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多长刑期也等他” 又没有信! 刘丽丽将菜筐子套好往屋角一甩,如同遭到暴风袭击的小草无力地倚靠着墙 壁。她没有心思去洗洗脸,更不想去生火做饭。小花从门缝里挤进来,蹲在她的 脚旁望着她,终于胆怯地“咪咪”了两声。丽丽这才抱起这只已经很大的仿佛懂 事的猫,坐到钢琴前的那张靠背椅上。 沉浸在逐渐黑暗的孤舍里,一种不祥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地骚扰着她 的心境。这次在家,他变得那么令人担忧,似乎老想躲着她,总显得心事重重而 又沉默不语,一些异常的举动叫人实在无法理解……她爱怜地摸摸小花,把它放 在地上,在它的碗里加上一条特地带回的小鱼。她觉得必须去他家探听探听,也 顺便向华荣妈妈问安。这段日子她总觉得浑身疲软,一到家就想躺下来。有时, 想想可爱的孩子那天真的模样,但刚升起的欢快之情就会因华荣那奇怪的举动一 扫而光。她已经十多天没去他家,不知为什么,惠玲也没过来。 她喝了几口糖开水,又草草地洗洗,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匆匆走出门。 正在外屋洗刷碗具的惠玲一发现推门进来的丽丽,立即指指里间,并神色慌 张地暗示她不要说话。丽丽顿感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心被一只可怖的手掌 紧攥着,透不过气来。惠玲给在修理东西的华耀交代了些什么后,就一言不发地 拉着丽丽的手一起往外走。 “出了什么事?”丽丽迫不及待地小声问。 惠玲还是不说话,只顾默默地低头走着。她心里也苦得很——要如何将大哥 的事告知丽丽,她受得了吗? “你说话呀,阿玲,干吗要到外面来?”丽丽焦急害怕,说话时浑身颤抖。 “丽丽,大哥他……被保卫组抓起来。”在马路旁的一个公园里,惠玲终于 直说了。 “什么?”丽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惠玲。惠玲那抑制不住的哭声使丽丽突 然明白了。她一把抓住惠玲的肩膀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呀,阿玲?” “他……画假钱,给妈妈买药……” 恍若被推进无底的深渊中,刘丽丽几乎失去了知觉。但她又下意识地拼命挣 扎着浮上水面,幻想能抓到什么希望。 “不,不可能的。阿玲,这……一定是谣言。” 惠玲不忍心再说下去。 “阿玲,你到底听什么人说的,哪里传来的?我们再去问一下。” “我……”惠玲觉得还是直说好,“保卫组的已经搜查了我们家。” “呵……”刘丽丽绝望地惨叫一声。她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变得黑压压的,朝 她凶猛咆哮地压过来。她连忙抱住头。惠玲立即扶住她,搀着她坐在一张长椅上。 半天,丽丽才回过神来,凄厉地哭泣着: “我为什么这么命苦呀!” 两个女子哭得抱成了一团,她们都被悲痛压倒了。 “他怎么会这样呢?”丽丽神情恍惚地低声自问道。 “这次在家,他就象没魂一样,简直变了一个人。是我在他回来前的那封信 害了他——他要救妈妈,没有钱,又不肯让我嫁给那个人……”惠玲捶胸顿足地 说:“我为什么要这样给他出难题,为什么呀?” 惠玲猛然想起,现在是安慰丽丽的时候,自己怎能在她的面前这种模样,使 她的心情更加烦乱呢!她挥去自己的眼泪,抓住丽丽那冷冰冰的手紧紧握着,让 自己有限的温暖和力量传给对方。 “丽丽,我知道……你痛苦极了,你把他忘掉吧……可你别恨他,他也是不 得已的,他不是坏人呵!” 丽丽仍然塑像般呆呆地坐着。惠玲靠近她,观察她的眼睛,一眨不眨。这可 把惠玲吓坏了,她摇摇丽丽的肩膀说: “阿丽,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丽丽被惠玲拉起来,随着她迈着机械的步子。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家的, 也不知道惠玲是什么时候走的和临走时说了些什么。 