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枪口(1) 六指走后,黄妮娜又独自嘤嘤地哭了很久。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 到这个地步。幸亏还有六指在身边,幸亏六指还愿意关照自己。黄妮娜想,如果没 有六指,自己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今后的生活,真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一想到六指,黄妮娜心里就感到有些愧疚。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明明 心里依赖六指,却又本能地排斥六指。明明念着六指的好,但就是没法真正地接受 六指。黄妮娜知道六指喜欢她,也知道六指有钱,但在她的眼里,六指再有钱也只 是个没有身份没有教养的暴发户,再有钱也改变不了满身的粗俗气,再有钱也没法 让她瞧得起。她从心里不愿意进入六指那个圈子,不甘心与六指这样的人为伍。她 也知道这样对待六指不公平,但她拿自己没办法。她拗不过自己。 刚才,黄妮娜被六指吓住了,她没想到六指竟会为了她而自伤,为了她而流血。 就在那一刻,黄妮娜被六指的真诚彻底感动了。为六指包扎伤口的时候,黄妮娜心 疼得直哆嗦,一直流着眼泪不停地说,六指你这是何必呢?我相信你,你不用起誓 我也相信你会对我好,你何必要这样做呢?黄妮娜说,六指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 呢,现在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说着说着,黄妮娜突然情不自禁地搂住六指, 不顾一切地亲吻着说,六指,我要好好爱你,我会爱你的,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的! 心里等着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家里很空,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孤零零的了。 躺在床上等着六指回来,黄妮娜的心竟渐渐平静下来了。黄妮娜想,人生活下去的 理由有时候很简单,就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牵挂,也许是因为有哪个人还属于你, 也许是因为你还属于哪个人。她发觉自己已经开始在牵挂着六指了。她想,她会努 力去爱六指的,她相信自己会爱上六指。即便真的不能,她也一定要好好待六指, 一定! 电话铃突然响了。 是六指!黄妮娜扑过去抓起电话就叫,六指,六指,你在哪儿?你怎么还不回 来呀? 过了好半天,电话里才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黄姐,是我,小赵。 黄妮娜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小越,你……你找我有事? 小赵犹豫了一下,突然说,黄姐,是你把文件拷贝了! 小赵…… 你别再骗我了,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坑我? 我现在已经被单位开除了!开除了你知道吗?我没有工作了,而且再也不会有人请 我做这种工作了。你把我给毁了!你把我给彻底毁了! 小赵,我…… 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我已经把情况都向检察院讲明了, 检察院马上就会去抓你,到了那时你再老老实实地交待吧!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 黄妮娜神情茫然地一下子瘫倒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脑子 里像被清空的软盘一样,一片空白。 过了很久,黄妮娜才转动着发木的脑袋吃力地想,完了,这回我是彻底完了。 小赵说检察院马上就会来抓我,马上就要来把我抓走了。可是我怎么会犯法了呢? 我怎么会成了罪犯了呢?不对,我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周和平吗?是周和平让我做 的,对,是周和平!黄妮娜呼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怔怔地想了想,却又软软地躺 了下去。不,不是周和平,黄妮娜想起来了,周和平只是说过要让她帮忙,但并没 有说让她做什么或怎么做。一切都是她自己主动做的,一切后果都得由她自己来承 担! 六指怎么还不回来呢?黄妮娜昏昏沉沉地想,六指,你快点回来吧,快回来帮 帮我,帮帮我吧。 浑身像被放在砧板上烧烤似的疼痛,大概是又发高烧了,脑袋炸裂般地发出阵 阵鸣响。真热啊,能有个冰袋就好了,哪怕有个凉毛巾也行,或者只是一口凉水, 只要是凉的就行。热……热…… 黄妮娜突然睁开眼睛,吃力地俯身向床底下摸去,抖抖瑟瑟地摸出一个铁盒子, 喘息着抱在了怀里。冰凉的铁盒子贴在胸前,黄妮娜顿时觉得舒服多了。她低下头 把脸贴在铁盒子上,冰凉的感觉掺和着那股亲切熟悉的铁腥味一下子冲进她的嘴里、 心里,眼泪立刻如开闸般地涌了出来。 这个铁盒子是黄妮娜在妈妈去世后整理东西时发现的。当时,铁盒子放在妈妈 卧室最隐秘的一个角落里,上面还上了一把精致的铜锁,但却没发现有钥匙。黄妮 娜掂着这个沉甸甸的铁盒子犹豫了半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妈妈会把什么东西藏在 里面。记得妈妈知道自己日子不长了以后,曾不止一次地向她交待过家里的诸多事 情,但却从未提到过这个铁盒子。后来,黄妮娜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铜锁撬开,当她 满腹狐疑地打开盒盖后,不由大吃了一惊:盒子里藏着的竟然是一支手枪!这是一 支袖珍型的勃朗宁手枪,还没有黄妮娜的手掌大呢。最奇怪的是,这支枪保养得非 常好,一点锈迹都没有,油汪汪的枪身上,烤蓝闪着幽暗的光。很显然,这枪是有 人经常擦拭保养的。黄妮娜实在想不透妈妈为什么会藏着一支枪。她确信爸爸肯定 不知道这支枪,如果知道的话,凭爸爸那副一本正经的劲头儿早就上交给组织了。 这种枪基本上都是在战争年代时缴获来的。这就是说,这支枪妈妈可能已经背着爸 爸保存了几十年了。保存了几十年的枪竟然一点锈蚀都没有,足见妈妈对它的珍惜! 黄妮娜发现铁盒里还有一整盒子弹,显然也是经常晾晒、烘烤的,否则早就报废了。 她曾经把枪带到一个僻静的山上试着打了几发,发现这支枪很好用,虽然打不了太 远的距离,但枪准不错。子弹毕竟是放得年头太久了,十发里总能碰上一两个臭子。 从那以后,黄妮娜就把枪藏进了自己的卧室。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常打开铁盒 子,拿出枪擦一擦或在手里摆弄一阵。开始她只是好奇,总想琢磨这支枪的来历, 体会妈妈从前在深夜里独自摆弄枪时的感觉。渐渐地,黄妮娜竟产生了一种奇怪的 感觉:每当她在把玩这支枪的时候,周东进的影子就会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 曾经想,也许这是因为她知道周东进喜欢枪,所以常常因枪而联想到周东进的关系, 但她又明明知道周东进是从来不摆弄这种小型枪的。更奇怪的是,时间长了,她竟 自然而然地从心里把这支枪和周东进混为一谈了,常常不由自主地对着枪喊出“东 进”。晚上睡觉前,她常搂着枪说:东进,我们睡吧。然后就会沉沉地睡去。早上 出门前,她在把枪收进盒子里时又总会自言自语地说上一句:东进,我出去了。这 一天心里就会感到格外踏实,仿佛家里有人等待着一般。日子久了,她发现自己居 然在这支枪的身上找到了一直渴望在男人身上找到的一些感觉:那种沉甸甸的、冷 冰冰的、硬朗朗的、充满雄性气息的感觉;那种令人激动、使人兴奋的异性伙伴的 感觉;那种让女人踏实、使女人产生依赖愿望的感觉。渐渐地,这支枪成了她的爱 物,成了她的伙伴,成了她的爱人,成了她的男人,她越来越离不开这支枪了。 门突然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人。那人的身影好像很熟悉,但面孔却显得 有些模糊,看不太清楚。 黄妮娜问了声:谁? 那人没回答,径直朝黄妮娜走过来。 走到近前黄妮娜才看清,居然是周东进! 黄妮娜心里陡然一紧,你……你来干什么? 周东进不回答,脸上一片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