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初为警察(2) 1 别看乡下派出所人不多,杂七杂八的事倒是蛮多的。今天张三家小猪小狗被人毒死, 明天李四家因争水争那屁大的事大打出手,九九归一都叫急似的到派出所来倾诉来吐苦 水,强烈要求我们派人去查办,弄得派出所一天到晚没得消停。 我跟着郭副和涂振飞负责沙溪警务区----也即沙溪乡辖区,另一个警务区则由五十 多岁的指导员老肖带刘建华和另外一位老同志负责。 沙溪乡这个地方虽然只管辖十二个村委会,人口也不到两万人,其圩镇所在地就称 为“沙溪圩”。郭副告诉我,我们警务区管辖的这片地方,是小混混们和扒手们最喜欢 来的,一是115 国道贯穿沙溪圩境内,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又位于新安市和祥宁 县的插花地段,去两边花的时间都差不多,二来这个乡刚成立不久,当地也没设派出所, 因此周围乡镇的闲杂人员没事都往这里跑,新安市里的老扒手们也常来搅浑水,造成这 片区尤其是在国道上敲诈勒索、扒窃、抢劫的案件多了起来。 所以除了在所里学习外,基本上每天在所里吃了早饭后,就夹着个公文包放进必不 可少的笔、纸、按手印用的印泥、手铐,然后和涂振飞一起爬上郭副那辆半新不旧的摩 托车(所里就两辆摩托车,还有一辆归另外那个警务区使用)往离桥尾镇大概七八公里 远的沙溪圩跑,虽然挤得有点悬乎,好在郭副的骑术还不错,有过几次险情,但都是虚 惊一场。当然终归是没有坐在那吉普车里感觉实在和安全,更何况乡下灰沙又多,结果 可想而知。晚上回来一洗,一桶清澈的水会变成浑黄。 到了晚上返回所里,才发现真的很累,在大学里习惯晚睡的我居然不到十点钟就爬 上了床,在记完每天的日志后,看看书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天中午,天仍然是热得不行,我跟着郭副到一个村庄上搞了调查后回到沙溪乡政 府,在食堂随便吃了点饭(有时我们就在那儿搭伙),正想缩到乡政府值班室去休息一 下,就听郭副说:“走吧,那事还没处理完呢。” “郭所长,下午去吧,又不急。”我嘟囔了一句。 要知道,这些天连轴转,天气又热,一想到那毒辣辣的太阳,就浑身都要冒汗了。 “下午又难找人,走吧。”郭副的口气不容置疑。 我实在不情愿地爬了起来,心里骂起那闹纠纷的主儿来。不就是争那么点水,何必 闹得动锹动棒的,害得我们… 其实我们上午就到了那村庄,但只找到一方当事人,因为是农忙的时候,另一方当 事人在外面干活还没回来。郭副说农村的中饭要吃得晚一些,我们就打他的时间差,等 那方当事人回家吃中饭的时候上门了解情况。 我坐在郭副的摩托车后,郭副熟练地发动了摩托。 二十分钟的样子,我们又来到这个村庄,找到了另一方当事人,还真让郭副说对了, 那人正在收拾碗筷准备吃饭呢。 “对不起啊,耽误你一点时间,找你了解一些昨天你因争水打架的事情……”郭副 开门见山。 当事人先是一惊,但看到郭副和颜悦色,紧张的神情变得缓和起来,他招呼我们坐 了下来。 我从公文包里拿出纸和笔。郭副负责询问,我负责记录。前些天,我做了几次赌博 方面的笔录,还好,顺利过关。 不知是那当事人表达得不清楚还是我有些心不在焉,这次居然半天也没记上多少个 字,而且其中有些方言我一下子还难以反应过来,末了,连一向自以为文字表达能力还 不错的我心里有些不安,这份笔录的确做得不行。 郭副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便拿过笔录看了一会儿,脸色慢慢阴了下来,只说了一 句,“还是我来记。” 我如坐针毡,局促不安地看着郭副一边问情况一边做记录,此时羞得恨不能钻到洞 里去。 在回所里的路上,郭副笑着对我说:“小戈呀,今天你这份笔录没有记好,我看了 一下,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还有的方面意思没有搞清楚,特别是有些话他是怎么说的 就应该怎么记,而你明显写上的是你自己的语言。”我想想的确如此,不由得信服地点 点头。 “小戈呀,这个记笔录呢,你不能随便篡改原意,也不能纯粹照搬照抄,更不能把 自己的话强加上去。以后好好学学这个作笔录,这可不像你在大学写文章,可以无限想 象和随意美化修饰,它是要实事求是,要经得起法律的检验。我们有些民警呀,当了一 辈子的警察,说不定连一份笔录都做不好呀。” 接着,郭副严肃而又认真地说:“我们局里有一个警察在一次办一个案子的时候, 当然是因为水平的确有限,在讯问和做笔录的时候,言不由衷,偏离主题,忽视细节, 导致该固定的证据固定不了,该重点突出的地方未突出,该问到的地方没问到,最后让 律师钻了空子,以致结果是重案轻判。” 想不到一份笔录都大有文章。在文字上有点自诩不凡的我不由得洗耳恭听。 “郭所长,谢谢你的教导,真的,你今天替我上了一课。”我由衷地说。看来郭副 这个人的确不错的。 晚上回到派出所,我跟苏蓉写了到派出所后的第一封信,信中我不但提到了那两具 尸案、那两次抓捕,还提到了今天的笔录和郭副的教导,同时说到派出所的一些基本情 况,尤其是郭副这个人,他是军人出身,性子很直爽,为人实在、厚道,对我也很关照, 他就是我们常说的师傅云云。 洋洋洒洒几千字,直到近十二点钟,我彻底地抒发了一下初当警察的感受和体会, 才洗刷上床睡觉。 2 在派出所就这样风里来雨里去地跟着同事们东家长西家短、鸡毛蒜皮的事处理了不 少,也学到了不少。只是每次出去,总觉得腰杆子硬不起来,为什么?不像警察! 刚到派出所,我眼看着他们那身橄榄绿绿得刺眼,恨不得马上就能有一套制服穿在 身上,我虽说瘦了一点,但那身警服一穿,估计形象会马上增色不少,也会招徕一片回 头率的。于是做梦都想警服尽快发下来。 有一天,我跟着郭副到局里批案子的时候,顺道来到了政工科,见到了周科长。 周科长依然是那么笑容可掬,“怎么样,小戈,感觉还好吧?”站起来就要倒水。 我赶忙制止了他:“谢谢周科长,我们马上就要走,我冒昧地问一下,我们的警服 什么时候能够发下来?” “噢,这个呀,可能要明年这个时候。” 什么?我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年?我犹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问,“怎么要这么久?” “哎,你不知道,像我们的制服都是要县财政负担,局里是不会负担的,也负担不 起。它要等一批一批的报上去,统一核定,再拨款购置。这样一来二去,一年后能发到 制服就算是不错的了。” 我没精打采地告辞出来,人家周科长说得很清楚了,有什么办法呢,不就意味着我 要当一年没制服、没警衔、没警官证(没有转正就不能授衔,没授衔就不能办警官证)、 没配枪的警察。 他娘的,这算什么警察!我终于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句。 在公安局大院,晃来晃去的就有一些穿着警服的警察,这个时候,觉得那橄榄绿还 有那臂章上的“公安”两个字竟是那么扎眼。 想想每每下乡,都要郭副亲自介绍“这是我们派出所刚分来的小戈”,那些乡干部 也好,村干部也好,就是那些老俵都要用那狐疑的眼光扫扫我,那狐疑的目光虽然稍纵 即逝,但我哪里不知道里面的含义,不就是在想派出所的,怎么不穿警服? 有一天,我忍不住好奇地问郭副身上那把枪,在此之前我对此知之甚少,更不要说 看过、摸过。 “这种枪叫五四式,也就是1954年研发出来的国产手枪,这种枪使用国产51式7.62 毫米手枪弹,可以杀伤50米内有生目标,在25米距离上能射穿3 毫米厚的钢板、10厘米 厚的木板、6 厘来厚的砖墙、35厘米厚的土层。54式手枪全重0.85千克,弹匣容量8 发, 弹头最大飞行距离1630米,初速420 米/秒。应该说杀伤力强,很实用,性能也较先进。 现在我们局大部分人配的是五四式手枪。”郭副不愧是当兵出身,对枪如数家珍。 3 八月中旬的一天,酷热难耐,但派出所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们无法坐在办公室坐等 事情上门,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这不,上级又部署搞什么“收枪治爆”,弄得我心里 直纳闷,怎么现在连猎枪、气枪都不能合法拥有了,老表岂不会翻了天? “有意见也没有办法。