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异梦 那真是一段难熬的日子。 夫妻同床异梦,形同陌路,那种生活是没法过下去的。周一到周六还好说,两 个人都忙着工作,没有太多的时间见面。有时到车间没见她上班,茂生问旁边的女 工,人家说秀兰病了,你不知道?茂生匆匆赶了回去,秀兰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问 什么都不说,或者就是一句“死不了!”的话,不要他管。茂生只好让厂医到家里 给她打针,伺候她吃药。秀兰只要能动,就不让茂生接触她,浑身好像都长满了刺, 把自己武装起来。原来的温柔消失殆尽,说话尖酸刻薄,讽刺挖苦,整个象换了个 人似的。 周日的时候他们很尴尬。两人都在,秀兰做好饭后也不管他,但饭是两个人的, 茂生知道,她虽然恨自己,还没到那种水火不容的地步。衣服虽各自洗,床单、被 套等还是她来收拾的,还有每天的饭食她都会默默地做好,等他吃完了再收拾。 经过多次碰壁,茂生也很少跟她说话了。两个人很难沟通,茂生很苦恼,却又 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试着又给她写了封信,信中回忆了他们几年来的酸酸甜甜,极尽煽情,秀兰 拿到信后看也没看就撕了。 ——难道她的心真死了吗?茂生都有些迷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吕说你们不能这样长期下去,秀兰是个性格很强的女人,弄不好她会得神经 病的。想起这个茂生不寒而栗,大哥茂民死后麦娥就疯了,至今还是那个样子。老 吕说有几次他都看见秀兰一个人在山上转悠,没准那天想不通会出什么事情。 是的,不能再这样长期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疯的。记得有一次晚饭 后秀兰出去了,好长时间没有回来。茂生放心不下,一路寻找来到河边。月明星稀, 河水哗哗而过,秀兰孤清清地坐在那里流泪…… 离婚事件之后,茂生把母亲狠狠地数落了一顿。长这么大,他从来没对母亲发 过火,这次实在忍不住了。母亲被儿子批评,伤心得泪水涟涟,哽咽难语。母亲说 我是一片好心成了驴肝花——里外不是人了!茂生这件事你也有责任,不要光怪别 人。父亲说你妈的话是听不得的,尽出歪主意!母亲说闭上你的臭嘴,这里有你什 么事情! 母亲想起秀兰这些年在家里确实不容易,似乎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对不 起她。秀兰去榆城后就没有再回来,她感觉很不安,常常在茂生跟前提起,说秀兰 肯定要恨她一辈子的。孙子的事情也很少被说起,也许是茂强有了儿子,老人抱孙 子的愿望已经实现;也许是茂生的不耐烦,不能再伤他的自尊心了。茂强的工作很 有成绩,经常去外面参观学习,家里的事却很少有时间管。茂强媳妇是个能吃苦的 女人,地里的活基本上她一人干了,回到家里茂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都习惯了 ——谁让她来人那么吝啬,不是藏酒就是藏烟,要不就是偷偷地拿别人的东西,把 茂强气得半死。茂强复原后没带回来几件衣服,他自己也不爱好,从来不给自己买 新的,茂生的衣服淘汰后都给了茂强,兄弟俩个头都差不多,茂强穿着很合身。茂 生淘汰的衣服在农村还是很时兴的,茂强穿着它走南闯北,可是渐渐的这些衣服就 不见了,全被媳妇转到娘家去了。最为可气的是茂强的战友来了把衣服搁在炕上, 走的时候兜里的钱就不见了。秀兰在家几年,家里从来没听说丢过东西,二媳妇进 门后母亲就把自己的柜子锁了起来,防贼一样地防她。 黄泥村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家家都住上崭新的房子,看上了彩电,安装了电 话。这一切与茂强的努力是分不开的。然而这些年他的债台却越垒越高。 九十年代初期,电话在城市尚不普及,农村更是很少。上千元一部的安装费一 家人劳动一年才能偿还,彩电更是贵得要命,比电话还贵。 没有钱就贷款,黄泥村几乎家家都有贷款。为了响应上级指示,树立“文明村” 样板,一些事情已经不是茂强能左右的了——领导要撑这个面子,信用社给予支持, 你敢不办?其他村子想贷款还不给哩,腿跑断了也没用! 几年下来,茂强的贷款已经是个不小数目了。