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度青春十三 十三 金秋十月,满地的庄稼开始变黄,进入生命的辉煌时期。从一粒种子到成熟 结果,一株植物走过了风灾雨蚀旱涝交替,顽强地走完它的一生。草木一秋,注 入了农人多少勤劳的汗水。 为了保护好即将到手的劳动成果,我被队上派去“看青”。看青的活儿多是 由知青来干,这可省去许多弊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嘛!我手拿镰刀,每天穿行 在青纱帐中,天老大,我老二,看上去挺自在,殊不知,这是个很难的差事,它 暗藏杀机也相当的危险。 72年夏秋之际,邻村发生了一起偷青人杀害护青知青的恶性事件,这起事件 震惊了绥中全县,罪犯是他们同村的当地青年,叫辛立强。 案情是这样的:9 月的一天,辛立强从家里卷条麻袋出来,有意要到地里偷 些苞米,路上遇到同屯的一个小男孩,他约上一同钻进了紧靠河滩的玉米地,两 人正掰得起劲,被同村青年点护青员张松发现。 张松,20岁,刚跨出校门不久,一脸的稚气还未褪,他容不得坏人偷盗集体 财产,就像当年的刘文学一样,他大喝一声冲了上去,一把揪住辛立强的麻袋。 辛犯倚仗身体健壮,反手拧住张松,两人厮打起来。凶残的罪犯骑在张松身上, 猛掐他的脖子,又抓起泥土塞进他的嘴里,张松为了保护集体财产,不幸被害! 辛犯背起张松尸体,将其掩埋在河滩沙坑里,那个小孩早吓得逃回了家。 张松的忽然失踪,惊动了全大队的社员,大队组织了全部人马,拉起人网, 逐个地块搜寻,很快找到了发案现场。这里的庄稼倒了一片,脚印凌乱,还有几 缕人发,人们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即上报县公安局。公安人员仔细勘察现场, 随即进驻该村,展开排查。 与辛犯同去偷苞米的小孩,目瞩了杀害张松的全过程,这一幕简直吓破了孩 子的胆,在辛犯挪尸时,他悄悄溜回了家,由于心惊胆颤,他一下变得行为失常, 被其母发觉,联想到知青的失踪,她感到孩子可能知道什么,经耐心询问,孩子 很快交待出辛立强杀人一案。 公安人员逮捕辛立强时,是案发的第三天,他正在村小学校操场与人玩篮球, 可见其心理承受能力有多强,丝毫未把杀人当作一回事。 公安押解罪犯到河滩挖掘张松尸体时,沙滩上挤满了人,人们不敢正视尸体, 太惨了!死者大张着嘴,嘴里塞满了泥土。有人试图用树棍去抠,竟比石头还硬! 可见罪犯手段之残忍。 护青员被杀,护青工作还得有人去做,我暗下决心,一旦遇上歹徒,一定先 下手,不能心存犹疑。 怀着谨慎小心,我不断改变着作息时间,人家吃饭,我外出巡视,人家睡觉, 我守在路口“蹲坑”,半个月下来,辛立强那样的彪汉没遇上,倒撞上了偷青妇 女施展的裸露战术,早就听人说过个别妇女有此一招,可真正撞上还是头一回。 那是下工后不久该做饭的时候,我手提镰刀走到一片豆子地——这时的豆荚 可以煮着吃,百姓把它当菜用。远远的就见地边有两个人挎着筐子在摘青豆,我 加快了步伐赶过去,待近了,才发觉是同村的两位中年妇女,原以为她们见了我, 会尥蹶子跑,可我想错了,她们非但没跑,还转过身子放下筐,伸手去解裤子, 脸上挂着一种莫名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蹲下去,就像到了自家的茅房里。我吃了 一惊,一时不知所措僵在了那里! 毕竟我经历的太少,尤其又是这等事,又掺杂着虚荣在里面,就将此事报告 了小队长。队长正在喝苞米粥,气得“咚”的一声放下碗,那粥溅了一桌子, “就欠没遇上辛立强!不要脸的东西,耍戏小青年,亏她们想得出!这事我一定 得说道说道。你回去,好好看地,再要遇上这种不要脸皮的女人,你给我往* 上 踢!” 队长不去问偷了多少豆子,是否交出了赃物,倒好像是为了我被人调戏一事 上火生气。 