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下文(2)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李冶夫,有时候你觉得他和你贴得很近,就以为他是个很懂 部下,挺有人味的人。可仔细看看又会发现这些似乎都只是他工作的一种手段,你 就会怀疑他是否真的贴近过你,是否真的讲过感情。但就在你对他产生怀疑的时候, 他没准又会在什么地方打动了你,让你对自己产生怀疑,让你相信他,让你心甘情 愿地按照他说的去做。反正你总是能被他说动,总是能心甘情愿地上他的套。 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批黄克诚黄老头子那回。庐山会议之后,开军委扩大会批 彭德怀和黄克诚。彭老总且不说,黄克诚可是我们的老首长了。我曾经说过,做人 我最佩服的就是黄老头。黄老头子人好哇,他是真的体恤下级,心细得跟个老妈妈 似的,没吃没喝尽管跟他要,从来不让下面屈着。部队在前面打仗,一想到后面有 个黄老头子心里就别提多落底了,知道到紧要关头准保要啥有啥。辽沈战役那么大 的仗,黄老头子愣是把后勤供应得足足的,那仗就没个不打胜。好好个人,怎么说 反党就反党了呢?刚开始那两天,很多人都在会上表示了对彭黄的同情,我也准备 好了要第二天在会上发言。晚上,我憋了一肚子话没处说,就跑去找李冶夫。我知 道李冶夫和黄克诚的关系一向很好,心想在他面前发发牢骚没什么问题,要不然我 这肚子可要憋炸了。我一屁股坐下就开始放炮,我说讲几句真话就是反党,这么整 谁还敢再讲真话呀?我怎么就不信有什么“军事俱乐部”呢?我看呀,要不是有反 党的帽子在门口等着,现在说可以报名参加军事俱乐部,要求报名的肯定少不了, 我就报名!……正说在兴头上,李冶夫突然“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我抬眼一看, 他脸色铁青,又把个眼睛瞪成牛卵子样,说好哇周汉,你竟敢反党!我脑袋嗡的一 声,心想这下坏了,我光想着李冶夫和黄老头子关系好了,怎么就没想到在这种情 况下应该先探探李冶夫的态度再讲话呢?我赶紧往回圆,说李政委,我这不是私下 跟你谈谈想法吗?李冶夫冷冷地说,我劝你还是不要搞这种私下活动。你以为我过 去和黄克诚在工作上有过接触,就会同情他,原谅他的反党行为吗?我告诉你,在 大是大非问题上我李冶夫从来都不糊涂,从来都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党的立场上!说 着扔给我一份材料说,这是我的发言稿,我准备明天在会上发言,你好好看看吧。 看着李冶夫的发言稿,我头皮都揪起来了,按李冶夫的说法黄克诚打红军初期开始 就没断了反党。我心里说操你个妈呀李冶夫,想当初打AB团的时候,还是黄克诚把 你弄到山里藏起来你才免了一死。为这事,黄克诚自己的脑袋都差点掉了。现在你 不仅不为黄老头子说句话,还恩将仇报落井下石!一股火呼地一下冲上脑袋,我刚 想豁上了跟他干一场,李冶夫就指着我喝道,周汉!你不用在心里骂我。我一愣, 他怎么知道我在心里骂他?接下去,李冶夫又厉声道,我就奇怪,黄振中别了你这 么多年,怎么就不能把你那根从嘴巴直通屁眼的猪肠子别出几道弯弯来?我一下想 起了黄振中,黄振中是最早一批站起来进行批判发言的,这些天他就一直催着我表 态,还时不时地拿话敲打我。我知道,今天这番话要是说在黄振中面前,我就算彻 底交待了。李冶夫又说,这是路线斗争你懂不懂?路线斗争!我忽悠一下记起了多 年前那个昏黄的傍晚,记起了村口那棵老树,记起了坐在老树下啃大萝卜的张国焘 ……我听见李冶夫说,你先回去吧,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不过我要提醒你,你要是 再到处乱讲,我就会向组织上反映你存在非组织活动问题!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 从李冶夫那出来的。但从那以后,我真像被勒上口嚼子了似的再也没敢乱讲话。后 来,会上的火药味果然越来越浓了,一开始说过同情话的人也开始往回收,但不知 为什么却一直没见李冶夫拿出他的发言稿。有一天晚上黄振中去了李冶夫那里,回 来后很兴奋地对我说,李政委手里有一份很有分量的发言稿,他明天要发言呢。我 以为这回李冶夫是真的要发言了,但李冶夫从第二天起就再也没在会上露过面,听 说他是突然得病住进医院了。据说,组织上后来根据黄振中反映的情况,曾经派人 去找李冶夫要那篇发言稿,但李冶夫说他只有个发言提纲,并没形成正式材料。还 说他没来得及在会上发言很遗憾,等病好后他一定认真整理个思想情况交给组织。 但从此就再没下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