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一失足成千古狠 手术之后,常常将母亲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疼痛症状消失了。手术刀口愈合得 很好,尿常规经过几次的检查也都基本正常。可恶的病魔终于被降伏。有什么比 慈爱的妈妈死里逃生更激动孩子们的心呢?妈妈令人放心地出了院,李华荣却觉 得自己应该走了。他感到对不起全家人,更感到对不起丽丽。那种苦与悲的感觉, 那种对自己怨恨的情绪,那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滋味时刻伴随着他,尤其是在亲人 面前倍感强烈。在家里他还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仿佛公安机关随时都会来逮捕自 己。那每张“钞票”上都留下自己好多手纹!倘若身体正在复康的慈母目睹到那 种情景,全家人的心愿和努力就全落空了。还是到离安美远远的工程队去,还可 以从每天一块二的报酬里抽出一些帮贴家里。 正当李华荣准备离家的前一天,没想到刘秀英回来了。由于现在的公社书记 比较正直,公社的新班子成员认为刘秀英工作认真负责、为人热心、肯帮助人, 在向全公社知青和社员的普遍调查同意后,将她推荐给安美大学的招收人员,根 据她的要求进入声乐专业。 这消息令丽丽太开心了,这位亲姐姐般的人物终于实现了理想,以后又有机 会和她常在一起。 李华荣虽为她高兴,但一想起这些日子恐怖的景况,更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为了丽丽,刘秀英想方设法将李华荣又留下两天。 那天夜里,华荣和丽丽被邀到刘秀英家吃饭。饭后,李华荣进了她家的藏书 室,里面保存着好多文革前的书籍。在翻找时,他发现了一套《流浪者》的连环 画,就翻开认真地阅读着。 文革前他看过这部电影,由于年龄太小,对其中许多事情都不理解,只模糊 记得一点故事情节。现在,他阅读着,内心胜似暴风雨般地翻腾呼啸着。他觉得 书中的拉兹就是自己的化身时刻伴随着他,尤其是在亲人面前倍感强烈。在家里 他还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仿佛公安机关随时都会来逮捕自己。那每张“钞票”上 都留下自己好多手纹!倘若身体正在复康的慈母目睹到那种情景,全家人的心愿 和努力就全落空了。还是到离安美远远的工程队去,还可以从每天一块二的报酬 里抽出一些帮贴家里。 正当李华荣准备离家的前一天,没想到刘秀英回来了。由于现在的公社书记 比较正直,公社的新班子成员认为刘秀英工作认真负责、为人热心、肯帮助人, 在向全公社知青和社员的普遍调查同意后,将她推荐给安美大学的招收人员,根 据她的要求进入声乐专业。 这消息令丽丽太开心了,这位亲姐姐般的人物终于实现了理想,以后又有机 会和她常在一起。 李华荣虽为她高兴,但一想起这些日子恐怖的景况,更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为了丽丽,刘秀英想方设法将李华荣又留下两天。 那天夜里,华荣和丽丽被邀到刘秀英家吃饭。饭后,李华荣进了她家的藏书 室,里面保存着好多文革前的书籍。在翻找时,他发现了一套《流浪者》的连环 画,就翻开认真地阅读着。 文革前他看过这部电影,由于年龄太小,对其中许多事情都不理解,只模糊 记得一点故事情节。现在,他阅读着,内心胜似暴风雨般地翻腾呼啸着。他觉得 书中的拉兹就是自己的化身,丽达则是纯洁无暇的丽丽,目前他俩正处于丽达热 恋着拉兹而无法相信他是贼的阶段。好几回他都激动得热泪涟涟。 “哎呀,我们的画家怎么这么多愁善感?”有一次他在擦眼睛时被刘秀英发 现了,“不不, 是这本书太打动人心,刻划的社会问题太深刻,当时我也是准备了一条手帕 看书的。画家同志,你读完这本书有何感想?“ “我觉得丽达那样身份高贵的小姐,在法庭上为拉兹做辩护是可能的,可要 一如既往地爱他就太高于生活了。