第二天出工前,队长没点名胡骂了一通,还表扬我见色不起意是青年学习的 榜样。他说:“你们这是遇上像小霍这样的好孩子了,要是遇上木中元那样的臊 货,你那不是白给吗?以后你们实在要偷,也不许再做这种勾当!” 消息传到青年点,我以为晓雯一定会为我高兴,没承想她把我叫出去,气咻 咻瞪起了眼睛,“你怎能把这事反映到队上去,这叫她们以后可怎么见人?小题 大做太过分了!” 我被兜头一盆凉水闹胡涂了,不由气也往上撞,“怎么,她们偷队上东西不 算错,倒是我如实反映不对了,你还有点是非观念吗!难道说为了她们的面子, 看青的就任由她们偷尽队里的庄稼?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晓雯大声说:“你以为她们下贱,不拿名誉当回事?你错了!一个女人最珍 惜的就是自己的名誉!她们人穷志短,也是迫不得已。你没看见,多少社员家把 自留地里没成熟的土豆、花生都刨吃了,他们不这么东摸一把西抓一把,可怎么 活?有能力的都到海上捞世界去了,人口轻的,前后园子也对付了,剩下的家庭 谁来管?土地是他们自己的,只要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偷队上就应该照顾他们,合 理地救济他们帮助他们度过难关,不能再出现饿死种田人的现象!” 我咂咂嘴,她说得不无道理,可又不服输,本来嘛,我又没有错,至于救济 不救济,那是领导的事,与我有何干!我挥挥手,讥讽道:“饿死不饿死种田人, 等你当了国务院总理再说吧!” 这是我第一次同晓雯吵嘴,我表面上是顽固的,但心底却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有一天,我独自巡视到一片苞米地里,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咔嚓、咔嚓” 掰苞米棒子声!我警觉起来,循着声音搜索过去,却连个人影也没有。是我听错 了?地上分明还有刚剥下来的苞米皮子。是逃走了?不可能,人在地里跑,动静 是很大的。我心中暗笑,故意一边咳嗽一边向回走,给人一种并未发现异常的假 相,可不等我返身,我的前后左右也响动起来,我一惊,握紧了镰刀。 从绿叶间先露出一个小脑袋,冲我龇牙笑着,竟是二丫。只见她脖子上挂了 两棒苞米,就像两个大棒槌,一动直悠荡,她一边走过来一边喊,“都出来吧, 是自己人!”从地里钻出同样模样的四五个孩子,吸溜着鼻子,梗着脖子,腆着 肚皮,个个小土匪一般。 原来是他们,我一颗心落了地。“二丫,你们跑这么远的路,这要是碰上坏 人可怎么办!? 二丫一筋鼻子,“瞧你吓的!我们可不是好惹的,我们是偷青别动队,坏人 来了我们有这个,你看!”她从肚囊背心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竟是一包细砖 头粉,“他要逮住我们一个,我们就一齐上,让他尝尝土炮的厉害!” “快别瞎闹了,都回家去吧。幸而是遇上我,不然你们家的大人都得挨罚!” 我虎着脸说。 “不怕,我是听见是你才出来的。大哥,带烟火了吗?”二丫久经考验,全 没有一丝惧怕。 “我的小祖宗们,你们可不能在这给我上眼药哇!得,还是我领你们到那边 林子里去,那里开阔,又有水,冒点烟也不惹人注意,走,跟我来!”我顶替二 丫,率领着小妖们走出苞米地,越过大坝,来到沙滩上。 孩子们对烧烤一点不陌生,不用人指使,捡干柴、支炉灶,二丫还拾来块破 塑料,说这个作引柴最好。 火很快燃烧起来,孩子们用树枝串上青苞米,架在火上烤,只一会儿,清香 焦糊的香气扑鼻而来。 孩子们欢呼着,纷纷举起自己的一份啃起来,一颗苞米下肚,个个嘴上一圈 黑胡。 “弟兄们,跟我去把嘴洗干净,不能让人发现我们的秘密”!我带领着别动 队向河边走去。 “我们洗澡!”二丫大叫一声,三两下脱了个精光。 “哇,洗澡!”孩子们个个奋勇当先,光了屁股,跳下水去。这里的孩子从 小就泡在水边,个个都是游泳好手,这里是他们的世界,他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 木。 我承认自己监守自盗,我应该教育孩子们做一个讲文明有修养的人,可我没 有做到,看到老郭大叔的儿女们瘦弱的身材,我无法开口。也许晓雯说得对,这 不能叫偷,孩子们冠与自己“偷青”,其实也不该算是那个丑陋的偷。当然,对 那个“真偷”,我是决不会手软的 开镰后,部分地块的庄稼被撂倒,这个时候,偷着烧青的没有了,真正的大 盗却登场了。有一个生产队,一夜之间,让人用马车拉走了白天刚刚割倒的高粱。 还听说,有个生产队长,亲自领人去偷秋,后来被人告发,进了大狱。 对付大盗,使用镰刀已无济于事,大队动用了真家伙,老式日制步枪三八大 盖。按规定,每两人一组,发现敌情,鸣枪为号。 发枪的第三天,丁胜利觉得背枪神气,非要与我换两天,我也正想过过赶大 车的瘾,于是我用枪杆子换了他的鞭杆子,没曾想这一换却让他捡了个大便宜。 换枪的次日凌晨,本应是我和大个尹航值勤,可丁胜利还躺在被窝里打鼾, 我用脚蹬他半天,他才打着哈欠爬起来,又拉枪栓又拼刺刀,折腾了好一会,屋 子里才消停。 两人由青年点出来,踏着晨露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一片花生地,这块地一 直是我们重点防范的地方,地两侧是高秆作物,人极易隐藏在接壤的地方偷拔花 生,地头又毗邻大堤,逃走也便利,所以我们每次到此,都要先隐住身子观察一 会。今天也不例外,尹航拉了胜利一把,示意他小心! 透过晨雾,尹航发现地中间有一个隆起之物,他点了一下胜利,用手指给他 看,胜利眯细了眼睛瞧了半天说:“是个长草的坟包。”尹航摇头小声说:“不 是,以前可没有!”又盯了一会,果然发现那个东西在动,两人即紧张又兴奋起 来,尹航伏在胜利耳边道:“我绕过去,你在这盯着,估计我快到了,你就从这 出击,行动!” 大个子腿长,几步就钻进高粱地里不见了,胜利端起步枪瞄向目标,枪膛里 只有一发子弹。 忽然,那东西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噌”的一下跳起来,甩掉身上的伪装, 兔子似的一蹦三个垅沟,向高粱地猛窜!胜利大吼一声,追了上去,可花生秧绊 脚,人得跳着高跑才行,眼看盗贼一溜烟没了人影。 胜利追到地头,正要呼喊大尹,突然前面“呯”地一声枪响,他知道这是尹 航发现了目标!为了声援自己人,他也举起枪来,朝天扣动了扳机,这是他有生 以来第一次打枪,还没来得及感受效果,就匆忙追赶了过去。 远远的就见大尹威风凛凛平端着步枪,脚下匍匐着一个人,胜利就像猎人打 中了兔子,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大尹冲他喊:“嘿,你的枪法可真准,一枪凿这 小子腿上了!”胜利一愣,自己明明是朝天放的枪,子弹怎么会自己找上门去了? 跑到跟前一看,地上那人还抱着大腿在打滚,扯开手再看,一点伤也没有,那人 说:“哎哟,我的腿抽筋了!”原来是听见枪响吓的。 俘虏背起半麻袋花生,垂头丧气地往村子里走,嘴里还一个劲埋怨押送者不 开窍。大尹说:“这小子听见我过去的动静,开丫子就蹽,眼看追不上了,我朝 天干了一枪,这小子还跑,就听见你又打了一枪,这小子扑嗵一下栽那儿了,我 还以为是你打的呢!”胜利说:“我还纳闷呢,这子弹咋还拐弯了呢?统共两发 子弹,这要是再跑,咱俩还真没辙了呢!”那偷花生的听见,悔恨得直拍大腿。 大尹、胜利捉贼有功,被大队通报表扬,两人事迹还上了公社新闻,而我痛 失良机,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