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智运果树苗 “启书呵,你们星湖可是个阶级斗争反应最强烈的是非之地呀!没经过公社 党委的决定,自己私自办学校。学生学的是什么教材,老师宣扬的是什么东西, 贫下中农的后代会被引到哪里去!现在又没得到批准,建什么水电站,用大搞副 业来反对公社党委的领导。接下去还要搞什么花果山,越闹越不象话!我问你, 你们都考虑后果了没有?” 以上是星湖水电站发电不久,严家石在自己办公室里召见蒋启书时的开场白。 “这些情况我和阿成早就向上面汇报过呀!”蒋启书神色惶遽地辩解道。 “就因为你们的脑袋比那些人清醒,立场比较坚定,和他们有本质的不同, 严主任才在百忙之中叫你来一起商量怎么办好。”阙秘书走到蒋启书面前,为他 点着了灭掉的香烟说。 “唉!”随着呼出口的烟,蒋启书重重叹了一口气。“处境艰难呢!支委里 面只还有一个阿成是反对派,人心都向着姓陶的。我们是寡不敌众,孤掌难鸣呵!” “别这么泄气嘛!只要坚信自己是对的就要勇往直前,到时候群众都会站到 正确的这边的。列宁说过,真理有时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启书呵,你不和他们同流合污,出污泥而不染,是光荣的孤立嘛!要是你 们也妥协,他们的阴谋不就得逞了?星湖这几年来从不认真抓政治学习,连早请 示,晚汇报都不搞,群众思想觉悟太低了,他们只看到眼前的利益。祖祖辈辈都 在黑灯瞎火中过日子,一有了电灯,怎能不高兴?当然也就很拥护那筹建水电站 的老家伙了。他们怎能想到,这是糖衣裹着的炮弹呢?启书呵,这艰苦的教育工 作得靠我们去做,那糖弹得靠我们去解剖示众呵!” “严主任说得对极了。我们共产党人要走在群众的前头,要千方百计去提高 群众的思想觉悟,别只看到电灯亮了这一表面现象。它的实质不是和苏联卫星上 天,红旗落地一样吗?那惨痛的历史事实该引起我们加倍警惕的。” “启书呵,你说星湖下去该怎么办呢?” 蒋启书把视线从严家石转到阙秘书,茫无所措地摇了摇头。 “取缔学校,封闭水电站,立即把老家伙弄到公社——停职审查!” “停职审查?”蒋启书惊愕地望着严家石那射出凶光的血红血红的眼睛,半 天才回过神来呐呐地说:“怎么干都可以,就是不要搞他……” “嘿,你还真有着一副菩萨心肠,那么温良恭俭让。”严家石目光在蒋启书 的脸上盘旋着,“阶级斗争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要是让他继续兴风作浪下去, 星湖不就全面复辟啦?” “唉,我说你呀,有公社党委给你撑腰,怕什么呢!拿个不很恰当的比喻, 叫做此一时,彼一时呗。搞掉姓陶的,你就是一村之主了,到那时无产阶级专政 的印把子在你手里,社员敢不听你的?我知道里面几个知青是比较使人伤脑筋的。 他们表现都不很好,尽跟着老家伙搞歪门邪道,但只要我们去分化瓦解他们,有 的还是可以争取的。实在管不了还有公社嘛,现在知青已开始零零星星上调了, 他们能不考虑到自己的前程?……我倒是觉得,阙秘书将音量调到最恭敬的程度,” 要采取严主任这几个措施,再过一个阶段更为适宜……“ “说下去。” “学校、水电站都象您说的是糖衣裹着的炮弹,要是立即就把它们取缔掉, 就等于从社员们手中抢走甜滋滋的东西,抓来姓陶的也只会激起他们的愤怒。在 社员还不了解这糖弹的危害性和老家伙的险恶用心时,这样做对咱公社党委的威 信不利。而且,这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也是为了教育群众,把绝大多数的人团 结在自己的周围呀!” “那依你看什么时候干才好?” “暂时的退却是为了更好的进攻嘛!”严家石有点兴趣的口吻把阙秘书的老 鼠眼点得贼亮贼亮的。为了提高说话的效果,他又站起来:“反动的东西,要它 们不表现是不可能的。启书不是说他们开春就要把上万棵的果树栽上吗?而现在 是什么时候!到处都在抓两条路线的斗争,抓以粮为纲,怎能让资本主义的歪风 邪气蔓延滋长?