而且外国的事在我们这儿没有什么现实意义。” 华荣拉开话题。为的是从丽丽的谈吐中试探出她对犯罪的态度。 “太高于生活?在中国无现实意义?”刘秀英走到华荣面前,眼睛睁得滚圆 滚圆,秀眉一扬一扬,双手比比划划地辩驳反问着,“那安美市委书记的女儿不 顾跟家庭断绝关系,也要和一个劳改右派相爱又怎么解释呢?” “右派……跟贼总是有区别的!” “拉兹当贼也是迫于无奈的。他想洗手不干,可社会又不要他。为了养家活 口,当然只好重操旧业了。丽达这个人物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她忠于他们的爱情, 所以就竭尽全力想将拉兹从罪恶的深渊里挽救出来,才会去寻根究底,挖出拉兹 犯罪的真正根源。” “太好了!画家同志,连你亲爱的刘丽丽也站在我这一边了,你成了孤立派 了!现在我们知青不也有不少人犯罪吗,这难道就没有社会根源?比如无法就业, 有时不只是生活,连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哈,离题了!” “唉,毕竟是写书人按照自己的心愿安排的。生活中遇到这种事时,恐怕丽 达都不知道会躲到哪里去了。”华荣故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边喝茶边说。 “当然,生活中的丽达是不会很多的,可毕竟还是存在的。”刘秀英为了开 玩笑,顺水推舟将话题移到他们身上:“丽丽,你要是丽达的话,会自始至终地 爱着拉兹吗?” 丽丽秋波含情的睨视了华荣一眼对秀英说:“你提的问题对我毫无实际价值。 因为他不可能是拉兹,所以我也成不了被人们所赞美的丽达了。秀英姐,如果你 是丽达,余立峰是拉兹,你会怎么办?” “我想,我会象丽达那样写出下文的。” …… 从这次旁敲侧击中,华荣窥探出丽丽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时将可能采取的态 度。有时,他觉得能得到心上姑娘理解的宽慰。然而一想到她一生的幸福都和自 己息息相关时,他的心灵就更不堪重负了。 重归到工程队,又总挂念着家里。他天天都望眼欲穿盼着家中来信告知母亲 的现状。他在工作时老是开小差,用重温妈妈出院后的身体状况与精神面貌来宽 慰自己。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那个执着地爱着自己的姑娘就会不请自来地闯进他 纷扰的思绪中。他想不出办法让她离开他,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向她忏悔,一声又 一声地请求她的宽恕,任凭一滴又一滴的泪水汇成苦痛的旋涡将自己掩埋起来… … 回队三个月的一个上午,华荣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妹妹刚来的一封信。信中说 他寄的三十五元钱已收到,妈妈的血色素还是五克,皮包骨头的身体依然弱不禁 风,背驼得很厉害,多站几分钟或多说几句话就非常疲乏。许多人说B12 和肝精 注射液能使身体恢复得更快,安美此药奇缺。她要大哥去县城药店看看,能买到 就尽快寄回家。 李华荣决定这天下午立即进城看看。摸摸口袋,只剩下四元多钱,买药可能 是不够的。他立即去找别人借,结果没借到。目前是月底,民工们除了留下买粮 食的钱,其它的早寄回家了,在那年头中,人与人之间也不是那么容易互相信任 的 .欠了谢添那么多钱,实在不好意思向他再开口。在无可奈何之下,他拿出了 那张唯一留下的“钞票”。 他害怕再见到它。那每一条纹线,每一种颜色共同编织的是他的罪状。自从 它出现后,他的 这段日子变得这样阴沉、灰暗,而且这种阴暗的烟雾将弥漫到他的今后,他 的一生……他曾想撕毁它,但那丑恶的事实会因此而抹掉吗?那些假钞在社会上 流通着,肯定有的已露出真相,时隔这么久,保卫部门却没有怀疑上自己的迹象。 看来只要洗手不干,并且躲避得巧妙,是有可能从法律的眼皮底下溜过去的。可 是心灵上的负罪感能减轻吗?他把“钞票”藏在一本书里,又把它们压在旅行袋 的最底层。