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光恋曲 在全村男女老少的共同努力下,热闹的春耕提前结束了。然而人们并没有松 一松气,又投身于为家乡的光明而奋斗的更有意义的忙碌之中。为了筹集资金, 大队的造纸厂、养猪场、竹器社又恢复了,每天天麻麻亮,割松脂,砍竹子,挖 竹笋、草药的许多人就出动了,直到天暗才收工回家。筹建水电站的报告到公 社已几个月,好比石沉海底,没有回音。大队只好派人去催严家石,得到的总是 公社党委没空研究的推却。于是,按原计划水电站开工了。 几个打石能手整天在工地周围挥着鎯头“叮当、叮当”地干着。谢添是水泥 匠的儿子,从小就学了一套建筑的本领,基建由他总负责。他除了辅导那些土生 土长的泥水工外,调配水泥、套接水管等重要的活儿都亲自动手,还随时拿着计 算好的图纸和皮尺这里比比,那里量量,十分严格地把关。待厂房建好后,电站 设备的布置和安装,主要就靠余立峰和陈岩了。 这天下午,有人喊柯霞,说是大队长找她有急事。 柯霞擦擦脸上的汗,就急急地离开了工地。一进大队部,蒋启书就眉开眼笑 地迎着她说: “小柯,该恭喜恭喜你了。” “会有什么喜事?”柯霞心想一定是家里寄来什么好东西。 “公社决定调你去当广播员。不错吧!” “什么?”柯霞一怔。待她明白过来后说:“不行,本地话我又不会说,还 当什么广播员?” “嗳,现在都推广普通话,广播更要起带头作用的。” “队长,还是让别人去吧,我不想去。” “那怎么行呢?”蒋启书紧张地说,“公社指名要你去的。这是好差事呀! 在公社当工作人员坐办公室多舒服,人家都求之不得呢!” “反正我不去!”柯霞赌气了。 “小柯,不能凭个人意气用事呀!你们下来后是做了不少好事,发挥了不小 的作用,但也得要有组织性、纪律性呵!你们不是常说组织的需要就是本人的志 愿吗?这可是考验你的关键时刻。再说要是你真的不去,公社会以为是我们拖后 腿的。况且我们和公社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去准备吧,明天就走,老的广播员要 调去别的公社。” 柯霞闷闷不乐地离开了大队部。老支书去城关了,没办法和他谈谈。其实就 是找到他,他能叫自己不服从分配吗?按蒋启书的话意,自己此行还涉及到大队 与公社的关系问题,建水电站已费了那么多周折还不肯批,她怎能给大队再添麻 烦呢? 晚上,陈岩收工很迟,一到家门口,就听到刘秀英不知道在指责谁: “……哼,那一对血红红的眼睛呀,好象是长了钩一样,一看到漂亮的女人, 就停住不动了。我看他就不安什么好心!” “你又在发表什么演说啦?” “阿霞要调去公社当广播员了。” “你听谁说的?”从声音听出来,陈岩的情绪很激动。 李华荣和刘秀英会心地笑了一下。 “大队长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本人的。说是组织的需要,明天就要去报到。阿 霞那么老实到那鬼地方我有点不放心。” “阿霞人呢?” “在溪边洗衣服,就要回来了。” 晚饭后,李华荣走进房间,推了闭目躺在床上的陈岩一下: “喂,在想什么?” “什么也不想,有点累。” “别瞒着我了。我早就看出来,你爱她。就剩今天一个晚上,向她进攻进攻 吧!” 陈岩摇摇头,抬眼瞅瞅华荣,无力地苦笑了一下。 “你呀,平常胆大包天,现在怎么怯阵了?嗨,拿出你的勇气吧!我看柯霞 不见得就没这种意思,她就是不同意,也不会给你难堪的。” 李华荣离开了陈岩。他和大家在柯霞的寝室里谈笑了一会儿,就和刘秀英设 法将大家全支使走了。 柯霞孤独地在房间里整理东西,心里却在扬波起浪。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 离开这个令人眷恋的温暖的大家庭,告别风雨同舟的战友们;离开这个感情与日 俱增的即将变得更美的村庄,告别教会自己怎样稼穑的淳朴的乡亲们,到新的陌 生的地方从头开始生活。