海洋上仲秋的夜风是多么凉爽,白日里那烦嚣的空气已被驱赶得无影无踪。 市民们早都已睡觉去,谁不想在舒适的床铺上多寻几个好梦呢! 夜已深,苍白的街灯映照着摇头絮语的梧桐树,映照着神情迷惘,乱发飘动 的刘丽丽。她倚立在房间的窗口,似乎在凝视着什么。其实,她什么实物也没看 到,进入视野的是她朝朝暮暮惦念着的李华荣,他以各种方式从各个时期朝她迎 面走来,又立即披带着锁链被人押着离她而去…… 她连他也要失去了!这几年,除了他以外,她已经接二连三地失去了能够失 去的一切。如今,残酷的现实将他也要夺走了……自同窗那天到现在,已整整十 七年。年年月月,日日夜夜,他们都把对方的存在当做鼓舞自己前进的动力。特 别是这最为艰难困苦的几年中,要是没有和他相濡以沫,心心相印,她还能挺胸 阔步走到今天吗? 如今,他身陷囹圄,成了囚犯,这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毁了自己,也在丽 丽创巨痛深的心坎上戳下一道更深更痛的伤。然而,从苦命女子的心灵深处升起 的不是怨恨之情,而是无限痛惜引起的苦悲。不可能呵,她永远也不可能将他遗 忘!在这决定一个人往后命运的节骨眼上,谁都得经过非常痛苦的思想斗争而迅 速做出抉择的,然而剪断情丝是最明智的!和一个罪犯划清界限,这是时代的要 求,也是现实的需要。否则,今后那漫长的生活道路上将永远天昏地暗。可是, 这种念头尚未在她的脑际里出现过!难道刘丽丽真的是个爱情至上的无政府主义 者?难道她就不考虑到自己和孩子的前途?不,这不仅是因为她对他情意缱绻, 更主要是因为她有善良的心和不为世俗之见所左右的头脑。她需要对所爱的人重 新品味,鉴定他值不值得自己去爱! 她怎么也无法想象,她所信赖的人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真的是自己有 眼无珠相错了人吗?同窗的友谊之所以升华为爱情,除了他那过人的智慧和多少 人为之赞叹的巧手,不正是因为他的诚实和正直吗?翻开他以往的历史,即使带 着有色眼镜,也能见到他那高尚的情操在闪光!为此她居然不顾一切,抛开世俗 之见,无怨无悔地和他生下一个至今连他都不晓得的孩子。 在校时,他一贯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曾把拾到的一百多元巨款交给失主, 还把积累了几年准备买地球仪的钱全部支持一个受伤住院的乡下同学。在农村那 样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他想到的是如何改变山区落后的面貌,如何把小学生培养 成材。为了营救老支书,保护风雨同舟的战友,体格瘦弱的他表现得多么坚强勇 敢…… 现在,他已经触犯了法律,冷酷无情的法律只讲究效果!然而身为最了解他 的人,她能不考虑其犯罪动机而和他一刀两断了事吗? 刘丽丽反复地咀嚼着惠玲说的和他有关的话,回想着他酷似贾宝玉丢失“通 灵宝玉”的那几天。设身处地,她仿佛也被卷进了当时他所经历的极为恐怖,极 为痛苦的良心道德谴责的精神搏斗中。她似乎目击着他颤巍巍地提起画笔……刹 时,丽丽的眼前又浮现出自己母亲临死前痛苦挣扎的惨相。呵,当时要是能将慈 母从死路上拉回,她什么事不会去做,什么条件不会答应?哪怕就是要她去死, 她也会很乐意地献出生命的!哪个有孝心的子女会对母亲生命的安危无动于衷? 哪个有情义的兄长会对妹妹一生的苦乐袖手旁观?可惜他找不到能为她们出力的 途径。为了那可诅咒的而又分文不可欠缺的金钱,他被逼上梁山了。他付出多么 惨重的代价呀! 史无前例的岁月夺走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的欢笑,颠倒了他们的政治地位, 截断了他们的经济来源,慈爱的母亲因而积愁成疾。当她在病床上痛苦地辗转, 生命危如朝露时,多少宣传工具为之叫嚷“千好万好”的这场“大革命”,为何 不“发扬革命人道主义精神,救死扶伤”,而扳着冷冰冰的面容,和旧社会一样 “有病无钱不给治”?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为何不能将画笔在正道上挥毫取酬 以尽其赤子之心?