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存亡一念间 荣,我亲爱的! 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就要来到。眼见别的游子都高高兴兴地回到亲人身旁, 我怎能不格外思念你呢?多么盼望,在这岁杪的某一天里,你会从天而降般地出 现在我的面前。 整整离别两年两个月了,在这漫无际涯的日日夜夜里,我多少次从恐怖的恶 梦中惊醒,我多少次都幻想着你能亲手为我压一压至今还令人色变的惊悸呀!呵, 二十六个月,如何去回首它呢?一想起它我就浑身觳觫,痛定思痛!在咱们的面 前还横着多少个这样的二十六个月呢?在这一日三秋的煎熬中,为了不增添我的 悲愁,你尽量往肚里吞咽着生活对你灌下的苦水。然而,我却学会了从你似乎无 关紧要的字句中测出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我深深地理解你对我秘而不宣的意义! 当我听秀英说到你被钢丝鞭抽得皮开肉绽时,当她说到打手们打断你的臂骨时, 我的心,我的整个灵魂都象被撕裂了,痛得我几乎昏厥过去…… 如今,已到了你离开家的第三个岁暮。你不愿步你同伴的后尘离开星湖村, 我知道,这是因为你的自尊使你不甘凄凄惶惶地来见亲人们。可你那样形影相吊, 孤鸟般地和那荒村僻壤长相厮守又有什么奔头呢?荣,你回来吧,让我好好看看 你!即使生活的浊浪将你撕咬得变了模样,在我的心目中你依然傲骨铮铮!我始 终如一地爱着你,我的所作所为也问心无愧地证实了这一点。 荣,你回来吧!我亲爱的心上人,我的整个心灵都在焦渴地期待着投向你张 开双臂的怀抱中。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掉眼泪了。在这炎凉的世态中,哭能得到 几个人的同情?我那酸痛的充满柔情的内心世界只有也只能向你展示!你屡次在 信中关心地责备我不具体告诉你目前的“职业”,我总是闪烁其词。有一回,秀 英发现了我的情况,我还要她保守秘密,主要是不让你对我过分地牵肠挂肚!为 了让你有思想准备,现在应该摊牌了。因为生活所逼,从五月份起我就挑着菜担 子进出买卖场了……烈日晒黑了我的皮肤,也烤枯了我脑中色彩斑斓的幼稚的幻 想之树;海风吹裂了我逐渐粗糙的手脚,似乎也吹凝了我心头创伤上流淌的鲜血。 我变得那么冷漠,似乎只懂得做买卖!在菜市场经过一天的较量之后,我浑身软 得象一团棉花,头晕目眩地回到住处,水缸是空的,锅是冷的。为的是第二天的 重复,我不得不去井边挑担水,烧点热汤消除疲乏,胡乱地煮点什么填填饥肠。 好容易做完这一切我才如同一具浑身僵硬的死尸直挺挺地倒在床上。我没有精力 也没有勇气去忆想过去和猜测将来的一切。近几天,那仅有能用来休息的六个钟 头左右的时间却变得那么漫长。呵!我在心跳地期待,期待着你回来的这一天… …我抱着你的头,让那甜蜜而辛酸的泪水在咱们紧贴着的脸上交融成一片,让加 倍的力量带动着浑身的血液冲击着彼此衰弱的心脏…… 人生已经给了我不计其数的痛苦,这回该不至于驳回我这有限的祈求,赐予 我这微薄的欢乐吧! 附:因考虑你的盘缠可能成问题,兹寄上二十元,请查收。 刘丽丽将写好的信读了一遍时,觉得钱和信反正会同时收到的,附言的说明 会使华荣感到难堪,斟酌一下把它删掉了。 写完信封上的地址、姓名时,已经快十二点。她决定明早请人代看一下菜担, 尽快到邮局把信款同时寄出。她想他接到信和钱后一定会立即赶回来的。推测大 约要二十六到家…… 到了腊月二十九,华荣的消息一点也没有。那几天,丽丽十分繁忙,仍然几 次抽空去汽车站探看。