苹果不可能年年丰收,天灾人祸 经常有,一场春寒可能把花就全冻坏了,果树上只剩下叶子;一场冰雹把苹果就敲 掉了,挂在树上的也尽是坑洼,卖不上钱。还有那沉重的农业税可不管你天灾人祸, 秋后政府强行收取,许多人辛苦一年连农业税也不够交。 茂强紧张,茂生就跟着遭殃。先是以前承包果园的款项,前后几年才还清。后 来家里又每每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茂强不在,母亲便打电话给茂生,要他想办法。 一些人还不了贷款,甚至跑到榆城找茂生借钱,茂生那时一个月也就一百多元工资, 能顾得了哪头?因此经济上经常捉襟见肘,常常等不到发工资的时候。 麻烦的事情还不止这些。 茂生成了村里的名人,都说他在外面混得很好,市长跟他都是朋友。于是等他 回去的时候便有人请他吃饭。这饭不是白吃的,吃了就要给他们办事。因为茂生有 本事能把秀兰弄出去,就能把他们的子女安排了。当然,刚开始的时候都是一些有 亲戚关系的。 农村人唯一的出路是让孩子考学,但高考的独木桥上千军万马,通过的毕竟是 极少数人。村里自从凤娥考上大学后,这些年来又走了几个,但他们毕竟是极少数, 更多的学生娃是回到了农村。这些人转弯抹角让茂生安排自己的子女到工艺厂里做 临时工,茂生回想自己在家时的情景,觉得农村孩子很不容易,便给郝书记说好话, 请老吕喝酒,甚至给他买烟。因为生产上进人必须老吕点头,老吕为自己的这点权 利很骄傲,合理地加以利用,一年的烟酒便不用买了。这些孩子到厂后发现与自己 的期望值相差很远,便闹腾着要茂生给他们调换较好的工种。因为宿舍紧张,一开 始甚至还得安排他们在家吃住。这些孩子上班后发现工厂的工作并不比农活轻松, 技术要求又达不到标准,因此一般不超过三个月就回去了,回去后把工艺厂说得一 钱不值,并散布诸多关于茂生夫妻不和协的事情,让村里人笑话。 后来,亲戚不来了,村里的人就来了,都是原来处得不错的关系,茂生没办法 拒绝。他们来的时候要吃要住,走的时候你还得给路费。 凤娥毕业后也分在了榆城,在工商局工作。凤娥已经结婚了,女婿是一家银行 的职员,带着眼镜,显得很文静。他们经常过来看望茂生,老同学相见,总有说不 完的话题。 秀兰为之侧目。 凤娥说她最小的妹妹芳娥初中毕业了,没考上高中,不想在农村呆。茂生明白 她的意思。因为事业单位是行政拨款,不招临时工,只有企业才有这个权利。 几年未见,芳娥已经出落得很漂亮了。豆花跟着也来了,看见茂生的牛毡“豪 宅”直皱眉头: “苦呀噻,我娃咋住这号地方?都说你在外面当官,把事情干大了,婶还以为 你住上洋楼了!” 凤娥白了母亲一眼,豆花哈哈哈地笑了:“——死女子,怕啥?我说的是实话 啊!是茂生我才这么说的,二线旁人我才不管呢!——你说是吧?茂生。”她看着 茂生认真地说:“没啥,等再过几年,我娃一定会住上洋楼的。” 有一次,一个在城里工作的同学携家眷来茂生家做客,同学的爱人站在牛毡房 前说什么也不愿进去,茂生很尴尬。后来不管是哪里的同学要来,他都提前申明自 己的“豪宅”情况,免得让人家受惊。 豆花上来后秀兰的话倒多了起来,整个象换了个人似的。毕竟在家的那段日子 豆花待她不薄。茂生陪着豆花参观了厂区,豆花看见什么都好奇,大呼小叫,引得 工房的女工纷纷观望。 凤娥把大家请到食堂吃了顿饭,给芳娥安顿了一下,便带着母亲到她家去了。 工艺厂宿舍一直紧张。临时工来了都没地方住。因为工资很低,租房是不可能 的,正式工在外租房的也很少。芳娥于是就在茂生家住了下来。 秀兰对此很不满意。嘴上不说,行动上看得出来。吃饭的时候她很少说话,闷 着头只顾自己吃,让芳娥很尴尬。最尴尬的是晚上睡觉,十平方的小屋,一张大床 上,她就睡在秀兰的身旁!那段时间他们一直冷战,晚上没什么卿卿我我的举动, 更别说夫妻生活。茂生因此很坦然,把芳娥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对她从没产生过 任何邪念。有时秀兰有意回来很晚,或者专门使茂生难堪,让芳娥睡在他们中间, 茂生也没产生过非分的念头。因为白天工作劳累,一挨枕头就进入梦乡,后来都觉 得象一家人似的,感觉很正常。 凤娥及豆花对茂生很放心,也很感激。豆花在秋后的时候带了苹果和小米上来, 极其殷勤的样子,弄得茂生很不好意思。芳娥1.75,长得有点象张曼玉,眼睛比张 曼玉要大一些,皮肤白晰而红润,粗糙而臃肿的服饰遮掩不住自身的美丽。