沿海一带才搞得又彻底又爽快!有几个专靠种果树、花茶为生的 社队都砍光茶果园种水稻,可这老家伙还想别出心裁地逆时代潮流而上。他以为 是山高皇帝远,这回他要主动撞到枪口上了……”这时阙秘书接住严家石抛来的 一支赏烟,在桌子上叩了两下拉长话音说:“严主任,那时候整理出来的材料不 是更典型,更能教育人吗……哈哈哈……” 严家石的脸上笑出两堆肉疙瘩,他对愣着的蒋启书说:“怎么,还有思想顾 虑?这场运动可以说是真革命和假革命的试金石。你可不能立场不稳,左右摇摆, 被姓陶的拉着一起往回头路上跑,摔一次大跤是连爬都爬不起来的!” “严主任说得语重心长呀!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要用你的党性保证——绝 对不能把今晚的秘密泄露出去。有什么情况要及时来公社反映,需要什么支持尽 管向我们提出来,我们会尽力而为的。星湖嘛,不整顿是很危险的!” 是阶级斗争的理论开通了他那迷糊的思想,还是屈服于严、阙二位所施加的 压力?蒋启书自己也说不明白。他只懂得违拗了他们的意志就会吃大亏,甚至灾 祸压顶。反正不是他有心害人的,横竖一杆插到底吧!于是,他狠狠地吐掉烟屁 股,站起来显得很庄重地点了点头。 自从那次闹了别扭后,蒋彩金心目中的偶像已开始动摇。这给她带来相当沉 重的思想负担。 她常常搜寻着那些美好的回忆,试图来弥合双方感情上所出现的裂缝。他们 相处的时间不多,用心细腻的姑娘还是点点滴滴都将它们找出来。而当她用现在 的眼光去分析那些曾使她陶醉的言行时,却又觉得是那么造作和虚伪。这时,那 最恼人的一幕就会立即跳到她的眼前…… 有时,她也认真地检点自己,是不是对松山太苛求了,她甚至觉得那一回自 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太急躁了以至没有很好地说服他。她迫切希望通过新的面谈 使双方取得谅解。在又一次会见后,他俩紧张的关系确实有所缓和。可是在年前 的见面中,这对固执的青年又因那几个具体的问题谈崩了。姑娘陷入加倍的惆怅 之中。劳动之后,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读书、学画。有心病的人精神是无法安 宁的。彩金随时都恍若觉得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不得不停掉手中的活儿思考 一下。刘秀英劝导她:“这可是终身大事,双方要是没有共同语言,勉强 结合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彩金觉得秀英的话极为有理,可惜她觉得自己已失去了别的姑娘那样的挑选 权。“人言可畏”呀!山区人对爱情道德的理解如同锁链般地绑住了她反抗的手 脚。有时她也想,要是有一日她真的对这门婚事进行反抗时,又有哪个志趣相投 的人能陪伴她一同承受飞短流长的重压? 春节初二那天,彩金母亲回娘家去。彩金今年破例没随着到最疼爱她的外婆 家,她早就盼着能和知青们欢度第二个春节。他们都没回去探家,柯霞也来了。 年轻人欢天喜地,电,电灯为他们增添了许多丰富的内容。他们制作了许多式样 美观,大大小小的花灯,挂满了“知青之家”的门前屋里。每人都出了几个灯谜, 谁猜对了都能得到奖赏。大厅后面的锅灶也在年前就搬到新盖的厢房里了。喜欢 热闹的人,都聚集到宽敞明亮的厅前观看并学习做各种有意义的游戏。多么迷人 的节日呀! 就在母亲离村的这天下午,蒋启书把女儿从知青房叫回家烹饪去了。见来客 是松山父子,彩金憋了满肚子气。她一句应酬的客套话也没有,脸色阴沉得酷似 梅雨天,还故意将莱调得不是太咸就是太淡,搞得松山父子觉得没趣而怏怏离去。 蒋启书很生气地警告女儿,要是老这样我行我素给老子下不了台的话,就要趁早 把她嫁过去。父亲说的是气话,但彩金觉得这是很可能的。为此姑娘六神无主, 只能采用一个消极的办法——能推就极力往后推。 正月十二晚上八点多,彩金回家拿东西。