这可是从上到下布置的任务,马虎不得,年终的时候,这也 是一项重要的考核内容呢。”郭副从车棚里推出摩托车,“走吧,今天我们到沙溪圩田 心村去,那里靠近山区,估计有些猎枪,先去调查调查。” 顶着烈日,我们来到田心村,一些在村口的村民见状围了过来,一个满脸沧桑柱着 拐杖的老头颤巍巍地开了口:“郭所长呀,请你替我们作主呀…” 郭副在桥尾呆了好几年,辖区每个村落基本上都去过,加上他和老表们合得来,所 以很多人熟悉他。 郭副见状,赶紧支好摩托车,握着老人的手说:“老人家,不要急,慢慢讲。” 很快,我们搞清楚了事情的缘由:原来,田心村村后的百亩山林近来经常出现偷伐 树木的现象,每次都是两三棵,盗贼将碗口粗的松树砍倒后,把树枝去掉,留下一片狼 藉,然后将树干搬走。虽然并不值多少钱,但造成的影响却很恶劣。村民们都在骂贼不 是人。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这样的案子算案子么? 郭副当场答应一定帮他们将偷树贼查出来,我心里却在嘀咕:是不是有点吃饱了没 事撑的?几棵树值几个钱,犯得着吗? 郭副仿佛看出了我的不屑,反问我:“你觉得你应该怎样办这个案子?” 我想了想说:“从刚才他们介绍的情况来看,盗贼肯定就在田心村。” “哦。”郭副用赞许的眼光看着我,“说下去。” “第一,从树的价值来讲,并不值几个钱,在乡下,偷几棵树等同于偷鸡摸狗,按 道理,偷树不会跑到离很远的地方去偷,犯不着;第二,从每次偷几棵的情况来看,说 明盗贼没有用交通工具,没有用交通工具,则也说明盗贼就在山脚下的村庄,而山脚下 的村庄只有田心村,田心村并不大,一家一户去摸排问题不会很大,总可以找到线索。” 我很自信地说。 “有道理,不错,和我想到一块去了。”郭副拍了拍我的肩膀,但他还是作出一个 让我匪夷所思的决定:到山上蹲坑。 我有些不解。郭副狡诘地一笑,“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嘛。” 在作了对村里拥有猎枪的基本调查后,我们对村干部讲,下次我们来的时候,一个 是跟你们交代盗树案的情况,一个是希望你们做通工作,叫村里有枪的都交出来。 村干部答应了,我们也告辞离开了。 在路上,我有些担心:“蹲坑有用么?” “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郭副很有信心的样子。 之后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十时左右,我和郭副、涂振飞三人驱车来到田心村后的 山脚下,将车藏好,便悄悄地往山上爬。 我心里七上八下,如果偷树贼不来,那我们不是白等了吗? 郭副说:“其实很多时候破案要靠运气,你看今天晚上天气很好,贼出来作案的可 能性很大。” 我们三个人在半山腰选择了一个下山的必经路口埋伏下来。 因为是蹲坑,三个人都不敢说话,静静地蹲在几棵树后面。借着皎洁的月光,可以 看到几十米远的动静,我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目标一直没有出现,我便有些不耐烦,觉得这跟“守株待兔” 真没有什么两样,累得半死去抓个小偷,值吗?但想想蹲坑其实是公安工作的一项内容, 也就慢慢释然了。 应该说是过了两个多小时的样子,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这么晚有人在山 上,肯定是盗贼!我们会意地做了一个手势,悄悄将自己埋伏好。 慢慢地,随着声音的不断加大,视力很好的我明显看到了两个身影,每人肩膀上还 扛着一棵树!果然是目标,我屏住了呼吸。 我不得不佩服郭副的预见性,就在两个盗贼浑然不知哼着小调快到我们身边的时候, 我们三个人几乎是同时跃出来,一声低吼:“站住!” 