将来有一天,他要用它在心上人的面前忏悔,请求她的宽恕,为自己 解下心灵上的重负。如今,他战战兢兢地从底角翻出它。他似乎又回到那比任何 刑具的摧残还要痛苦的精神折磨的几天中。当时,他的出发点就是为了妈妈的健 康。现在,既然妈妈的健康需要它,就让它最后一次发挥作用吧!对于一个堕落 的人,五十步和一百步又有什么两样呢? 那十五张被窃去的“钞票”随着小偷的足迹流向好几个省市。因为纸质的不 同,在W 市,K 省和H 省的银行里共发现了四张。 这起伪造货币、破坏金融案引起二省一市保卫部门的极端重视。为了破获这 “无头案”,必须分析罪犯的年龄、身份以及许多画画上的问题。有关人员在一 起碰头研究后,决定到上海市请一些有名的画家来“会诊”。 四张用透明塑料袋保护着的惟妙惟肖的“工农兵”,使一个个画师都惊讶得 瞠目结舌,这不仅因为它们确实能够以假乱真,更因为他们觉得,这是功力很深 的老画家才仿造得出来的。 这史无前例的岁月居然将自己同类的灵魂扭曲成这种样子——那本该用来创 造文明、歌颂文明的画笔却成了犯罪的工具,多么不可思议而又令人悲叹呀! 保卫部门按照“会诊”做出了判断——此案犯起码有二十五年至三十年的作 画历史,以此去查找线索,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却一无所获。侦察网只好接着往 邻近的省份撒开了。游龙县保卫组也在几天前接到省里布置的任务,然而却没有 引起重视。在这山沟沟里怎么可能出现会画假钱的高手呢? 古老的游龙县城四面环山。民房密集于一道源远流长的大溪河北岸,祖先们 沿着溪边的一长排房子铺砌了东西走向的长街。县城的中心聚在街道西部,往街 道西边中部朝南走十几米处是一座通往对岸的大桥。河对岸有一条从巍巍群山中 冲杀出来的溪涧,弯弯曲曲的,宛如直扑大河的长龙,给县城增添了雄壮威武的 色彩 . 过两天就是中秋节,天还是热得让人难受。太阳将李华荣烤得汗水涔涔的。 他经过东门时,时间已过两点。进城后,为了稳定情绪,买药者放慢了走路的速 度。 游龙县保卫组和城关派出所设在离东门不远处临街的同一幢楼房里。当他即 将经过那房子时,仿佛有一股凶猛的浪头急速地将他冲离那挂着两块牌子的门口。 很久后,他才稳住慌乱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回头往那里瞥了一眼,一股难以言喻 的滋味涌上心头。上一回,他踌躇了半个上午的主要原因,难道不正是那两块虎 视眈眈的牌子的威力所造成的?今天,他顶着正午的烈日来此买药,决不能前怕 狼后怕虎了。他安慰自己说:“就这么一次,沉着点就不会出现问题的。已经流 出去了十六张都好好的……”眼见药铺越来越近,他的精力也开始高度集中,转 到立即就要用生命做赌注的赌博之中去…… 药店里没有一个顾客。柜台中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售货员。她坐靠在一张藤椅 上,懒洋洋地摇着大蒲扇闭目养神。李华荣觉得这正是好机会,他重新带上已经 脱下的草帽。走到柜台前,用一种略带歉意的声调唤醒她问: “同志……有肝精或B12 没有?” 售货员睁眼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站起来。她把扇子搁在椅子上,倦意未消 地问: “只有B12 ,五百毫克的,买多少?” “拿来看一下。” “每盒十支,打针用的。”售货员取出一盒放在柜台上。 华荣想看看用药介绍,结果什么也读不下去,只好视而不见地装着对盒面的 小字盯了一会儿。 “一盒多少钱?” “四块一毛八。” “买三盒。” “十二块五毛四。” 在女售货员取药时,李华荣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一元,一张二元的钞票和那张 “工农兵”。他把钱由小到大排好递给她,接过药等着找钱。 就在女售货员接过钱时,屋里有个姑娘大声喊: “朱云,快来呀!你的电话。” “该死的鬼东西,嗓门那么大。哪来的?”女售货员朝屋后面问。 “人家不肯告诉,嘻嘻,内详呗!”这时,一个比朱云更年轻的长头发湿漉 漉的姑娘走出来。