第二十八章 孙小妹的男人终于找来了。这一天下午,金成正和一位客户谈生意,门房老陈 敲了敲门,说门外有一个自称金总亲戚的人要求见金总。 “又是亲戚?”金成皱了皱眉头。 “金总,他说是你的连襟,是来找人的。”金成知道一定是小妹的男人找来了。 这是一个还算文静的年轻人,面孔瘦削,略显苍白,进屋后看见金成,神色有些惶 恐,说话也有些结巴。 “……真、真对不起,我是来找小妹的……她出走几个月了。有人在W 城看见 了她。W 城除了金总,她没有其他亲戚……我们家还有一个八个月大的小孩,她也 狠心丢下不管了,小孩想妈整天哭。还请金总看在儿子要妈的份上,让小妹早一点 回家。”他格棱着总算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了。 听到他说小孩想妈的事,金成的心倒也软了下来。想想小妹说的打她的惨状, 又觉得小妹不能回去。想了想,说道:“最近我一直在三亚忙生意,刚回来。你是 否再到W 城其他地方找找,也许有人知道小妹的下落。如果有了小妹的消息,我会 打电话告诉你的。”那个男的还想讲什么,财务总监请示事情,他只好怏怏走出去 了。 第二天,他又来了,蹲在门卫那儿还说要找金总。金成反复思忖着,拿出五百 元钱,让老陈告诉那个男的,就说金总一早去海南了,让他回去。他已想好,明天 就打发小妹去海南,到张产山那儿去,省得她婆家人来嗦。 金成下班时快晚上10点了。走出公司时,还特地关照了几句,行驶到自家小区 大门时,无意中朝后视镜里看了看,发现有一辆出租车一直跟着。 “会是谁呢,难道有坏人想绑自己的票?”他紧张地想着,手心里已攥出了一 把汗。大概出租车里的人已经察觉暴露了,一会儿出租车便不见了。 金成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回到家里,他把大门紧紧关上,同时关照保姆沈阿姨, 以后要看清是谁再开门。任静静看她神神怪怪的,奇怪地问道:“怎么啦,神经兮 兮的,撞上鬼啦!” 金成将看到的复述了一遍,说得任静静也有些害怕:“刚才电视里还讲,一位 企业家被绑架,绑匪勒索五百万,钞票准备了,结果还是被撕了票。——都怪你, 当初不下这个海,还害怕什么绑匪?”任静静显得忧心忡忡,同时把小鼎喊出来, 关照他千万不要相信陌生人的话,上了坏人的当。小鼎“嗯”了一声。 金成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他用汽车送小鼎到学校,同时关照放学后别忙回 家,他会派人到学校去接他。 第二天上午,他故意在9 点半钟夹着皮包出了公司大门,果然后边又出现了一 辆出租车,宏宝和另一个保安再乘一辆车跟在后边。金成把车开到郊区一条林阴道 上,突然把车横在路上,宏宝和保安用车挡在后边,中间的那辆车被迫停下了。 出租车门打开了,走下一个人,宏宝走上前,不分青红皂白狠狠两拳,直把那 人打得满脸是血倒在地上。金成看时,认得是小妹的男人,赶忙喝住了宏宝。 “早对你讲了,小妹不在这儿,为什么不听?钱拿到了吗,干吗不回去?”金 成恼怒地叫了起来。 “小妹一定在你这儿。她对我说过,她要来找你。在W 市,除了你,她再也没 有认识的人了。”小妹的男人苦着脸,鼻子里流着血,几乎要哭了起来。 “我不骗你,小妹不在这儿。再说我好长时间不回小镇了,我干吗掺和到你们 家庭纠纷中去。你先回去,如有小妹的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小妹男人没有确实证据表明小妹就在金成的公司里,垂头丧气地走了。 金成马上来到小区售房办公室,顾小玲看见他就叫了起来:“你到什么地方去 了,手机又不开,张产山回来了,正满世界找你呢。”金成让张产山马上到顾小玲 这儿来。 孙小妹正在清理房间,看见金成叫一声“姐夫”,金成让她到办公室来,他把 其他人全部支出去,关上了门。 “知道你男人找来了吗?” “知道,顾总告诉我了。”小妹声音低低地说道。 “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回去,我要和他离婚。”小妹目光坚定地说道。 “这样吧,小妹。”金成停了片刻,缓缓说道,“你们的婚姻,那是你自己的 事情,我不好过问。如果你还留在W 市,我就要夹在中间……” “我就是死了,也不回去!”金成话还没有说完,小妹突然哭着叫了起来。 金成抬手让她坐下:“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了对得起你 那已去的姐姐,也为了你好,我想过了,你到海南去,那儿比较偏僻,你男人也不 会找到那儿去。正好海南的张经理回来了,你可以和他一起走。不过,我还得提醒 你,第一,任静静的妹妹任楚楚也在那儿,她喜欢多说话,你得管住自己,别像在 这儿说走了嘴,差点闹出事情来。