她还特地去华荣家交待他妹妹,她白天没空,要华荣在回 家的当晚去找她。她忧心忡忡,然而还抱着莫大的希望。她坚信她的荣一定不会 使之失望的。她用各种原因做为他尚未到家的解释。说不定此刻他正在归途中呢! 明天是除夕,他肯定会在吃团圆饭之前赶到家的…… 除夕这天,刘丽丽清晨三点多就到市郊采购青菜。菜一挑到市场,不多久就 卖光了。见今天的销路大,她又急匆匆去做第二次的采购。卖完货已是下午一点 多。这时,她为是否去进行第三次采购举棋未定。再跑一趟来回要到三点钟,市 场里的人会不会都走光呢?看着顾客们提着篮子进进出出,她又跃跃欲试了。其 实,凭姑娘每天这样不辞劳累地来回跑,自食其力是绰绰有余的。可为了还清父 母去世时欠下的债(尽管王阿姨多次表示那些款是援助她家的,但现在已经有了 生路,不还不符合刘丽丽的性格),她必须捕捉一切机会加班加点干! 每年的岁除这一天,菜市场散得特别早,人们都急着回家做团圆饭。缺乏经 验的刘丽丽上气不接下气地第三次赶到时,场中的人已寥寥可数了。她的青菜只 卖掉三分之一。按当地习惯,春节期间是没人做买卖的,青菜放几天要枯黄的。 她已计划好了,初一、初二休息两天,好好和华荣到处去游春散散心。姑娘用衣 袖擦掉额前的汗,决定挑到小街小巷去卖。 几天来都是阴天,有时还下着雨。刘丽丽踩着泥泞的路边吆喝着边卖。在一 个深巷的拐弯处,有两个中年妇女边说边走过来: “啧啧啧,这瞎子算得确实灵!唉,我家的事他真是比我自己都清楚。” “是呵,多少人都这么说。他抽签也抽得可准呢!上回……” 丽丽的目光投向前面右边的一户人家,她早就知道那里住着一位算命瞎子。 也许是那两个妇女的话起作用吧,对着那房门,她迟疑地伫立了很久。突然,她 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还没售完的青菜,往后拢了拢头发,就拐进另一条巷子…… 青菜总算被处理完了,刘丽丽心急如火地小跑回家。天还没暗,她把特意留 下的青菜拿进王阿姨的厨房时,浑身因激动而厉害地震颤。她在期待着王阿姨说 一句将使她高兴得发疯的话:“阿丽,下午阿荣找你,叫你快去他家……”然而 王阿姨正忙着,她只抬头对丽丽笑笑,一面煮菜一面说: “阿丽,把菜放着吧!快去洗洗,今晚就和我们一起过年。呵?” 刘丽丽大失所望。她还不死心,要去华荣家看看究竟。她的心一直在重复着 一句话:“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她还准备就去车站走一趟, 这几天加班车很多,或许还能接到他的。 她很快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要出门时,又想会不会是王阿姨忙得 把事情给忘记了,还是先问问更好。 “阿姨,今天有人来找我吗?”丽丽站在厨房门口问。 “没有呵……哦,我差点忘了,有你一封信……过来拿吧!翻开围裙,对, 就在这个袋子里……你手怎么这么抖,是不是病了?” 刘丽丽手抖得无法控制,好容易从王阿姨的袋子里掏出了信。她的目光一触 到那熟悉的字迹,心刹时象触到冰凌似地猛缩紧了。她的胸中空荡荡的,整个厨 房在她的眼前旋转,王阿姨在她的眼前旋转,她自己也在莫名其妙地旋转……她 艰难地稳住自己,把身子靠在门框上…… “你怎么啦,丽丽,脸白得这样子?”王阿姨慌忙在围裙上擦擦手,过去摸 摸丽丽的前额,“哎呀,你快坐下。一定是饿坏了,累了整整一天,快吃点东西 吧!” 王阿姨利索地从锅里舀了一碗扁肉,端给丽丽说:“快吃吧!要注意,你的 身体比以前差多了。” “阿姨,我困得很,想睡觉去。” “不行!吃过饭再去睡!头发还那么湿,闹出毛病来怎么办?你可是干重活 的!我给你端到屋里,吃好了再睡,呵?” “王阿姨,我没什么,自己端。