这种年月,对于他的失足,难道就没有责任?!她父母走了, 失去家庭的孤儿委实太痛苦了!她原想用新的三口之爱的家庭弥补失去父母的爱, 而他就是家中遮挡时代风雨的精神支柱。现今,这支柱已经倾倒了,她只能集中 整个生命的力量于纤巧的躯体之中,将它重新顶立起来。她要以百倍的温柔来喷 发爱情的火光,照亮这黑沉沉的房屋,给心上人坚强生活下去的勇气。 一个女子这样痴情地爱着一个罪犯,今后将有多少难以估量的压力!一切都 不在话下,爱是会产生奇迹的!伟大诗人但丁为刘丽丽做出了最好的回答:“走 自己的路,让人家说去吧!” 此刻,出现在丽丽脑际中的是拉兹和丽达,她想起了那天晚上他们三个在 秀英家的议论:“丽丽,你要是丽达的话,你会自始至终地爱着拉兹吗?” “因为他不可能是拉兹,所以我也成不了被人们所赞美的丽达了。秀英姐, 如果余立峰是拉兹,你是丽达,你会怎么办?” “我会象丽达那样写出下文的!” 现在,生活中真正的丽达就是自己,她该怎样走出下一步呢? “当,当,当,当!”浑厚悠扬的钟声随着热情的海风传到千家万户,它好 比一个忠诚的老朋友预告那些勤劳的人们,决定“一天之计”的清晨快要来到了。 刘丽丽顿觉浑身一震——这四下钟声是催人出征的战鼓,是整装出发的时候了! 从今天开始,她必须加倍努力地劳动,得多挣钱,她除了养好宝贝还需要准备许 多必需品去探视她的“拉兹”…… 几天后,妈妈让华耀去游龙县探望哥哥。遗憾的是,看守所只代收下送给囚 犯的生活用品,任凭华耀怎样苦苦相求,也不肯答应让兄弟相见。他们告诉华耀, 李华荣是要案要犯,要见他得等判刑后到服刑的监狱里。 时间对刘丽丽变得多么宝贵!现在,一天里凝聚着其以往两天的劳动汗水。 上午卖菜,为了销售更快点,在市场卖得差不多后,她就跑着把剩下的为那些老 主顾送上门。紧接着,她又得挥汗如雨赶回家中,挑出另一批货物去摆摊。天凉 了,冰棒的销路很不理想,她只好卖香烟、水果、糕点等。白天,她的摊子摆在 汽车站前。晚上,她将它移到影剧院门口。靠着勤快的双腿和热情动听的吆喝比 别的摊贩销售更多的货品。她多想去看看越来越可爱的宝宝,可实在抽不出时间。 当时影剧院上映朝鲜影片《卖花姑娘》,丽丽虽然无法去看,却能听到从二 楼放映室传出的声音。影片的主旋律和每首歌曲都使她着迷,和自己命运相同的 女主人公花妮极令她同情。听着听着,丽丽总是情不自禁地泫然泪下。花妮也沦 落街头叫卖;她的妈妈也被折磨死了;她的哥哥也被关进了监牢……花妮历尽千 辛万苦去找哥哥,自己哪一天能去探望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呢? 过度的劳累和营养不良使丽丽的身体迅速垮下来。她经常会出现一阵突发性 的眩晕,但她舍不得花钱花时间去看医生。她看望宝贝每次几乎都是一去即回。 白天,她常常疲倦得想倒头便睡,夜间却总是通宵失眠。呵,“这次第,怎一个 愁字了得?”谁能够理解闷在她心头的浓深似海的愁绪?又有谁能够驱散她精神 世界里千丝万缕的愁情? 这天晚上,丽丽觉得身体极不舒服。她硬撑到第二场电影散场后,已经是九 点半了。回家上楼梯时,迈不动的双腿直打哆嗦。她只好把货担子放在一楼楼梯 口,想到家请王阿姨的儿子代挑上来。还没到三楼,她就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 昏倒在楼梯上。是王阿姨夫妇把昏迷的丽丽扶进房间。她在白糖开水所产生的热 量作用下醒过来,感激地对这对老人凄然一笑,叫了一声: “苏伯伯,王阿姨……” “午饭又不回来吃了?就是铁打的人,也经不起饿到现在呵!刚才要是在路 上出事可怎么办?”王阿姨爱怜地埋怨着。 “你来瞧瞧她的菜橱,一碗早晨留下的剩饭够她过一个晚上了。还有那一钵 头咸菜,足足可以吃上半个月!” “阿丽,一个人要懂得照顾好自己,剩饭剩菜一定要煮沸了才吃。以后就和 我们一起吃,你要是怕白吃我的,就把米给我,算我替你煮。谁都说多年的邻居 结成亲,你要再见外,我可要生气了!” “阿姨,不是我见外。早晨我那么早,中饭和晚饭我又不回来。其实我常常 都吃你们煮的东西。别为我担心了,中饭和早饭我不怕没吃的,您看我担子上有 饼、有蛋糕,还有水果,晚上回来我还会煮点心吃。” “你会舍得吃夜点,吃要卖的东西,就不会这样不要命地干活了。