这两个贼绝对没来有想到这么晚半山腰会跳出几个人来,似乎是吓破了胆,呆呆地 定住了脚步,半天没有反应。直到我说我们是派出所的,他们两个才醒悟过来。 人赃俱获,两个贼无话可说,在派出所对前几次偷伐的事情来了个竹筒倒豆子。这 两个家伙果然是田心村的。这么些天来,他们到山上偷了不少的树下来,目的是想用来 做房子。 鉴于其认错态度不错,我们对其作了治安罚款处理,并叫其写了保证,便将人放回 去了。 当着罗所长的面,郭副表扬了我:“判断得还不错。看来搞公安还是可塑之材。” 我谦虚地说:“哪里,还是郭所长明智。说句实在话,我开始的确觉得这种案子办 得没有意思。” “哈,你以为你当警察就是天天办大案要案呀,其实在农村派出所,鸡毛蒜皮的事 情太多了,而你也不能马虎,群众的利益总是摆在第一位的,你没有看到那些老表高兴 的样子,人家心里面感激我们呢。”郭副笑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我明白了。” 待我们再次进村后,村里立马上缴了5 支猎枪。罗所长听说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郭副也不由得有些得意,我则佩服得五体投地。 的确,在说到五四手枪后的下一段就是说和那敏感字眼谐音的手枪,我又傻乎乎地 试了很多办法,就没有想到这个上去。 看来真是山外有山呀。 “还有一种就是LS式手枪。LS手枪具有体积小、重量轻、射击精度好、结构紧凑、 操作方便的特点。” LS式手枪?我没见过,怀疑就是罗所长、指导员老肖屁股上吊的那种,虽然被枪套 包了起来,但看起来还是比较小一点,不像郭副屁股上吊着的,连皮带都拖着垂下半截。 “对,罗所长、肖指导员佩的就是LS式,还有一种七七式。” “七七式?它和LS有什么区别?”我打破沙锅问到底。 “区别不大,体积差不多,性能差不多,就是单手可以上膛,这个就是它的优越性。 其他的一般需要双手齐上才能完成上膛动作。” “噢。”我似懂非懂,“那么哪些人配呢?” “局领导。” 我点点头,想不到连佩枪也有等级之分。那么我们这些刚分过来的,难怪就只能用 手铐,顶多发根警棍。这样的警察算警察么?看人家香港的警察,全副武装,肩别对讲 机,左边挂手铐,右边佩枪,要多帅就有多帅,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 我对枪的崇拜,来自童年。 那时候,家里经济拮据,买不起玩具手枪,我就用结实的黏土捏了一把“泥枪”, 在烈日下暴晒后,“枪”呈古铜色,闪着黄灿灿泥土的光泽,确实让我着迷了很长时间。 稍大些,会做木工活的父亲就用木头做了一把手枪给我,父亲在福建当兵当干部,对枪 也很熟悉,做出来的木手枪特像,还有扳机,小手扣过去,很有手感,让我迷得茶饭不 思,一天到晚枪不离身,一做完作业,就呼朋邀友,和小伙伴们模仿着电影里的解放军 和国民党,在原野上追逐、打闹,做尽“将军”的梦。 从那时候起,我朝思暮想的,是拥有一把真枪。 之所以选择当警察,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渴望有朝一日能身穿威严的警服,像 电影电视里的警察那样,双手握枪,在别人危难之时豪气万丈地吼一声:“不许动,我 是警察”。 可没有想到,警察都当了一个多月了,连警服都没有穿过,还不要说佩枪呢。真是 郁闷呀。 牢骚归牢骚,我这个看似假警察的真警察干着警察的活,在忙忙碌碌中度过每一天, 且看我的警务日志: …… 7 月26日:到沙溪圩有关单位送《人民公安》杂志; 7 月27日:到九龙村调查一举报信情况是否属实; 7 月28日:下午到城敖派出所把5 名嫌疑人带回所里审问; 8 月1 日:建军节,傍晚,到李家山村调查一货车翻车、车上物品被哄抢一案; 8 月2 日:处理一起殴打治保主任案; 8 月3 日:在所学习; 8 月4 日:一返乡过暑假的大学生参与敲诈被治安罚款50元并警告; 8 月5 日:晚上到巡逻,抓获一小赌; 8 月6 日:一天调解两起打架纠纷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