你看,灶里都没火了。” “那好,明早过来吃长寿面……” 丽丽回到房间,把碗放进菜橱后,就重重地瘫倒在自己床上。 “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要不他怎么会不回来呢?”她想,“应该看看信, 让这封信陪自己度过这个凄寂得可怕的夜晚吧!” 她点灯并打开信。信里只写着极简单的几个字:“亲爱的丽,鉴于种种原因, 我不准备回去。荣,腊月二十四。” “好一个薄情的人!”丽丽第一次在心里对华荣产生了怨言,“我那饱含着 泪水的心里话只换来他这冰冷冷的几个字。他心中已经没有我了……”她一口吹 灭了灯,倒在床上,她感到胸部是那样闷痛…… 黑暗中传来邻居喝酒猜拳、打牌与小孩吵吵嚷嚷地燃放鞭炮的声音,使她焦 躁难耐。此时,家家户户都洋溢着欢度佳节的气氛,天南海北的亲人都聚首团圆 于一堂,分享着天伦之乐。唯独她成了孤家寡人,凄凄惨惨戚戚……呵,她又被 推进入一场噩梦之中…… 也许是想望望双亲那慈祥的遗容,也许是想祭祭他们的亡灵,丽丽起身从抽 屉里拿出两支蜡烛,点着后插在他们的遗像前双旁,她又在中间的香炉里插了三 支香,接着取出特地买回的三盘苹果、梨子、橙子和王阿姨给的扁食一起摆到遗 像前。面对着父母的相片,姑娘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于案上:“爸爸妈妈呀, 今夜你们都在哪里?往年今夜,本是一年中最高兴的时候,我们都要在外面燃放 一串长长的鞭炮庆祝后,全家围炉于酒菜丰盛的圆桌前,边吃菜边猜谜语,对接 成语,比划猜拳,说不出有多少欢乐。多么留恋那人生最美好的时刻呀!前年除 夕夜妈妈说,明年今夜,爸爸一定会和咱们轻轻松松地团圆了,谁知去年今夜, 爸爸您却永别了我们……现在,又是除夕夜,你们是一个也不在了。爸爸妈妈, 你们到底在哪里,告诉我,我该到哪里去找你们,去找你们呵!……我现在孤零 零的一个人,又苦又累只需要能得到一点点安慰,可我听不到你们一句话,你们 说说话呵!阿荣他也不要我了,他太薄情了!他就用那么冰冷冷的几句话伴着我 来过这该为最温暖的除夕……妈妈说我还有两个舅舅,他们到底在哪儿呢?怎么 一个可怜我的人也没有?”她哭着伏倒在桌上,两边的衣袖都湿透了……半天, 她才呆呆地端坐着,想着一个经常反躬自问而无解的问题:“我为何这样命运多 舛?”蓦地,下午那两位妇女的对话在耳际清晰地响起来了……“对,我也应该 去问问那算命人!也许,他会为我解开这个谜团……” 闹钟已指向八点半多了,走到瞎子老人家要到九点,他会不会睡觉呢?不会 的,这样的人家是要整夜守岁的。听说他家就老夫妇两口人,睡了叫醒他们不要 紧。否则,这漫漫长夜怎么度过呢? 刘丽丽和往常一样急匆匆地走着。她只觉得风很大,没有下雨。她毫无心思 去注意这岁除之夜的特别之处,她的整个脑子都在思想着去解决这个当务之急。 她拐进小巷,经过几个放焰火的小孩身旁后才到了算命的门口。敲了一下门, 门却咿咿呀呀地开了一点缝。屋里电灯亮着,一个六十左右的老太太走出来,见 开了门,惊奇地问: “嘿,阿妹,这么迟了,你找谁呀?” “我……来算命的,会不会打扰你们?” “哦,快进来,快进来,外面风大!你住哪里,怎么这么晚来?”没等丽丽 答话,老太太就朝坐在厅前太师椅上的瞎子老人说: “阿德呀,有位阿妹要找你算命。人家三十晚上来,实在虔诚,你可要好好 给人家算一算呀!” 丽丽在老太太搬来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她的心情十分紧张,然而不得不沉住 气,等待着命运之神对自己一生的宣判。 