这时家里大门已经关住了,父亲房 中的灯亮着,他和谁在低声说话?姑娘神经过敏地听出是松山父亲的声音而陡然 紧张起来。她想他们一定是在商议自己最害怕的婚期……于是她蹑手蹑脚地从厨 房的边门走进前厅。 父亲住室的门也关着,彩金把眼睛贴在门缝上往里瞧。和父亲并排坐着的人 很面熟,她仔细辨认并结合他的粗嗓门断定是公社的武装部长王八五。此人是从 不到星湖来的,今晚到这儿干什么?怎么也有阿成的声音?好奇心驱使她将身子 靠在门壁上侧耳细听。 “……” “……那果苗啥时候运来?” “二十三到。” “会不会误期?” “不会的,时间很充裕,一个知青带着一个社员已经去了,这果树是早就和 对方联系好的。” “定在哪里接车?” “际坪。” “会不会改在潼坊?” “定好了是不会改的。要是改在潼坊,车子就要从俊埔县拐过来,既多跑公 路,又多走很远山路。” “那好。严书记批示,绝不能让苗子运进这里面来,这是很重要的。二十三 日下午你要很好地配合公社民兵,把货车直接开到公社。严书记决定,果苗一扣 起来,就隔离审查陶星福,并立即大造声势,开现场批判会。这老家伙本是个漏 网右派,让他掌大权管教贫下中农走回头路,怎么行呢?启书,接下去的主角— —大队支书就由你唱啦!哈哈哈……” 武装部长的这段话闷雷般地在彩金的耳旁炸开了。她听不清他们后面的话, 只有部长那魔鬼般的笑声撞击着她的鼓膜。许久,她才下意识缓缓地从边门退了 出去。 冷森森的山风吹拂着姑娘发烫的脸颊,她的脑子也渐渐清醒。 “呵,他们要下毒手了……”使她灵魂颤栗的是,父亲居然和那些人一起干, 而且是主要的帮凶。她从小就敬重自己的父亲,将他看成是了不起的人物,直到 现在,家里还保存有他在各个时期得到的奖品和奖状。他疼爱自己的女儿如同掌 上明珠,每逢进城开会回来,总要为她买些喜欢的物品。十岁那年,他还带她进 城去,让她比男孩子还要幸运地欣赏了第一场电影。妈妈生病的那几年,这家里 里外外全靠他一个人操心。彩金有时也很任性,却很少惹父亲生气,因为“父亲” 这个称呼她认为是非常神圣的。 “是不是阿爸他们这样做是对的?”这个念头浮现在她的脑中,她觉得应该 认真地想一想。 为什么建水电站、搞花果山是走回头路呢?走回头路,就是重新回到旧社会, 难道旧社会不象阿兰婆说的“比莲子心还苦”?难道光辉四照的电灯比不上乌烟 熏腾的竹篾火?难道建花果园不是为了使人们的日子过得更美好?自从有了电灯, 乡亲们的脸上都是光华映照的笑容。多少好处都将接踵而来!可以想象,几年后 的花果园又会给乡亲们带来多少发自心底的笑语?倘若追求幸福生活是有错的, 人生在世又图些什么呢? 老支书又犯了什么罪呢?他那么老了,还老当益壮地带领乡亲们走白手起家 的道路。一年来他增添了多少白发和皱纹,这难道是为了自己?水电站是全村人 的,未来的花果山是全村人的……村里人离不开这位年高德劭的好支书,凭什么 审查批判他呢? 还有那上万棵果苗,是用全星湖人起早摸黑的血汗钱去换来的,它们是星湖 的希望,怎能任其毁之一旦呢?呵,她不能允许父亲有这样的过错,这是对全星 湖人犯罪!呵,犯罪,人们将永远唾弃他!这太可怕了!她是蒋启书的女儿,人 们又将怎样看待她呢?她觉得应该去找父亲,想办法说服他,再商讨出转危为安 的办法。 她估计武装部长因怕行踪暴露是不会在她家住下的,因此她就在外面老樟树 下等着。果然不久,父亲先在门口探头一下,阿成立即闪出来,过了两分钟,武 装部长也出了门并很快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之中了。 彩金走到刚关上的家门口又神经质地收住脚步。父亲会做到今晚这种地步, 说明他已经陷得很深了,他是不会那么容易改邪归正的。倘若女儿的劝告感化不 了他,岂不弄巧成拙,坏了大事。 姑娘思前想后,觉得只有立即将此事汇报给老支书。老人是全星湖乡亲最信 赖的引路人,也许他能想法免除这场祸害。否则,她将因此事永远蒙受良心谴责 的耻辱。同时,这也许会使父亲不至于在罪恶的泥坑里更深地陷下去。 彩金到老支书家叩门。