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走了,这次振宇是真的走了。 他去英国,和他太太过新年去了。 我,秦小鱼,应该从他心底被划去了。 第二天,我落寞地飞回澳门。 澳门的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我们这个小小的家更是多余。 我的眼泪也是多余。 没有卸妆,我便匆匆地收拾行装。 我拎个箱子,匆匆地锁门,匆匆地过珠海,匆匆地去机场。 我买了机票。 我要回重庆。 一年多来,头一回踏上返乡路。 头一回变回了乘客,坐在机窗边,安静地等待起飞,安静地看窗外白而连绵 的浮云。 振宇也在飞机上吧?他是在去往英国的途中。 他的窗外,也有绵绵的浮云吧?他也如我一样,静静地看着她们吗? 他一定心伤透了。 他一定在想,那仿似情纯的秦小鱼原来也不过是个俗物。秦小鱼是个不折不 扣的骗子。 我的眼泪又下来。 我爱他! 我是凭着感觉在和他爱着。这种爱,远远超出了之前的恋爱思维与经验,有 时,喜极而泣,有时,痛彻骨髓。 我爱他。这种爱,是刻骨铭心的。 他在为而我挣扎,如今,我才深深地懂得了这一点。 只是,我们彼此的信任又有多少呢?对彼此的信念又有多少呢? 秦小鱼,你会相信谭振宇会不顾一切地来爱你吗? 你会相信谭振宇最终放下了他的政治任务,冒着瓢泼的雨,在台北的深夜出 现在你的门口吗? 我摇摇头,这一切,确实不曾在我的脑海里。 而谭振宇,你相信秦小鱼吗? 当你看到其他男人在她的身旁,你是那样怒不可遏,不给她一点时间去辩白。 你真的那么在乎她吗?如果是,你为什么又要一次一次地将她扔下,一次又 一次地让她为你流泪? 你又走了。 你绝情地将她抛在了雨里。 我们的爱就这样结束了吗? 是的,是我吓跑了他。我的赌气、我的可怜的自尊、我的可笑的报复吓跑了 他。 我们本不该这样的! 我们的爱是容不得半点杂质的。 这一切还有回天之力吗?可是他已经去了英国,这回,他是真的去了英国! 他终于看清楚了秦小鱼的本来面目,原来是这般丑陋的! 我真的好心痛! 我的泪不争气地往下淌。 我用报纸挡住了脸。 一点一点靠近重庆。 重庆的上空总是有乌云,乌云下面是层层的凄迷的雾。 飞机在颠簸。 一年多前,振宇在这里说,我要带你们走。 一年多来,我紧紧地跟随着他。 他成了我最亲密的人。 如今,他一个人去了英国! 我使劲地甩甩头,罢了罢了!就算我们没有这场误会,我们又能走多远呢?! 我们的力量到底有多大?能挣破这重重的圈网吗?还是被牢牢地陷在网里, 欲挣无力,欲罢不能? 还是如昙花之美,瞬间绽放,又瞬间尽失。 或许,我们之间本就不该开始,他已经在透支憔悴了!换作我,兴许早已潇 洒地做个决断,家庭、前途、名誉我统统都要,而秦小鱼,你不过是我生命里的 过客,主旋律中的插曲,该谢幕的时候就得谢幕,该告别的时候就要告别。 而他,却在为我而挣扎着。 他的挣扎让我感动,让我心痛,让我明白,爱他,不一定要和他相守终生的。 如果我们前世无缘,今生兴许无法连理同枝。但如果我们今生相爱,那么来 世,再来世,我们一定还会再爱。 一辈子,十辈子。 飞机平安降落在重庆机场,我抹去眼角的泪,快速走出机舱。 爸爸在出口处等我。见我出来,兴奋地扬手大喊:“小鱼,小鱼!” 一年后的爸爸精神饱满,大概有这么个远赴澳门做空姐的女儿令他面有荣光, 心情愉快。 爸爸帮我拎上手提行李,说:“小鱼,你变漂亮了! 就是看起来有些疲惫, 是不是平时太累了?” 我挽爸爸的手臂,眼泪又要下来,我拼命地忍住,说:“没关系的,今早起 得早了点,因为要回家兴奋嘛!” 我和爸爸在家过年,我喝爸爸给我炖的蘑菇鸡汤,吃他炒了几个钟头的麻辣 兔丁。 看看这个家,竟有久违的感觉。