算命先生失去双目,眼眶往里凹陷很深。他的身体很健壮,白发苍髯,气宇 不凡,可谓是童颜鹤发的老人。丽丽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敬意。这时,那老人的脸 朝向丽丽,姑娘顿感诚惶诚恐,仿佛他就是命运之神的化身——虽然他是个瞎子, 但他浑身都长满了比有形的眼睛更锐利千倍的眼睛。她静静地低下了头…… 因为算命需要的是农历的出生年月,而丽丽只晓得阳历的,且最主要的是时 辰说不准,算命先生建议她抽支签。丽丽急忙点头表示同意。 “阿妹,你是想问什么?前途,婚姻,还是谁的健康?” “我想……问问这些年和明年的运气。”丽丽嗫嚅着说。 “好,问运气。” 老人又问了丽丽的姓名、年龄和一些必要的情况后,起身站到神龛前,擎着 签筒在香火上方绕了几周,嘴里念念有词,嘀咕一阵子后声音慢慢清晰地念着: “……如过年后能走好运,请赐一支上上签,不能出运就赐一支下下签……” 老人的双手捧着签筒很有节奏地振摇着,不久从里面跳出一支竹签。他用手 在签上摸摸递给丽丽,丽丽见上面写着“第二十二枝”,只听他熟练地念着签诗 :“狼虎相逐在门前,此事到底有牵连。黄金忽然变成铁,何日祈福得神仙?” 算命先生补充了一句:“是支下下签。” “什么?你再念一遍!”丽丽惶遽地问。 老太太从旁边抽屉里取出一本簿子说:“阿妹呀,你是识字的,里头都写着, 你自己看。” 刘丽丽翻开第二十二页,这才真正明白了签诗的内容。菩萨那一针见血的话 刹时击中了刘丽丽的要害。她手里握着签簿,双眼发直,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 …瞎子老人连续叫她三遍,她才如在梦中,期期艾艾地答着。 老太太给她一杯热茶,她没有表情地点了点头。算命人也竭力安慰着她: “阿妹呀,不要这样难过!明年不走运,后年也许就出运了。运气总有一天 会来找你的。一个人的一生要受多少苦乃命中注定的,不可幸免的,苦尽了就会 甜来呀!” 刘丽丽机械地站起来。她掏出一张一元钱的钞票,放在桌面上就转身出门。 后面老太太说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犹如飞进了一群蜜蜂,嗡嗡乱 响…… 全市灯火辉煌,连黑漆漆的夜空都被映亮了。凛冽的海风也显得很活跃,时 而卷来爆竹那欢快的声响,使这个除夕夜较之前两年生气得多了。刘丽丽毫无反 应地走着,她的眼前没有了光亮,心里是一片昏黑。别人为寻欢作乐点燃的鞭炮 将她残存的一点冀望也炸得四分五裂的。此时她的心上正挂着菩萨所赐予的字字 千斤的四句话。别人最高兴之际,正是她最难受之时呀! 回到家时,桌上的蜡烛只剩下一小段。姑娘靠在床头痴痴地想,菩萨的话是 多么灵验呀!这些年的遭遇由自己亲自来概括,也无法写出这样传神的诗句。爸 爸被“狼虎”吃掉了,妈妈也被“狼虎”吃掉了,现在她正面临着生活的“狼虎” 张牙舞爪的威胁。本来,她有个黄金般珍贵的家庭;她有着黄金般光辉四射的美 妙理想;现今她正值珍惜的黄金般的青春年华,这一切都被专横的命运摧毁而变 成锈迹斑斑的废铁了。“何日祈福得神仙。”这是菩萨对其前途渺茫的同情叹息。 “唉……”一声自我怜悯的长叹从姑娘的心底里迸发出来。算命的说,“一个人 的一生要受多少苦是命中注定的,不可幸免的……”她到底还要受多少苦呢? 也许,她将要在水深火热之中苦痛到死!那么,她这样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呢?苦命的姑娘开始细心地寻觅着活下去的理由了…… 人生好比“无风也起三尺浪”的汪洋大海。在渺无边际的波浪里,她双手分 秒不停地往前划动着、挣扎着和海水搏斗。