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承天星期一早晨到了出版社办公室,到十五楼社长那去了一趟,然后打开了自 己大办公室的门,里边有个人在,他到自己的桌前翻信,没有翻到孝梅寄来的信, 这是他今生第一次为信感到不快,因为几年来收她的信成了习惯,一旦见不到信, 好像生活中被抽走了一块,他很不高兴,就问那个新分来的大学生,有没有看见他 的别信。别人被他问糊涂了,大学生说,承天老师,你的信不都在桌上么。承天发 了火,说,我有一封很重要的信。那个大学生到收发室去找,但也没有找到。承天 坐到椅子上,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别人的信,这使他心情越发的乱了。 这个冬天昆明尤其冷,看窗外的天空灰得十分难看,再站到窗前,看马路上的 行人,每个人都低着头,看不清他们的脸,这时他有点恍惚,他这才发现自己对什 么都不重视,好像是什么都不在意,因为天气冷,又因为触景生情,承天的伤感有 些压不住了,他很少给孝梅打电话,现在却忍不住了,手机没有开,打了呼机,也 没回,他害怕了起来,先是有点怕,后来就特别怕,他觉得人过一种毫无生气的日 子久了,总会突然来点变化,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变化。承天把信统统塞到抽 屉里,他告诫自己不要太过份,他神经质,天气冷,心情差,但也不能就此来诅咒 生活,那不是他的习惯,他应该敢说敢做,应该一直是他那样隐蔽着生活的态度, 不要管别人,也不要让别人管自己,那才是最好的,他递给那个大学生一支烟,大 学生感谢承天老师,承天老师让他早点下班,不要走得太迟,然后,他自己上了电 梯,走出出版社大门。 来到街上,空气不仅冷,而且有些扎人,风呼啸着,电线也在飘动,扯着。他 招了辆的士,的士停了下来,他忽然又不想上去了,扬起手叫车子走,车里的司机 骂了他一句,他没有还口。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因为天阴,又因为是冬天,所以 每个人互相都不看对方,大家只顾自己走自己的,他拨了阿娟的电话。阿娟问你从 丽江回来了。承天说,我回来了,你到我家来。阿娟问,是现在吗。承天说,是的。 阿娟停顿一小会,她有些为难,好像她正有事,承天不想猜她是在干什么,假如她 不来,他就到她的店里去,一定要见到她,这很迫切。因为灰冷冷的地球上几乎没 有什么可信的人,没有什么人能适应他的冷漠,所以需要一个阿娟,只要一个阿娟 就够了。阿娟说,好吧,我来。 他往回走,十分钟之后,他上了的士,他在那自语,这孝梅怎么了,没有信, 干什么去了。回到家之后,阿娟已经在楼下等他了,他们一起上的楼。在丽江的时 候,他去唱过歌,发泄过,倒不是要立即跟阿娟干点什么,但又不能不干点什么, 阿娟帮他收拾厨房,他自己把饮水机电源打开,他想开电视,但他没有开,他忍了 忍,觉得好像哪都不对,哪都有障碍似的,阿娟看他的脸色那么差,就过来摸摸他 的手,她温柔极了,他抱起她,放到床上,她的脸很红,也许她是被他的脸色给吓 坏了,所以她很紧张,她知道他虽然不爱跟她说话,但却很少会这样的沉闷。她也 不敢问他,然后他们相互拥抱,在被窝里,他亲吻她,几乎是有点疯狂,实际上他 很累,几乎连张嘴伸舌头都会累,但他却在坚持,好像是在咬住什么,唾弃什么, 或者是一种仇恨,一种难以启齿的欲望,总之他弄不清楚,而这一切肯定不仅仅因 为没有收到孝梅的信,也不会是因为他有那么一个奇异的孝梅,一个看见并仿佛一 直看见的那个孝梅,但他说不好,也不能跟任何人说。 阿娟抱着他,她把能给他的都给他,包括每一种温存,每一种信任以及每一种 方式,这在她来说,也反而会使他克服那种畏惧,克服她在他胸怀里的紧张,不仅 仅是钱或获取什么温暖,而仅仅因为他那样的冷漠,也确实伤害到心里,令人无法 不动情,他动着,亲切地夹带着某种复杂的仇恨与愤怒,动着,她轻轻地以最好的 最本份的姿势迎接着,跟着他,假如这床上是一条道路,那她如影随形,假如他是 果真这样的真诚,哪怕恐惧和愤怒也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