也许是习惯了澳门的高品质生活,家里的一 切都显得旧落了,白石灰墙色调变得灰暗,水泥地板走起来叮叮咚咚的,天花顶 的小电灯发出微弱的光,陈旧而过时的家具...... 我无法再看下去,我起身,从行李包里取出了两万块钱,说,“爸爸,你把 家里搞个装修吧。” 爸爸愣了一下,问:“为什么要装修?这不是挺好的吗?” 我说:“爸爸,你就听我的!找家装修公司来设计一下吧。” 爸爸说:“小鱼,澳门的钱那么好挣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觉一丝辛酸掠过心头。 爸爸不收这钱,说:“小鱼,你一个女孩在外挣点钱不容易,你好好攒着, 将来买房子什么的用得着! 爸爸老了,住这里也习惯了,你突然让我换个环境我 还觉得难受呢!” 我没有再和爸爸推拖,埋头喝汤。一滴眼泪落进汤里。 爸爸又问了:“小鱼,你回家的事没告诉江平吗?” 我摇头。 “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我摇头,还是喝汤。 爸爸叹口气,说:“哎,女儿大了,爸爸也管不了了!” 我急道:“爸,您说什么呢!我是回来看您的,其余的事回头再说吧!” 爸爸说:“其实,我觉得江平人还是挺不错的,你们是大学同学,又相处那 么多年了,彼此了解。爸爸就担心你在外面看花了眼,遇到坏人... 听说澳门的 黑社会很厉害的,报纸上经常都报道说杀人放火什么的... ” “爸!”我心烦意乱地打断了他,“您看的那些报纸都夸大其词,澳门其实 非常安静,也非常文明的,比许多人想象的更加文明!... ” 爸爸看我急了就不和我争了,只说:“小鱼,爸爸我是舍不得你走那么远, 就希望你飞几年下来,跟江平把婚结了,好好过安稳日子。” 我没再说话,不想和爸爸争论下去,刚回来,大家应该高兴才对。 何况,将来的事情谁也无法预知,真嫁给江平也不一定! 入夜,我和爸爸靠在沙发上看春节联欢晚会。一会儿,我便无心再看。 我起身到阳台,望长江对岸燃放的烟火。 阵阵烟花自江边腾空而起,冲破黑寂的夜空,在夜的至高点怦然绽放,又缓 缓地坠落,变作满天绚丽的花朵。 此时的振宇在做什么呢?他还好吗?他会不会也如我一样,静静地处在一角, 静静地想起我?他的夜空里,是否也有如此绚烂的烟花,因为在黑夜,才看到了 它真正的美丽? 我哪里也不去,和爸爸静静地呆在家里过年。 爸爸说:“小鱼,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摇摇头,对爸爸笑道:“难得有机会回来,我想在家多休息,陪陪您。” 大年初三,江平终于打来电话问候爸爸,说是打了电话去澳门,找不到我, 是不是飞去了?说他买了很多年货,一会儿就到我家。 爸爸皱着眉头说:“这就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赶紧想想怎么跟他 解释吧!” “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不高兴道,“去澳门一年多,我们又来 往过几回呢?连电话都逢年过节才打!这个江平,我都快要忘记他了!” 爸爸看着我,这个自小就任性爱耍小脾气的女儿,说:“小鱼,不管你们之 间发生了什么事,面子还是要给人家的!这大过年的,难得他还有心来看我!你 应该对他客气点!” 江平来了,输一个三七开的小分头,短短的像刚修理过,西装革履,打一条 领带。 这身打扮,倘若平常上班,到还算精神,可这过年过节的,我觉得就刻意了。 江平看见我,先是一愣,然后很快恢复正常,他说:“哦,小鱼,你原来回 来了!” “是,昨晚刚回来。”我说。 “......