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从每一个殿的后门,向后望去,都有一套接着一套的殿层,而且每一个殿总向 左右派生一些微小下来的建筑。寺里仍有许多和尚,他们衣着朴素,在第七个殿的 右手有一个突然突兀起来的屋顶,先看到屋顶,转过一截廊沿,才能看到大门,原 来有许多人在里边念经,他们光着头,一个看起来非常有名的主持正在吟涌经文。 孝梅的心情终于好起来了,看那些人的头,再聆听那个老人的吟涌声,世界是可以 静止下来的。苏悦拉着她的手,她们去烧了香。在寺的左侧有一条非常长的长廊, 但很窄,从这儿可以一直返回到第一层殿的左手的旁殿,她们在长廊里悠闲地散步, 苏悦跟她说那个人吻了她,她问孝梅,她要不要听听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孝梅的心 收了一下,她说她不想听。但苏悦还是要讲,她说舌头是麻的,是全麻的,一开始 不知运动,孝梅自己在嘴巴里运动了动舌头,她想你那男孩子好低级,亲什么吻呀。 她在长廊上一直在想承天,这是很快乐的,特别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建筑里边,在高 梁,横木和灰瓦的下边,能够想到昆明的那个人,她心情飞扬了起来,她在前边跑, 苏悦在后边追,她双腿出风,浑身沉浸在激动的血流中,不是哪一处,甚至不是什 么欲望,而是浑身都一致地想到了他。 从宝光寺出来之后,她去看望父亲,和父亲谈了她和苏悦到宝光寺,父亲的脸 笑开了,他说女儿终于长大了,可以到以前他和他妈去过的宝光寺去了。听父亲这 么说好像宝光寺对他们很重要。父亲跟孝梅讲宝光寺的历史,她听得直打盹,她对 那种历史很清楚,无非是有巨大影响,然后得到尊崇,不断地扩建,然后是名僧什 么之类的。父亲告诉孝梅,有时她母亲有话不能跟他说,她也会到宝光寺去,那是 一个让人有信心的地方。孝梅想父亲太不自信了,否则母亲为什么会到寺庙去。 98年的春节就要到了。言艾已发回了祝贺节日的传真,还印了几张旧金山唐人 区的对联过来,看起来言艾在那边也是喜气洋洋的,等春节一过,用不了一两个月 她就要回来,她声称在美国认识了不少朋友,尤其是一些台湾人,他们在美国也是 养在家里,但他们的家人却在和美国做着贸易,不用说她回来以后也要跟美国人做 贸易。她对承天还是放心不下,叫他再坚持一段,跟家里人把这个年过好了。 孝梅是腊月二十八才从成都来的昆明。继母肯定不能来,因为她要陪孝梅父亲 做化疗,还要给他熬药,父亲的身体是阶段性的了,假如好了些,那也只是延期晚 一点而已,这一点他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舅妈一家本来要来,但舅舅还是要在春节 期间管那几个他分管的重点中学的检查,所以他们一家人就不到昆明来了,这让孝 梅很轻松,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干干净净地到昆明来,况且言艾也不在,这完全能 看作是她来看承天的,她宁愿这样来理解她跟承天的关系。承天也甩开了言艾的父 亲,说孝梅的航班不确定,没讲好,所以他就一个人到机场去接了她。一年多没见, 她长高了,眼睛很长,眉毛肯定是修过了,耳朵隐到头发里,头发做得直了些,她 穿着羽绒服,是天蓝色的,印有淡紫的暗纹,腮上有一些被冻红的印渍,嘴里不停 地哈着气。 她跟她母亲以前来昆明时一样,也带了许多米花糖,还拎了两只刚刚杀过的剥 了皮放在真空袋里的免子。他拉着她的手,他俩的另外一只手也拎满了东西。从侧 面看她,她甚至比她母亲在世时还要高一些。她问承天,言艾什么时候回来。承天 说,春节以后才回来。她跟他讲四川的天气,还说到了青城山,说她跟同学认识了 几个道士,他们既笨拙又飘逸,总之,她认为很好玩。承天这边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无非是出版社那种工作,就是在体制内打工。那时他已经又写了若干小说,已在逼 近四年之后他要写的那部长篇小说,实际上她们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都像是以 后小说的一部分,小说会使人宁静,当然也会使人注意观察对方。他对她了解远不 如她对他的了解多,即使在车上,他们也是手握着手的。到了家,有言艾父亲在,保 姆倒茶,拿巧克力给她吃,还有另两个亲戚也在。她们生怕言语伤害孝梅,所以尽 拣驴头不对马嘴的话讲。孝梅很善于讲话,不一会儿,她就讽刺了他们,但别人为 了她高兴,还是引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