出来开门的是阿福婶。她告诉姑娘,阿福下午刚刚和 一位亲戚去俊埔县的西园公社。听说那里下放着一位老教授,是植物专家,因此 专程到那边求教栽这批果树的具体问题了,大概得二、三天才能回家。 彩金忧心如焚地回到知青房。电灯一打开,已经睡下的秀英立即披上棉衣坐 起来。她边揉着眼睛边问: “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嗯。” “你不舒服吧,脸色很难看呀!” “哦,没什么。” “是不是他又来了?你可得看远一点,”刘秀英径自往下说,“人们的非议 只不过是暂时的不好受,两个人合不来可要痛苦到死。拿一时的难过和一辈子的 痛苦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照了相又有什么了不起!就是结了婚还有各奔前程 的。他要是对那张双人照那么兴趣, 就让他跟照片去结婚吧!“ “不,不是的,他根本就没来。” “那你去哪里呢?” 秀英关心的追问使彩金感到不能不将此事告诉她。她是个心肠火热的姑娘, 不管在学习上还是对世故的认识上都曾给彩金极大的帮助,彩金总是把心里话说 给她。她浑身都长满了主意,简直是姑娘中的智多星,在老支书不在又急于解决 问题的节骨眼上,只能和她商兑了。 当彩金把今晚所听到的以及所想所做的告诉秀英后,秀英掀开被子跳下床骂 道: “真没想到,你阿爸竟是这种人,被严家石这群狗东西收买了!”见彩金耷 拉着头显得极为痛苦的模样,又安慰说:“彩金,这和你没关系,你能做到这种 地步已经很不简单呢!” “你说怎么办才好,秀英姐?”彩金的眼中冒出泪花。 怎么办?刘秀英双手拉着自己的小辫子,双眉微微皱起,薄薄的嘴唇抿得紧 紧的,焦灼地抖着双腿沉吟着。 “能不能写信叫陈岩不买?” “我们在定购时已经预先付款了。” “那老支书……” “当然,要是能保住老支书不出问题,就是把钱白给那边谁也不会有意见的。 但从你所说的情况分析,他们在建水电站时就准备下手了,这一回他们不会放过 他的……”刘秀英又坐到床上叹了口气说:“这件事太重要了,要等老支书回来 处理解决的……” 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两位姑娘分秒计算地等着,直到第三天下午老支书才回 到村庄。 老支书和几个可靠的支委研究后,决定无论如何都得把果苗接回村庄。运行 路线需要改变,最后在潼坊卸车。计划的改变必须提前通知陈岩他们。写信又怕 误期或收不到,老支书给了刘秀英去城关挂电话的任务。 外省的电话很难挂通。白天陈岩又跟场里人到田里选苗去了。晚上住处的地 址又不明,刘秀英进城两天没有完成任务。 在失望而归的路上,刘秀英思考了一个新方案——在最后那天到运行果苗的 必经之地溪源拦住汽车,然后绕道从俊埔县到达童坊。 老支书同意这样做,并派大个子余立峰和秀英同往。 为了防止误事,余立峰和刘秀英于二十二日下午就动身去溪源。他俩在山道 上赶路时,余立峰说: “看来这次老支书情况很不妙。” “唉,他真是为村里把心都掏出来了,还要受不断陷害。算了,不说这些丧 气话。大个子,我问你,你乱七八糟带来了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我是大力士,多带些东西也不花什么力气,说不定还有用。” “那我这些东西都寄你挑。” “小意思,连你一起都让我挑也不成问题。不过走走山路,你可以唱唱歌让 我享受享受。” “唱歌都不要叫了,看到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我就想唱。” 一路上,刘秀英引吭高歌,她唱民歌、电影插曲、歌剧、革命歌曲,把整个 山林唱得山鸟都在静静地听着。随着歌曲的飞扬,刘秀英的心情也舒畅起来,她 要求余立峰也唱一首,余立峰很快地答应了。但他要求和她一起对唱《冰山上的 雪莲》,刘秀英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唱这样高难度的歌?