虽然,在她的身边也有王阿姨、曹教 授等那些古道热肠的好人相助,可是在那惊涛骇浪中,最多只能算是给她增加一 点浮力的小木块。只有她的荣,才是她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着去战胜风浪的伴侣。 如今,他已被浪头卷得离她那么遥远,她的信心也随着体力的耗尽而丧失,她只 能让身体的重力拖着自己往下沉…… “下沉就是死亡!死?这也许是一种解脱……死了以后,什么灾难和不幸也 就不复存在了。”不知什么时候,两支蜡烛已流尽了最后一滴泪。在黑暗中,她 集中着自己的思想,找寻着死的方式。她想以绳带缢颈,那样会很快断气,又想 起人说“吊死鬼舌长三尺半”,样子怕人。她想用小刀切断桡动脉,又想她已经 淌了过多的心血,死后不能再躺在血泊中。她想去跳海,让自己的尸骨永远埋葬 于大海中倒是很理想的,而她实在困顿得走不动了。最后她想起母亲生病时没用 完的安眠药。就吃安眠药吧,让自己在睡觉中安静地停住呼吸…… 丽丽擦火点亮了油灯,在一个抽屉里找出了那瓶药。她把药倒出来数了一下, 还有四十多片。量越多越解决问题!于是,她开始用笔在一张纸上向王阿姨交代 着后事。她取出含辛茹苦积攒的钱,还不够欠债的一半,只得交代王阿姨替她卖 掉钢琴和剩下的家具……她还想给在星湖的那个人写一封死别的信,然而那封无 情的回信又使她的心在此刻彻底冷却了。算了,就由时光的流水将自己在他心扉 上残存的影象也彻底冲光吧! 她倒了一杯开水,朝着那热腾腾的蒸气愣怔了一会儿,骤然吹灭了灯。就在 她往口里送进第二片药物时,一声什么落地的响动吓了她一跳。呵,是小花!它 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宝石般的光芒。小花习惯地跳到丽丽身旁,姑娘抚摸着它, 泪水刷刷地流下来……这只出生后没几天就跟着她的小动物,是她用食物一口一 口喂养大的。两年多来她总象对待知心朋友一样倾吐着心里话,它是那样忠实地 陪她度过一个个无聊的时日。双亲去世后它还给这个“家”带来了一丝温暖和生 机……唉,她死之后,谁去喂养它,谁去同情和关心它?它也将成了可怜巴巴的 孤儿。也许,不要多久,它也会在饥寒交迫中死去…… “呵,满门灭绝,连一只小猫也不能逃脱。”一种不甘愿的想法搅得她的心 在绝望中狂跳起来。人们都能高高兴兴地活着,而为什么偏偏要她去死呢?难道 她真是谁也不如的多余的人?她有一个从小就为老师所赞赏的聪颖的头脑;她有 一张引起小伙子出神的美丽的面孔;她有一双能同时胜任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 巧手……别人身上有的她都有了,别人身上没有的她也具备了。可她为何要主动 向死神投降呢?呵,她身上缺乏了一件东西,那就是王阿姨常说的——人的志气! 这一猛省使她的眼前再现了火葬场中父亲那创痕累累的惨相……他的冤狱难道就 这样定死了?九泉之下,她如何去面对含冤死亡的双亲,她只能感到羞耻和愧痛 的。“不,为了这一切,我应该活着!忘却以往,重新开始一切,也许真会有苦 尽甜来的时候……”她又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那张青松画。黑暗中,图面上的 三个题字“战恶风”却是那样明晰,渐渐地越变越大,充满了整个视野…… 她推开窗户,冷飕飕的海风迎面扑来。她把桌面上的一堆药丢出去,深深地 吸了一口气。钟楼的钟在一阵极为猛烈的鞭炮声中沉重地敲了十二下,新的一年 在黑夜里开始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