几个月 后她拿到了工资,给自己添置了一身行头,摇身一变成为厂里的第一美女,招惹了 无数的追随者。 芳娥长得很漂亮,但徒有外表,没什么文化,一说话就冒傻气,茂生因此从骨 子里瞧不起她。因为凤娥的关系,才承担了这份责任。 芳娥的出众招惹了无数的目光。厂里二不愣的小子象苍蝇一样的盯着她,让人 讨厌。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在心,芳娥出了事怎么向凤娥交代?茂生于是象对待亲 妹妹一样严格要求她,不允许她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也不允许她一个人到外 面乱跑,除非去凤娥那里。 芳娥跟秀兰在一个车间。几个月了,每月交的正品没有次品多,为此也曾想让 茂生给她调换工种,茂生没有答应。 一天下午,芳娥兴冲冲地来找茂生,说自己马上就要到办公室工作了。茂生惊 诧地瞪大了眼睛:进办公室可不是随便的事,没有特殊的关系和书记的点头是不可 能的。芳娥说书记中午的时候碰见她了,亲口给她说的。茂生察觉到事情不妙,又 不能给芳娥直接说穿,摇着头说你不要去。芳娥说为什么?茂生说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是为你好。芳娥很急躁,说我已经答应人家郝书记了。郝书记让我下班后到他办 公室去,那我还去不去?茂生说你最好别去了。女孩子家,要学会保护自己。芳娥 不解地望着她,将信将疑的样子。 下班后芳娥没有回来,茂生感觉到事情不妙。他去厂区转了一圈,都说没看见 她。大约一个小时后,芳娥从书记的办公室出来了,脸胀得通红,边抹眼泪边走。 茂生的心“嗵嗵”地跳了起来,看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个禽兽不如的书 记,一定要找他算帐去!芳娥看见茂生,哭着就扑了上来。茂生说他对你动手了? 芳娥点了点头。茂生撇开她,大踏步就准备找书记论理。芳娥哭着拉住他不放,说 我们回去吧,他没把我怎么样。茂生说真的没有?芳娥肯定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里芳娥说真没想到,那么大年龄的人了还是个流氓。茂生说怎么回事? 芳娥说下班的时候郝书记让人来叫她,她就去了。进去的时候里面还有一个人,那 人跟郝书记谈了几句就走了。那人一走,他好像就换了个人,对我很热情,色眯眯 地盯着我看。郝书记问我跟你是什么关系?我说我们是一个村的,你跟我姐是同学。 郝书记“哦”了一声。我说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郝书记说怎么没有事情?你 不是要坐办公室吗?坐办公室就不用再下车间干活了,我去市上给你要一个转正名 额,你就是正式工了。说完便走过来拉我的手。我当时很害怕,就往后躲,他就嘿 嘿地笑着一步步紧逼,我被逼进了里面的房间。房间里是床,他猛地就扑了过来, 把我压在身下,胡乱地在我身上乱摸……芳娥说着啜泣起来,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茂生很着急。 “没有。我没让他得逞。”芳娥说情急之下她突然发现了床头的台灯,是个玻 璃瓶状的,一下便握在手中,猛地一用力,台灯掉在地上就碎了,发出很大的声响。 郝书记受了惊吓,放开她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淫笑,并开始解自己的衣服。芳娥 猛地坐了起来,跑过去就趴在窗台上,说你如果再敢过来我就跳下去!郝书记愣了 半天,最后还是让她走了。 “我早就说过,工艺厂的人都是流氓,从上到下都是。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披着 人皮,背过人都是魔鬼!”秀兰说话了。 “我不干了。也没法再干了。这里太复杂,还没有农村好。”芳娥擦干眼泪, 说。 “我去找郝书记,真是太过分了!”茂生忿忿不平地说。 “茂生哥,你就不要去了。你跟我不一样,我可以一走了之,你还要在这里工 作,他是这里最大的官,你不能得罪他。我去找我姐,让我姐夫找人收拾他。”芳 娥说。 茂生想了想,觉得也是。又没什么证据,自己上去他也不会承认的。 芳娥第二天就离开了,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