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的鱼 说实话,周东进至今还留恋着野战军。毕竟,野战军是正规军,边防部队是地 方军。在周东进看来,不管过去还是将来,打硬仗还是要靠野战军的。 离开野战军调到边防部队,对周东进来说实在是一种无奈。当时周东进真是打 心眼儿里不愿离开野战军,但是,自从他把真相说出后,他与各方面的关系就仿佛 笼罩在一个无形的阴影中了。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周东进能感觉到上面对他 的不满。领导们嘴上虽然不说什么,甚至还表扬他能够实事求是,能够推功揽过, 能够正确对待荣誉……但那眼神儿中的冷漠、烦躁和隔阂却是显而易见的。周东进 也能感觉到下面对他的不满。他能理解下面的情绪,因为他的坦白不仅使他自己蒙 羞,也使他的连队、他的战士们跟着蒙羞。过去始终与四连并肩而立,甚至常常高 出四连一头的五连,突然间就矮了一截。而五连可是付出了更多的鲜血和生命的代 价啊!事实上,谁也不肯原谅周东进,既不肯原谅他指挥上的失误,更不肯原谅他 事后的坦白。轮战回来后,魏明坤立刻被提升为副营长,而原来的第一人选周东进 则被晾在一边了。 周东进发现自己就像一条任性的鱼,不顾一切地跳离水面,离开了原来的生存 环境,独自在岸上翻腾、喘息、挣扎,最后像条臭鱼干一样被晾在那里无人过问了。 周东进虽然内心很痛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情绪都很低沉,但他对自己的做法 却从没后悔过。他心甘情愿接受对自己的一切惩罚,心甘情愿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反 思。就在这时,得知野战军要抽调一批干部充实边防部队,周东进立刻提出了申请。 其实,周东进并不是成心想走,他是因为受到长时间的冷落想乘机试探一下领导对 自己的态度。他暗暗希望领导上能挽留自己,毕竟自己曾经是现在也应该是全团最 好的连长,是有名的军事训练骨干。但他的申请一递上去,几乎立刻就被批准了。 接到调令的那一刻,周东进怔怔地半天没说出话。晚上,周东进躲过了欢送的 晚宴,独自来到训练场。这里的许多设施都是周东进领着战士们一起干的,他一遍 一遍地从它们身边走过,一把一把地抚摸着它们。他为自己喊着口令,做各种各样 的训练课目,整整折腾了一夜。天亮之前,周东进拿着行李悄悄地离开了营房。他 不想同他的战士告别,他没有勇气告别。作为连长,他不去带领他们争回属于自己 的尊严,反倒扔下他们自己先走了,周东进觉得自己对不起他的兵,对不起他的五 连。 周东进独自在冷冷清清的车站上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了头班车。车开动的那一 刻,周东进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片呼喊声。从车窗望出去,周东进看到远远地追上 来一队军人,是他的战士。战士们边跑边不停地呼喊着: “连长——!” “连长——! ” “连长——!” 司机问道:“需要停车吗?” “不!”周东进很干脆地回答。 车呼的一声开走了。 后面的呼喊声远了。 随着渐渐远去的呼喊声,周东进一直绷得紧紧的脸上,缓缓地淌下两行清泪。 周东进抹了一把脸,突然离开营区门前的路,蹚着一尺多深的雪向山里走去。 那个在营区门口站岗的卫兵第二天悄悄对人说,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团长半夜 还到山里去练嗓子。 他说,他亲眼看见团长一个人走进山里,后来就听见了一段高亢的长腔: 穿林海,跨雪原—— 气冲—— 霄汉——! …… 卫兵说,怪不得团长喊起口令嗓音那么洪亮,底气那么足。 三毛子把这番话学给王耀文听时,王耀文半天没吭气。 三毛子忽闪着松果眼嘿嘿笑着说,周团长肯定是那晚在咱家喝酒喝多了,一高 兴,大半夜的就一个人跑到山里撒野去了! 王耀文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扯淡。你怎么知道那是高兴的?你听说过哪个男 人高兴的时候唱歌来着? 不是高兴是什么?三毛子莫名其妙地问。 王耀文心事重重地看着对面的南山说:没听过那句老话吗,男愁唱,女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