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缺 川川把我那条压在下面的腿拽出来,摆顺当了,轻轻地揉捏着。只觉得血脉一 下子畅通了,浑身都透着舒服,还是这丫头知道疼人。 小京进来了,穿着白大褂,看来她是利用上班时间抽空过来看看。小京皱着眉 头在床边转了一圈,伸手就按响了呼叫按钮。一个护士跑来问有什么事,小京没好 气地说,尿袋满了。护士一脸的不高兴,但还是把尿倒了。护士走后,川川说小京, 你叫她们干什么,我倒不就得了。小京满不在乎地说,这本来就是她们的分内工作 嘛。接着就开始发牢骚,说现在高干病房真是越来越差劲了,治疗上能对付过去就 不给你用好药,护理上能推的活都推给家属。川川小心地看了看门口说,算了算了, 爸爸在这住着,咱们还得注意和他们科里搞好关系。小京说,川川咱用不着,这栋 楼里像老爷子这样大军区正职的干部有几个?我告诉你,真用不着跟他们客气。上 回我们家老爷子住院我回北京,一开始也像你似的,什么事都小心翼翼地跟人家商 量,结果你越敬着他们,他们就越跟你牛。后来老爷子旁边那个病房住进来个在职 干部,论职务比我们家老爷子低两极呢,结果从院领导到下面一班人走马灯似的排 着队来打溜须。一样的病,人家有什么好药用什么好药,我们用点药可倒好,医务 部批完了院领导批,费那个事不说还不一定能批下来。我哥就火了,逮个茬就跟科 主任干起来了。科主任开始还想硬顶硬把我哥压住,小兵那个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可不管那套,几句话不对劲就上手了,我们家保卫干事和秘书两个人上去才把他 拉住。当时院长正好在那个在职干部的病房里坐着,听到外面有动静一起出来看, 一听旁边病房住的是李冶夫,那个在职干部立刻就说,哟,这可是我的老首长,我 得看看老首长去,说着就进了老爷子的病房。这下子全结了,从此院里拿我们家老 爷子可当回事了,有求必应。川川说,其实院里对爸爸还是挺重视的,刚来那天院 长就亲自参加了全院会诊,抢救的时候也来看了看。小京说,这算啥呀?噢,大军 区正职抢救院长不露面能行吗?要是军区首长询问情况,当院长的一问三不知还得 现问下面,他这个院长还想不想干了?川川说,爸爸都离休这么多年了,不能跟在 任首长比,我看院里能像现在这样对待咱们就挺不错了。小京就说,川川你这人呀 就是太窝囊,什么事都不争。我就不信那个劲,凭什么老爷子就不能跟他们在任首 长比?说实在的,老爷子爬雪山过草地那会儿,他们还不知道在哪个腿肚子里转筋 呢?川川叹了口气说,现在谁还提那些事呀,人家能表面上敬着你就不错了,心里 谁也不会把这些离休老头儿当回事的。如果非要和人家现任的比,那就是自己跟自 己过不去了。小京说,那咱们也不能太软了呀!咱家还不至于吧,不管怎么说南征 还是军区机关一个部长,好赖咱俩还是本院工作人员呢。真要有什么事,咱们上面 不是还有刘希文吗?再不行,让我哥找“小不点儿”说句话,看不吓死他们几个! 川川就笑了,说好好的你怎么像跟谁打架似的,又要搬这个,又要搬那个的。什么 事都没有,你自己倒先生了一顿气。你呀,就是气性太大了。小京也说,谁知道我 是怎么搞的,一说这些事就来气。其实我是想来告诉你,南征下部队去了,爸爸这 边有什么事你别太将就,有事咱俩一起上院里找,不行就找军区去! 小京总算走了,病房里这才清静下来。我不太喜欢小京,这孩子太计较,成天 找茬子叽叽,这种老婆真不知道南征怎么能受得了。 南征和小京的事是于恩华瞒着我一手促成的。告诉我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结 婚了。当时我很吃惊,但由于在孩子的个人问题上我和川川、东进都闹得很不愉快, 也就懒得再管南征的事了,再说我对南征也比较信任。看他们娘俩像接受审判似的 看着我,惟恐我开口反对的那副紧张样,我也就没说啥。 油娃子。 嗯? 刚才你上哪去了? 我看见川川进来了,就躲到一边哩。 没事,你不用躲,她看不见你。 那也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在这别走,咱俩聊聊话。 你想聊什么? 还不是咱们过去那些事。 这几天聊得不少了呢。 怎么总像是没聊够、没聊透呢。 这就对了,“够”和“透”也是境界哩。有欲则无够,有孽则不透。你的欲和 孽都没消,怎么可能把俗事看够,怎么可能把尘缘参透呢? 这种诘牙话老子听不懂。 听得懂就听,听不懂就不听。听,未必就能真懂;不听;未必真就不懂。 好了好了,油娃子,既然你懂那么多就给我解释解释,我现在整天躺在床上这 算是咋回事。 这是给你补缺哩。 什么叫补缺? 人这一辈子甜酸苦辣、坐卧行走,什么都是有定数的,缺哪样都一准在离开之 前给你找回来。你这辈子太隆兴,太好动,老老实实躺着的时候太少了,现在就是 给你补这个缺哩。 油娃子你讲屁话哄我,我活了几十年了,啥都经过了,啥都不缺了,要说缺应 该是你缺呀,你那么早就走了,离开前怎么就没见给你补过什么缺呢? 我那种死法不就是补缺嘛。 浑讲! 不信?不信你把前前后后的经过细想想,不是补缺又是个啥? 油娃子,油娃子,你别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