当他唱出第一句“戈壁 滩上的一股清泉”后,她觉得他的声音挺不错,音调、节拍都很准,而且感情能 投入,于是她和他对完了整首歌曲。唱完后,刘秀英说:“你这人怎么总是古里 古怪的,歌唱得挺不错的,可从来也没听你唱过。难怪你去年三十还会给我配合 演古装戏呢?” “这里有你和陈岩两位歌唱家,怎么轮得到我唱呢?” 接着他们又讲了很多有关原学校、现在插队的人和事。刘秀英这才发现,余 立峰的话匣子一打开,居然也那么动听而源源不绝。 到了溪源已经黄昏。小地方没住店,要住宿得到离此地五公里处去。太远了, 他们都不想去,但怎么度过山区那寒气透骨的漫漫长夜呢? 他们找到一个路旁的避雨亭坐下。刘秀英拿了几个年糕样的馒头和余立峰当 夜饭吃。吃完饭,夜已暗了。没有电,只有余立峰的手电筒必要时亮一亮。 这时,刘秀英说:“余立峰,你那麻袋里装的是被子,对吗?” “刘秀英,你也太精灵了,是又怎么样?这地下这么脏,铺上去不都变拖把 布了?” “我回去帮你洗。” “这几天要是没好天气,我不死定了。” “你跟小弟、谢添是好朋友,回去跟他们合睡吧。” “要是把被子给你,我今晚在这里冻成冰球让你解渴呀?” “你牛高马大,这点冻算什么?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那你就看着我生病直到变成瘦死的骆驼了?” “走到哪里,人家都是男的照顾女的。这样子吧,你个子大,被子肯定很大, 咱们分三八线,横着合盖,井水不犯河水行吗?” “刘秀英,亏你想得出来,男女授受不亲。” “关键在于思想觉悟。” “问题是本人还没修炼到坐怀不乱的那种思想境界。” “那怎么办?明天任务那么重,要是两个人都病了,事情办不理想可对不起 父老乡亲。余立峰,用锤子、剪刀、布来定分晓。赢的人睡上半夜,输的人睡下 半夜。” “好吧,好吧,刘秀英,不过为了使被子不弄脏,谁睡觉都只能裹在身上站 着睡觉。” “那多难受!可以裹着坐在这椅子上靠着柱子睡嘛!” “那椅子、桌子比地下也好不了多少,你看鼻涕、什么鸡鸭粪便、土粉沾的 到处都是。而且一个有温暖的被窝休息,一个却只能挨冻,太不公平了!” “谁这样睡觉,又不是神经病。你这床被子就这么了不起?斤斤计较,都不 象男子汉!”刘秀英嘟哝着。 余立锋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嘻皮笑脸地说:“我举出站着睡觉的典故,有个 山民进城办事住店,看到那蚊帐都是长筒状垂下来,惊恐万状地向他的伙伴说:” 城里人怎么都是站着睡觉,今晚我们怎么办?‘“ 刘秀英被逗笑起来,她骂道:“你这死鬼,是在污蔑贫下中农。” “这说明贫下中农跟外界接触太少,出现笑话也很正常。阿兰婆都想把洋油 灌进日光灯呢?” “好了,今晚到底怎么办?”刘秀英气得把余立峰的麻袋用力解开,使她大 喜过望的是,里面竟有两件棉大衣。于是她摇摇头骂道: “死高个,讨厌!老是这么古里古怪的,害我都紧张死了,今晚是谁挨冻都 不行,明天的任务重着呢!你的心怎么会这么细?我怎么就想不到带这些东西呢? 唉,你这死鬼,我算服了你,今晚的问题终于圆满解决!” 二十三日上午,老支书推说身体不舒服,蒋启书也没办法。他带了十多个劳 力急急巴巴地往际坪去了。紧接着老支书也亲自带着十六个人往接头处出发了。 这一次,秀英、立峰把任务完成得很出色。下午三点左右,一部载满货的大 卡车停靠在约定地点——潼坊。 车子一停下,隐蔽在不远处的那些人迅疾地奔到旁边。有几个人跳到车上, 细心地一捆捆将树苗递给车下的人。 “小心点,不要折断枝杆!” “回去把苹果和柑桔分两处,不要挤到一堆。” “装好担子的人就先挑走。” 陶星福的声音还是那么有力,把大家的行动指挥得有条不紊。 “阿荣,你怎么也来了?”见到李华荣,陈岩很高兴。 “今天是星期六,早上欠下的课下星期天补。” “小弟、谢添,等我们一起走。”刘秀英叫。 见车上的货卸得差不多了,老支书和秀英过去向在吃饭的驾驶员道谢。