她把手中的毛巾放在头顶上,抽过朱云手中的钱揶揄着说: “我来替你找钱,还不快去,人家都等急了。” “鬼东西,等等再给你算帐!洗头也不擦干,到处滴。” “哎哎哎,看你魂都飞了,到底多少钱还没告诉我呢!” “十二块五毛四!” 小售货员把手中的三张钱摊开点了点,一件李华荣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她头发上的水同时滴了几滴在这些钱上。小售货员一手用毛巾擦擦头发,一手 把钱甩了甩,走到钱柜。忽然,只听她自言自语地说: “奇怪,这张钱怎么会褪色?” 这时,要是一个很老练的作案者,在这决定一生命运的危急关头,是完全有 办法对付这个没有社会经验的小姑娘的。他会用比她还要惊奇地声调说,“不可 能吧,钱哪里会褪色,拿来让我看看。”待“钱”回到手之后,立即掏出另一张 真钱去顶替或将药还给她,连声道歉并煞有介事地说,“某某怎么会给一张这样 的钱,我得找他去!”然后不慌不忙地溜掉。然而,李华荣只觉得是霹雳在他的 头顶上炸开了,他的灵魂被撕成四分五裂的碎片飞离了所付着的躯体。刹那间他 的脸变得和死尸一样惨白,他好比一具尸体般地僵立着…… 小售货员转过头瞅瞅顾客。李华荣那极不正常的神态更增加了她心中的疑云。 她又用湿毛巾在那张伪钞上用力抹了好几下,陡然大声地朝里屋喊着: “朱云,快出来看一下,这张十块的钱会不会是假的!” 小姑娘那焦急而尖响的叫声又好比惊雷一样将李华荣从昏迷状态中震醒了。 他那绝望的目光里露出垂死挣扎的神情。他命令自己说:“快跑,否则就死路一 条了!” 无比颤抖地将两盒药甩在柜台上,犹如遭到猎人追逐的逃命的野兽,他惶遽 地跳出了药店门口,象旋风般地沿街西跑去…… “他跑了,药没拿走,这张一定是假的!”小售货员对刚出来的朱云说。 “不是假的还要跑走?不行,我得去追他!”朱云吩咐道:“你快给人保卫 组挂电话,叫他们也去追!” 朱云迅疾地冲出去。她在大街上边追边叫:“抓住他,前面的。快抓住那个 跑着带眼镜的……” 面对街心中一跑一追的男女,不明真相的人们都站在没有太阳照射之处,瞪 着惊奇的眼睛观望着…… 李华荣不顾一切地飞跑着……行人、自行车都被抛在他的身后。接着,他又 右转弯往大桥方向冲过去。 一个姑娘哪能追得上一个发疯似地奔跑的小伙子?不到三分钟,朱云就只能 按着腰部在原地喘气了。这时,几个民警骑着自行车也追过来,朱云指着大桥上 气不接下气地说: “快……已经过桥了……带草帽……高个子,带眼镜的……” 李华荣刚停下喘了几口气,就听到桥对面有人喊着话追过来。这地方他不熟 悉,没有可藏匿之处。他慌不择路,沿着右边小溪上的公路逃去。 公路没多远就开始上坡了。李华荣在“S ”字形的陡坡上跑着,禁不住时时 往后看。草帽不知什么时候飞掉了。他已经跑不动,站在路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追捕者们无法骑自行车上坡,将车子都搁在山下,大喊大叫着直扑过来。群山的 回音伴着游龙溪的吼叫是那样威严而势不可挡。面临着追捕的网越收越紧的现状, 李华荣真正感到末日来临的恐怖。他挣扎着用剩下的最后的一丝力量,贴着山边 跑着。在一个避开追捕者视线的拐弯处,这个面如死灰、冷汗百出、已和宗教绝 缘者托了托快要掉下的眼镜,不可理解地最后一次望望天空,看看山野。没有出 现什么贵人来搭救他的奇迹,没有一个隐蔽的地方可让他躲藏…… “快追,前面一下坡树林就很密,可千万不能让他溜掉!” 一个追捕者的话提醒了他。他顾不得眼睛被汗水浸得生疼,不知从何方来了 一股力量,继续呼哧、呼哧“边喘气边撒开腿跑。 坡路剩下二十多米就要到顶。 “站住!……不站住就开枪了!” 已经丧失理智的拒捕者,其速度丝毫也不肯减慢。 “老金,快到坡顶了!开枪,快!” 在一个弧形的转弯处,双方的直线距离变短了,短到只有十米左右。被称为 老金的那个追捕者立稳身子,举起手枪…… “啪……”一声巨响惊得四周的飞禽“扑扑”乱飞起来。李华荣踉跄了两步, 左手按住右前臂,扑倒在坡地上……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