第二,你的婚姻最好自己去了断,该怎样处理就 怎样处理,免得夜长梦多留下后遗症。” 小妹没想到会让她去海南,又惊又喜,一下了倒愣住了。最后,金成再一次关 照她,暂时什么都不要讲,连顾小玲也不要讲。小妹乖巧地答应了。 三亚酒店计划赶在10月旅游黄金周前对外营业,黄氏集团按照旗下饭店的通常 做法,草拟了一套章程,张产山不好作主,急忙赶回来汇报。金成认为大的原则可 以接收,同时提出了几处修改意见,张产山看改动不大,小心地把计划收好,就要 离开,金成抬手让他坐下。 “一点私事。”说着掏出香烟扔一支给张产山,自己先打着了打火机,“进门 时看到那位内勤了?” “就是那个人都喊她小妹的女人。” 金成点点头。“本来,事情十分简单,她是我的一位亲戚,是我儿子的嫡亲小 姨,实习时我告诉过你。因为涉及到我儿子的身世秘密,事情就有些复杂了。”他 略停了停,看一眼张产山。张产山全神贯注地听着,燃着的香烟也忘记吸了。金成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复述了一下。“这下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希望在W 市有 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的原因。我把小妹交给你,有两件事你必须完成。第一,你要 帮助小妹尽快结束婚姻悲剧,而又不能让她婆家的人吵到饭店去。第二,如有可能, 让小妹参加大专学习,早一点拿到文凭,这样,她们孙家也有了大学生,也算对得 起她故去的姐姐。”金成要他对任楚楚绝对保密。张产山谈起了任楚楚,说她聪明, 脑袋瓜也灵活,业务也强。不过,有时就是摆不准自己的位置,喜欢多管事。金成 征询他的意见,要不要把任楚楚调回来,张产山说看看再说。 最近,金成因为公司业务到东北去了一个星期。回到办公室时,看见台子上有 一张便条,说他母亲准备到W 市来住几天。金成心中一阵惊喜,多少次请母亲来, 她总是推三阻四,这次主动开口,实在出乎意料。正想着,突然意识到,敢情是小 妹的男人搬来的救兵?不管怎样,母亲总归是同意来他家了。 大半年不见,母亲看上去老多了,头发大半花白,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晚上, 金成推掉了原先安排的应酬,一家人第一次在W 城围坐在一起。老太太要孙子坐在 身旁,叹息道:“不容易啊,总算挺过来了,家和万事兴,金家子孙对得起老祖宗 了。早两年,谁都说老金家没了,祖宗福荫托不到,还净是败兴的事。我们金家从 不做对不起人的事,善有善报,苦尽甘来,全仗老祖宗保佑啊。”说着说着,老太 太喜极而泣。金成喊上静静、小鼎一起敬酒,老太太摇了摇手:“不要敬,不要敬, 论功行赏,静静当算金家第一大功臣。小成,危难见真情,静静的一片心千万不能 负啊。” 任静静没有料到金成妈会讲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十分感动,眼眶里滚动着泪 花。躺在床上,金成对静静说:“妈夸你了,可见你在妈心中的位置挺高。”静静 垂下了眼皮,好半天开言道:“妈心中一本账最清楚了,可有些人早忘到九霄云外 去了。”金成斜睨她一眼:“好好和你说话,怎么言语中带刺了?静静说:”“这 也叫刺?提醒你别忘本,忘了今天的日子是怎么来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金成的好心情全没了,人倒在枕头上,不一会就发出轻微的 鼾声。 早饭后,任静静上班去了。“静静不在家,问你一件事,”金成妈压低声音问 道,“小妹呢?” “小妹?谁是小妹?” “你别给我卖马虎眼,就是凤英的妹妹。她男人一口咬定小妹在你这儿,都向 妈下跪了,妈能不来跑一趟?如小妹真在这儿,劝她回去,夫妻劝和不劝散,她还 有一个吃奶的伢啊。” “妈,听说小妹她男人往死里打她,要出人命的。” “我也听说了,可毕竟还是夫妻啊!这事实在难办,不想来,他把小伢也抱来 了,你说妈好意思回绝他?”母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母亲隐隐感到小妹在儿子这 儿,金成闷着头好一会儿,抬头对妈说道:“妈,我知道你老人家诚信,从来不说 谎话、假话,你也一直教育我们决不能说假话。今天我明白对你说一声,小妹决不 在W 市,这我向你保证。妈,我还要多说一句,夫妻间还要讲个缘分,缘分尽了, 旁人再着急也没用。这事你也尽心了,在这儿安心多住几天,小妹的事,让他们自 己去鼓捣,操这份闲心干吗。要吃什么,添什么,我去办。” 金成妈连连摇手:“不好,不好,粗茶淡饭惯了,没有什么好讲究的。