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几个?!(2) 刘希文走到门口又停下了,吭哧了半天才把他最想问的那句话说出了口。刘希 文说,如果……这件事……牵涉到黄政委,首长的意见是…… 我立刻就把他堵回去了。我说,这件事怎么能牵涉到黄政委呢?黄政委又不管 军事训练?你不要总搞上挂下连那一套嘛。认真调查,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 哪一级出的事就由哪一级负责任! 刘希文这才踏踏实实地走了。我相信他能听懂我的话,会按我的意思去做的。 这小子脑瓜快得很,见我把往上面推责任这条路封住了,就以为我肯定是憋着劲儿 想借这件事整黄振中一下。其实我何尝不想治治黄振中。从个人角度,我巴不得找 个茬子把他扒拉掉,省得他成天别得我心烦。但这事得从大局考虑。他毕竟是政治 委员,是党委书记,把他牵进去也就把我们这一级党委都牵进去了。部队最怕的就 是指挥机构失去威信,一旦指挥机构失去了威信整个部队的军心就会动摇,士气就 会受到影响,战斗力就会受到损害。毕竟受党教育这么多年了,一切从大局出发不 惜牺牲个人以服从全局的观念早已如同血液一样融入我的生命之中了。我怎么可能 为了私愤而损害党委在全区部队心目中的形象呢? 黄振中是在事故调查即将结束的时候与我谈的那次话。他当时不停地咳嗽,脸 色发灰,很憔悴的样子,但脸上仍旧是一副不露声色的表情。 他问我,老周,调查快结束了吧? 我说基本结束了,正在形成材料。调查组没向你汇报吗? 汇报了,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停了一会儿,他说,我看把责任完全推在团 一级党委身上恐怕不太妥当。 我心里这个气呀,心想你他妈的还来劲儿了。嘴上不快地说,总不能让我们这 级党委来承担责任吧? 当然不能。他很坚决地说。 那你想怎么办?我终于忍不住了。我说,死了这么多人,总得有人来承担责任 吧?推到上面不行,推给下面也不行,我们自己又不能揽过来,那你说该怎么办? 黄振中用异样的目光看了我半天才说,这些我都想过了,最合适的办法只有一 个:由个人承担责任。 个人?我几乎歇斯底里地冲他喊起来,你难道想把责任推到那些死了的官兵头 上,你难道想让他们为自己的死负责吗! 不!黄振中看定我,操着他特有的那种音量不大但底气很足的嗓门道,我是说 应该由我来负这个责任!说罢,他把早已写好的一份材料推到我面前。 这是一份检查。黄振中在这份检查里把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他说是自己一 意孤行不顾党委一班人的反对,坚持要搞这项研究。鉴于因此出现重大人员伤亡的 严重后果,他恳请上级对自己给予行政处分。 看完黄振中的检查,我沉默了很久。说实在的,我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 他会主动把责任揽过去。我说,老黄,你这是何必呢?刘希文他们不是已经…… 他边咳嗽边用手势阻止我继续说下去。咳了好一阵,他才缓过来说,老周呀, 你的用意我明白。这些天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一直在考虑如何才能把这个问 题处理好。说老实话,开始我以为你至少也得抓住我的小辫子狠狠揪一阵,看来是 我小气了。我没想到你能完全从大局出发,从部队的整体利益考虑来处理问题。按 说,你把工作做到这个份上,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但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总觉得这里面缺了点什么。 前天我找炮团参谋长谈了一次话,我知道调查组已经把他定为主要责任人了, 他自己也知道。我以为他会怨恨我,我想听听他的真实声音。但是没有,他居然一 点怨恨也没有。他只给我讲他那些兵有多么好,讲爆炸后他搂着一个齐根断了胳膊 的兵,拼命想用土捂住那个呼呼流血的伤口。直到那个兵死在他的怀里,他才发现 那个兵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他才发现前方树梢上挂着一只胳膊。他把那只胳膊够 下来放进这个兵的怀里后,这个兵才闭上了眼睛。那么高大的一个汉子在我面前哭 得像个娘们儿似的。他一遍遍地对我说,政委,我对不起他们,我请求组织上给我 处分,给我什么处分我都认,把我枪毙了都不冤! 你知道那一刻我想起了谁?黄振中突然问我。 谁? 油娃子。 我心中一震。 我想起了油娃子那句话:黄振中,来世我登天入地也要挖出你的心看看,看你 那个腔子里装的是不是驴粪蛋蛋! 我惊愕地望着黄振中,他脸上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不动声色的表情。但我发 现他的脸面上有根筋在抽动,使绷得紧紧的脸皮显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