他们 回到车旁时,社员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华荣、谢添、小弟装好的三担还没 挑走。 陈岩、秀英他们吃饭时,有一辆货车“嘎”地一声在卸车处刹住了。阙秘书 和一个民兵从驾驶室跳下来。 “姓陶的,你的调虎离山计定得太妙了。可惜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跟我 走一趟!” “要抓人得出示逮捕证!”老支书毫不示弱。他对三个知青命令道:“挑走!” 李华荣挑起了担子。阙秘书去拉扁担,华荣把他的手狠狠一拨,怒冲冲地走 了。 谢添神色惊惶地望望老支书,又望望阙秘书,手有点哆嗦地扶在扁担上。 “放下,你想想,还要不要前途?” 小弟肩挑担子过去用力地推了谢添一把喝道:“走呵,还站在这里死!” 阙秘书趁势去拖小弟的一头担子。小弟索性摔下担子,拔出扁担就打过去, 被民兵接住了。 他骂道:“这是我们星湖的东西,你老鼠眼管个屁!” 阙秘书被小弟的骂詈激怒了,他象挨了一箭的野猪一样扑向小弟,老支书见 状,慌忙护住小弟。这时,余立峰过来了。 “你是谁派来的,为什么到这里打人?” 阙秘书没说话,他被余立峰铁塔般的个子镇住了。 “呸!”小弟很恶心地吐了一口痰,和老支书、谢添把担子挑走了。 阙秘书眼巴巴地盯着他们离去,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后面说道: “哎哟,原来是阙秘书!我想怎么突然飞沙走石,尘土乱滚,原来是阙秘书 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哦,真是千闻不如一见。果然鬼模鼠相,与众不同,与众不同。”陈岩配 合得恰到好处。 “你说什么?”阙秘书的小眼睛闪着可怕的光。 “别这么吹胡子瞪眼睛的,他是赞佩你,说你果然是书香贵门出身。” “你们知识青年,懂不懂的,挑进星湖的都是资本主义的苗子?” “什么?日本种育的苗子?你是搞植物的,一看就晓得这是日本种……”陈 岩又装聋作哑了,“真是鼠目寸光,十足的洋奴才!” “唉,陈岩,你怎么这样跟领导说话?他就是眼睛小点,丝毫不影响视力, 你们看,今天我们行动这么隐蔽,别人谁都不晓得,他却能发现而追到这里。阙 秘书,我有个表哥在上海大医院,是个有名的整容医生,他有本事给你做双眼皮, 把你眼睛搞得又大又迷人,听清楚,我说的是迷不是眯。那时,你就是目光如炬, 英气过人了。需要时就找我,这忙我帮定了。”余立峰显得很热情说。 “他妈的,你们不要太嚣张了!”阙秘书畏惧大高个,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能等他说完后骂道。 “余立峰,你刚才还说我不会巴结领导。你瞧你这么讨好他,想让你表哥给 他做眯眼手术,还挨了一场臭骂,不要管他了。他今天就是看错了嘛!阙秘书, 我问你,你说果苗是日本种育的有何根据?”陈岩显得很正经地说。 “我什么时候说是日本种育的?”阙秘书气得一身火,但也只好再说明白: “我是说资本主义,资本主义的苗子!” “说话要慢一点人家才听得清楚。这果苗本身又没有阶级性,怎么成了资本 主义的?” “你们用大搞副业来代替以粮为纲,是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以粮为纲,还要全面发展嘛!”余立峰说,“我们种果树是开垦荒地,又 不占用农田。我们才正是按主席的指示去办事,穷则思变,自力更生,发奋图强 走真正光明的社会主义大道!” “哼,资本主义道路?要是大家都不种水果,你用什么去拍严副主任的马屁 呢!”刘秀英冷笑道。 “你……”阙秘书气得都结巴了。“你别嘴硬,得意太早了,等着瞧吧!” 阙秘书气鼓鼓地对那个哑巴一样只会看热闹的民兵挥挥手就回到驾驶室。驾驶员 早把车子调好头,在一阵刺人神经的嘲笑声中,车子将气急败坏的阙秘书送离了 潼坊站。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