老头子, 快去生个火,我等等就去……阿丽呀,别这样没日没夜地操劳了。只要人能保平 安,赚来的够吃就行!你去照照镜子,看都瘦成什么样子!”王阿姨为丽丽拢了 拢遮在脸上的一缕头发又说:“怎么白头发都好多根了,眼圈也变得这么黑?你 跟以前不一样呵!好孩子,有什么为难的事尽管告诉阿姨,别老是一声不吭,呵? 是不是怕养孩子的钱不够?” 丽丽摇摇头,她信任王阿姨,自失去双亲后,身边只有她时时来嘘寒问暖。 有时她真想扑进她的怀里,亲热地叫几声妈妈。然而,有关华荣的事她一直瞒着 她。要怎么对她说呢?王阿姨爱她疼她,当然也有权利和责任教育她。要是这位 自己最尊重的长辈也唾弃她的心上人,不赞同自己的所作所为,她能受得了吗? 这时,在王阿姨的抚慰下,一种油然而生的负疚感使她那被黑圈包围的眼窝里蓄 满了泪水。她觉得应该立即告诉她,即使她不理解自己。 “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王阿姨还想说什么,门被推开了,刘秀英走进来。 丽丽急忙抹掉眼泪,和王阿姨同时站起来。 “秀英姐,怎么这么晚来?” “不这么晚来,能找得到你吗?” “鬼丫头,这么久都不来看看你的好朋友了。今晚你可得好好劝劝她,要注 意身体,别老起三更睡半夜,经常饿肚子的。你看她的气色多不好,刚才还昏倒 了呢!哎,老头子在叫我了,你陪她谈谈天吧!” 秀英把丽丽端给她的水放在桌子上,和丽丽一起坐在床沿上关切地说: “丽丽,身体要紧,想开点,不要太苦闷。最近都在上课,阿荣的事我今天 才知道,所以今晚才来看你。” “你听谁说的?”丽丽焦急地问。 “谢添写信告诉我的。” “阿荣是他介绍去的,这回一定给他带来许多麻烦,他可能都恨死他了。” “公安机关和单位是找了他几次麻烦,主要是了解阿荣的情况,并不影响他 别的什么,没有理由恨他。其实,他这个人心地很好,对阿荣的感情挺深的。他 想去看阿荣,看守所不让。 毕竟是在最艰苦的岁月中共同战斗过的战友呵!我也很同情阿荣,因为我了 解他以往的为人。虽然他犯罪了,并不说明他就有着邪恶的灵魂、贪婪的心。他 不是贪图无度挥霍不劳而获的钱财,而本意是为了让妈妈能从恶疾中解放出来。 我们这些史无前例年月的牺牲品,连自己都养不活,他家里又那么穷,债又欠那 么多,又不肯让惠玲‘卖身救母’,结果走了这条绝路。唉……我心里就是怪他, 当时不该不想到我们这些‘插友’,再困难,我们也会分头去想办法呀!“ “只怪我自己,那一天和他一见面,我就发现他坐立不安,心事重重,说出 许多不正常的话。我没能追出根由,把他从污泥中拉出来。以至到了这无可挽回 的地步。”刘丽丽痛心疾首,用双手捂住自己哭泣的面孔。 “别这样责备自己了,丽丽。”刘秀英抱住丽丽的头,安慰她说,“凡是熟 悉他的人都想不到他会出这种事。那天晚上,他怎么对《流浪者》那么感兴趣, 我也没想到他在暗喻自己就是拉兹呀!” “秀英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看出你还深深地爱着他。那你就该效法丽达,用你真诚纯洁的爱情给他 勇气和力量,让他从抱恨终天的良心谴责里解脱出来,他就一定会重新站起来成 为新人的。” “秀英姐,我的好姐姐!”刘丽丽激动极了,她把泪珠滚滚的脸贴在秀英的 脸上,“只有你才真正理解我,告诉我应该怎样去做。近来,我的心情太不好了, 我感到多么迷惘和孤单呵!现在,我似乎又有了希望……”说着,刘丽丽又心事 重重地说:“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我就担心在我去见他之前,他就无颜在世 ……想给他写信,又想看守那么紧,不知道能不能送到他的手里。” “要出事早就出事了,事情已发生这么多天。既然他那么孝顺,他更要考虑 他死了对身体正在恢复的母亲会是个什么样的打击。特别是你,他能不想知道你 的态度吗?丽丽,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这场灾难使你家破人亡,几乎夺 走了你的一切,而你却坚强地向命运挑战,还要用自己的肝胆去拯救一个失足者 有罪的灵魂。