妈再多 讲一句话,你现在做大事情了,万万不能对不起静静。我们金家,忠厚做人,诗礼 传家,多少代人立下的家训不能违啊。”金成答应了。 金成妈问起宏宝,金成说在做保安,下边反映还可以。金成妈说儿子这事处理 得好,虽然宏宝“文革”中整过他家,人随皇法草随风,又是少不经事,小镇人全 说金成宰相肚里能撑船,有肚量。做人难啊! 从蒙古大草原吹来的干风挟带着泥沙和黄尘,挟带着从久远历史深处走出来的 黄土高原的苍凉和悲壮,遮住了天,遮住了地,也遮住了锦绣江南的缠绵绿色。昏 天黑地的沙尘暴,带来了泥土和沙砾,也带来了水乡人家从没见过的昏暗。女人裹 着头巾,行色匆匆地走着,只有天地不怕的男人,呛着满口风沙仍然大步向前。 任静静今天特地请了假,用一块还是知青年代使用过的绿色头巾包住了头,不 让满天飞尘落在头发里。她顶着风蹬着自行车,跑了几家副食品商店。金成母亲牙 不好,喜欢吃红腐乳,市面上只有绍兴白腐乳。还是一家商店营业员告诉她,让她 到这家超市来看看。 任静静乘着扶手电梯正走着,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她下意识地抬起 头来,看见前边的电梯上,立着金成高高的身影,大着嗓门说话的,正是顾小玲。 顾小玲挽着金成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说笑着,模样十分亲昵。霎时,任静静心中的 怒火腾起一丈高。这么不要脸,光天化日之下,两人竟像夫妻一样成双结对地出入 公共场所,她决定一声不响地跟着。不一会儿,两人来到卖肉松的地方,从几个品 牌中挑了一筒。又来到放腐乳的货架前,买了两听红腐乳,匆匆来到收银台前,结 好账后就又急急地下了楼。任静静看到他们钻进了停车场里的汽车里边,不一会儿, 小车绝尘而去。 任静静再也没有心思购物了,愣坐在休息区想了好一会儿,这才站起身没精打 采地骑着自行车回去了。到了家里,什么话也不讲,就一头钻进房间里,用被子捂 着头,“呜呜”地痛哭起来。 金成母亲在楼前的小花园里走了走,遇到几位老人,随便聊了聊,又在树下边 的凳子上坐了一会儿。远远看见任静静回来了,特意在外边多待了一会儿,这才慢 慢往回走。客厅里没有人,大房间反锁着,里边传出哭泣声。她知道,静静准又碰 上烦心事了。 不一会儿,金成打来电话,他不回来吃晚饭了。晚饭后,金成妈推说看电视头 昏,就早早关上房门躺在被窝里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隐约听到钥匙开 门的声音,不一会儿,隔壁房间里争吵声非常激烈,又听到有摔东西的声音。渐渐 地,声音小了,也慢慢平息了。金成妈摇摇头,朦胧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吃过早饭后,任静静上班去了。金成妈把儿子喊到房间,把门别上了。 “一宿没有睡好?”金成妈看一眼儿子眼眶周围的黑圈,问道。 “也没什么事,静静和单位同事有一点矛盾,哭了几句,其他也没有什么。” “别骗妈了!妈是过来人,单为了同事一点小事,也用不着扔盘子摔碗。—— 不过话说回来,你家再大的事,妈也不会管,也没有力气管了。家和万事兴,这还 是妈给你们的话。等静静回来,打个招呼,赶明儿我想回小镇了。你忙,我坐长途 车回去。”金成妈说着,就开始收拾东西,金成急忙阻拦:“妈,真的没有什么, 你才住几天就走,还惹别人笑话我们做小辈的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金成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小成,你错了,妈在这儿时间长了,你才很难 做人。要知道,那么一大片产业,那么多人吃饭,全靠着你啊。妈在这儿一天,你 难得一天安心,倒不仅仅是你们夫妻闹矛盾,妈实在不想影响你的工作。不过你要 记住,‘糟糠妻,不可忘’,静静是个好女人啊。” 晚饭安排在饭店,金成请了任静静父母一起参加。徐红梅从隔壁房间里跑来敬 酒,然后将金成喊过一边。 “告诉你一个消息,你恐怕要请我的客了。”她故意卖关子停住了。 “请徐大科长吃饭,随时都可以,也用不着如此神秘。”金成不以为然地笑了 起来。 “金成,市委组织部的人告诉我,你是下一届市政协副主席的人选,组织部已 在准备材料了。” “我?”这个消息太突然了,金成一下子蒙了。“我的大科长,你在开国际玩 笑,我一无背景,二无后台,又不是党员,全W 市的人都上也轮不到我,这个玩笑 开得太大了。” “金成,实话告诉你,市委方书记十分欣赏你,你千万要珍惜这个机会。”徐 红梅再三叮嘱道。 徐红梅的话一下子把金成的心全搞乱了,后来的事,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