她的心中充溢着无名的惆怅,这种情绪似乎又不同于离 家来插队时的感受。将她拖进了迷惘的苦恼之中,其中到底还包含着其他什么更 重要的内容呢?是怕严家石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吗?不,那里还有更多的好人,况 且自己不是那种能够收买的姑娘;是不放心自己的弟弟吗?更不是,小弟弟现在 懂事得多了,同时还有这么多哥哥姐姐在他身旁。 那又是为什么呢?刹时,姑娘的心猛烈地紧缩了一下,她眼前的迷雾消散了, 鲜明地出现一张英俊的富有朝气的面孔,姑娘的脸刷地红了。她努力驱赶这个不 速之客,可是枉费心机!他俨然是个主角演员在她面前施展出最好的演技出色地 表演着。姑娘痛苦地发现,他是那样不可磨灭地铭刻在自己青春的心灵里了。 “是什么力量为他攫取了一个少女高傲的心呢?”柯霞理了理纷扰的思绪想 道。呵,是他那坦白宽广的襟怀;是他那诚恳待人的热情的举止;是他那令人精 神焕发的宏亮的声音。他那黑漆闪亮的细长的眼睛几乎会让人洞见他那纯美的心 灵;他那相连一起的浓黑的眉毛使人想起搏击在惊涛骇浪中的海鸥。他富于幻想, 可决不是那种只会说嘴,不干实事的空想家:他的知识分子味很浓,可无论干什 么活儿都不甘示弱,怎么难的农活一学就会。他聪明而不断向上,思考问题善于 接触实质;他用热情强烈感染着每颗年青的心,使青春的烈火那样炽烈照亮了这 幢乌黑的房子…… 也许有人会担心,柯霞和陈岩不管在性格上,还是在兴趣上都存在着很大的 差异,不可能有着持久的爱情。然而柯霞却认为,他们的理想是共同的,为了可 爱的祖国,他们都能够四海为家,献出自己火红的青春。性格和爱好的差异固然 会引起矛盾,共同的目标却会为之取长补短,将矛盾和谐地统一起来。如果把她 比成一片静寂的山林,那么,他就是林中那跳跃喧闹的小鸟,相依相伴才能把大 自然点缀得更美好。 “这份心思能被他理解吗?”姑娘苦苦地思索着。明天的离别令人愁肠百结, 然而少女的自尊又使这位矜持的姑娘没有勇气向心爱的对象倾吐衷肠。 她坐在床沿上,陷入恍恍惚惚的状态之中,以至有人进来都没有发现。瞅见 了那位正在思念的人,她还以为是幻觉,但听他说话的声音是那样清晰: “你明天就走?” “哦,是呵……”柯霞揉揉自己的眼睛,惊喜得说话都有点结巴。 “明天我送你去。”是那一分钟二百次的心跳将这句话弹出陈岩的胸腔的。 “哦,不……我没什么行李,我自己能行。” 说心里话,柯霞是多么愿意他能为自己送行呵!让自己所爱慕的人走在身旁, 和他游览于旖旎的山光水色之中,听听他那宏亮的动人的声音是多么理想呀!但 水电站刚开工,目前是需要知青的时候,她怎能那么自私呢? 陈岩坐在木椅上,用双脚急促地踏打着地板,以驱逐沉默带来的不安。最后, 他总算鼓足勇气说: “房间里很闷,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山里的夜色是迷人的。高挂在东边天上的一轮明月向大地洒下了银白色的光 辉,给四周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星湖村舒展着自己的襟怀,尽情地 享受着天赐的爱抚。和煦的山风送来阵阵沁人心肺的野花香,星湖溪铮铮琮琮地 弹奏,各种各样的虫类在唧唧呱呱地歌唱,田野里的禾苗排着整齐的队伍柔软地 舞蹈着。四周的青山仿佛是天然的城墙,保护着这神话般美丽的村庄。 野外的清风轻轻地抚摸着二位年轻人发烫的脸颊,拂去了他们心头上的烦闷 和不安,他们并不靠近地并肩走着,望着眼前的月轮,沉浸在各自的遐思中。 “今晚的夜色真美!”陈岩终于轻轻说了一句。 “今天是农历十六呗。”柯霞转头瞟了他一眼。 “人家都说十六的月亮比十五的更圆,一点都不夸张。能置身在这图画般的 景色中生活,真是一种幸福。” “可惜这种幸福明天就要和我告别了。”柯霞伤感地说。 “不,你一定要经常回来。” “回来?那时我只不过是一个客人……” “不,我们都是这儿的主人,我们都曾用辛劳的汗水把这块贫瘠的土地浇灌, 我们都曾用自己的双手将她绘绣。虽然你不能继续留下来,可我们大家都会觉得 你还和我们一起战斗,星湖村会感到你还在这儿陪伴着她的。” “真太感谢大家了。在这儿受到大家无私的关怀和帮助我将终生难忘。离开 这儿我非常难过,一想到就要到那人事关系复杂的地方去工作,我的心就发慌。” “其实,这也没什么!”这时他们走到溪边,在一块大石头上一起坐下。陈 岩继续说:“到哪里还不照样工作,生活?不过要适应一种新环境是不容易的, 到一个关系复杂的地方要大胆点,有时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你就得仿效仿效秀英 那种泼辣劲,否则要吃亏的。” “大概人总在将要失去一种自己喜欢的东西时才会倍感到它的可贵。”柯霞 望着鱼鳞一般闪闪发光的溪流说,“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这儿的山,这儿的水, 这儿的人,这儿的一切真的就象你的诗所写的那么美,那么动人。” “你喜欢我的诗?” 柯霞瞧了他一眼点点头,那目光是娇柔的。 “喜欢哪一首?” “我觉得都写得很生动,很激动人心,有许多诗句都是我心里有体会而表达 不出来的。” 姑娘的话激动得陈岩浑身都发颤了。他下了最大的决心,用几乎听不到的变 了调的声音问道:“有一天我要专门为你写一首,你愿意看吗?” 低沉的声波有如一股暖流般地围住了柯霞。呵,这梦寂以求的话儿终于出自 他的口中,他的口中呵!姑娘陶醉了,幸福使她的心擂鼓般地震荡着胸膛,羞涩 压得她低下了头。 陈岩的脑子乱纷纷的,他仿佛在焦急的煎熬中持续了一万年,他甚至后悔自 己冒失,他在责备自己,因此他无法听到姑娘那猛烈而急促的呼吸……半天,陈 岩才怯生生地问: “你……生气了?” 柯霞轻轻地拉过陈岩的一只手。这时小伙子才感觉到她的双手也在哆嗦,他 偏过头睇了她一眼,她含情脉脉地面朝着溪水。他不期而然地坐近了她。他似乎 听到了她那急促起伏的胸脯里的心跳,少女所特有的诱人的发香是那样强烈地沁 入他的肺腑,小伙子的心醉了。他觉得他们是携手遨游于缥缈的幻境中,他开始 情不自禁地低声呓语着: “这是真的吗?……阿霞,这不是做梦吗?……多美呀,生活本身就是一首 最优美的抒情诗!她就象将咱们载向天国的彩霞……我还能写什么诗呢?那是我 的心声在呼喊!阿霞,我爱你,我是多么深沉地爱着你呀!咱们在学校就认识了, 但是,这插队的半年才真正互相了解。在这如金似玉的日子里,我观察到了,你 有着和外表一样美丽的心灵;我发现了,你身上有着别人所没有的高贵的东西… …你真太好了,你叫我太幸福了,这一切都让我得到了,我该怎样答谢你呢?… …呵,这温馨的夜晚。将永远烙印在我的心扉上。今后,你走向哪里,我这颗跳 动的心都将永远伴随着你,永远永远和你一道向前……” 柯霞把头枕在心爱人的臂膀上喃喃地说:“这就是爱,爱是这样的吗?真希 望这一刻能持续到永远,永远……”陈岩用手臂将柯霞搂进自己的怀中。他顺势 吻着她那鲜红而甜蜜的嘴唇。姑娘热情回吻着他,她觉得这一切太迷人了,他的 臂膀是多么壮实有力,那胸膛又是多么宽广而温暖。 月亮在谁也不留神的时候已经占据了中天。她似乎更圆更亮了,她显得柔情 似水。星湖溪激荡欢腾,她载着金色的波浪,不知疲倦地奔跑着,毫不动摇,永 不回头,为的是到遥远的地方寻找幸福……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