呵,能得到你的爱真是太有福气了!你可以给他写信,你这是配合 公安部门做他的思想工作,怎么可能收不到呢?当他明白你依然那样炽热的爱情 和殷切的期望后,他要是不振作起来而自暴自弃还算人吗?” “这丫头,舌头比谁都管用。你一来呀,阿丽的酒涡就是笑出来的了。”王 阿姨进门,把煮好的两碗粉干放在桌上说,“你们两个丫头,一人一碗,品品我 的手艺。” “王阿姨,你一煮东西,整座楼都香喷喷的,闻闻香味都饱了。” “哈哈哈……那住在这里的人都不要吃饭了?少卖嘴皮,快给我吃掉!” 秀英拗不过王阿姨,只好吃了几口才告辞走。王阿姨要丽丽慢慢吃完,自己 下楼去送秀英。 刘丽丽一直回味着秀英那番令人感奋的话,因而吃得很慢。她吃好了很久还 不见阿姨上来,就将碗筷洗一下送到她的厨房里,回来时王阿姨正好走到楼梯口。 “阿丽,阿荣的事我刚才听说了。” 发现王阿姨神色有点异样,丽丽没有说什么。她推门和王阿姨一起进了房间, 让王阿姨坐在靠背椅上,自己坐在和她斜对面的床沿上。 “我现在才明白你近来为什么这么苦。阿丽呵,这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事, 你爸爸妈妈都不在,我这当阿姨的有责任提醒你,不能够凭感情用事,你还有一 个孩子呵!” 刘丽丽的心怦然一沉。她抬起垂下的眼帘,忧戚地注视着面前的长辈。 “以前,我一直以为阿荣这孩子挺忠厚老实的,怎么会干出这种事,真是人 不可貌相呵!秀英给我说了他为什么犯罪,我觉得他还是值得同情的。能这么孝 顺自己的养母,是很难得的。可也不能去犯罪呀!一个人最要紧的就是名誉,名 誉是他画的那些钱能买到的吗?没有钱多去走几家借总是会解决的。再不行把阿 丽你那钢琴卖掉凑数,你会不同意吗?” “他们家只靠他弟弟一个人卖苦力挣钱过日子,而且已经欠了很多债,我也 爱莫能助。他比谁都要了解我唱歌需要钢琴伴奏,怎么会开口让我卖掉它呢?唉, 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真是鬼迷心窍呵!” “已经犯了罪,叹气也来不及了,责任只能由他自己来负。为了他,你都瘦 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还要替他养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孩子,你爸爸妈妈在地 下能放心吗?他值得你这样去爱吗?他要是真正爱你,为什么把要做的和所做的 事都瞒着你,以至造成了这样的后果?阿丽呀,你可得三思三思!也许,我说得 太重你受不了。要割断十几年培养起来的感情,是不那么容易,可你认真想想看, 应该不应该?再说,象他犯这样的罪,不管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判刑都很重,你 可不能为一念之差后悔一辈子呵!” “阿姨”,刘丽丽深情地望了她一眼说,“尽管您的看法和我不一样,但我 深深懂得,只有真正的亲人才能够象您这样说出心里话。自双亲去世后,您关心 我,爱护我,您给我的温暖常常使我觉得您就是我的妈妈。可是,妈妈有时候也 不一定能理解女儿的心……人活世上,难免有失足的时候。我如果在他最需要我 拉他一把的时候抛弃他,这不等于见死不救吗?我已经反复想过,他可能会判很 长的刑期,可我愿意等。当时,我爸爸隔离那么久,他的案子那么重,你都不避 嫌疑,总给我们母女打气,要我们坚持熬过那样的日子。好妈妈,”丽丽走到王 阿姨跟前,象母亲最疼爱的女儿一样轻轻拉着她的手摇着,“您就再支持我这一 次吧!” 丽丽说得情深意切,随着低声的恳求,积在眶中的眼泪断珠般滚下。王阿姨 心疼了,她踌躇了一下说: “你爸爸的事怎能和他相提并论呢?你爸爸是个受冤枉被迫害而死的好干部, 总有一天会得到平反的。阿荣却是铁证如山,怎么也翻不掉的。到了你爸爸伸冤 的那一天,你本可以高高兴兴,扬眉吐气,可惜却要因他的事情苦一辈子,这… …” “我愿意等他。也许,我和孩子这辈子苦定了,但我一定能忍受……”丽丽 的声音很凄楚,然而却带着一种执拗的不可抗拒的力量。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