放多长时间假呢?”他说。 “就几天。”我说,故意缩短时间。 “哦。”他说,顺着我的话,“那就在家好好休息,陪陪叔叔。” “是。”我说。 江平又同爸爸寒暄了几句,便找个楼下有人等的借口,想要告辞。 爸爸急道:“小江,在家吃饭吧,跟小鱼好好聊聊!” 江平说:“不了,叔叔,我爸妈也在家等我呢,还有好多亲戚... 改天吧, 等小鱼走之前,我请你们全家吃饭。” 他慌忙而逃。 我一点都没有挽留。 爸爸在他背后叹气,说:“其实我觉得江平这孩子挺好的,搞不懂你们现在 怎么这样!”他转头看我:“小鱼,你在澳门是不是有新男朋友了?” 我摇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你看不上人家了!”爸爸道,“小鱼,你一个人 在外,可要好好把握自己啊!” 大年初五晚上,江平请我和爸爸去小天鹅吃晚饭。 他提前订了包间。我碍于情面,和爸爸准时到了。 除了他,席间还坐着他的爸爸妈妈。 这是干什么?!我心头掠过一丝不快,但面子上还是敷衍着,亲切地叫着 “伯父伯母”。 席间五个位子,爸爸被安排在伯父身边,我则被安排在伯母和江平之间。 “小鱼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伯母看着我,眼睛笑成一道弯。 “老太婆,别老这么瞅!把咱们未来的儿媳妇给瞅坏了!”伯父说。 我尴尬地笑着。 爸爸替我解围:“江平也是一表人才啊!听说现在事业发展得很好,怕我们 小鱼配不上呢!” 伯母说:“亲家,你说哪里话!小鱼现在是出去见了大世面,要说,我们担 心的是江平配不上小鱼了呢!不过这两孩子感情好,那个什么青梅竹马来着... 小鱼也难得回来,这不,我和他爸就商量着,趁这机会,把江平和小鱼的事给定 了!亲家,你说是不是?” 我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怎么回事?! 我回头看江平,他埋头看菜单,装作没事人一样。 爸爸也开始尴尬了,不知该如何回答伯母的问题。 伯父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紫红色的盒子递给伯母,伯母当众打开了,是一 条红色的宝石手链。 伯母说:“这条链子虽不值什么钱,但却是我们江家的传家宝,江平是江家 三代单传的儿子,这手链就是给他的媳妇准备的。来,小鱼,我给你戴上!” “我... ”我毫无招架之功,只觉得自己似瓮中之鳖,难以逃生。 江平终于说话了:“妈,您也太心急了吧?叔叔和小鱼刚落座,连茶都没喝 呢!” 伯父赶紧让服务员倒茶。 爸爸也说:“我还是觉得两个孩子年龄都太小,正是创事业的时候,结婚的 事情可以慢慢商量。” 伯母急了:“亲家,江平都二十五了,小鱼来年也二十五了,还小什么?! 我都请人算过卦了,今年是吉年,正适合结婚,要等到明年、后年可就不好了!” 我将手链推回给伯母,说:“伯母,这件传家宝您先收好,等哪天我和江平 商量好了再说吧。” 江平的妈妈不高兴了:“小鱼,你不收就是不认我这个婆婆,今天送你手链, 算是我们做父母的帮江平向你正式提亲,你可千万别嫌这手链不值钱!等将来你 们结婚时,我和他爸爸会送套两房一厅的房子给你们的,你看怎么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委屈地说,但又不好过分推托。的确,在老人家 眼里,我这个儿媳妇是早就铁定的。 还是江平将手链接了过去,说:“这样吧,妈,我先替小鱼收着,回头等我 向她求婚时再亲自给她戴上!” 江平的父亲也说话了:“就是,老太婆,不要太心急嘛,孩子自己的事情自 己会考虑的,你让他们自己商量吧。” 江平的母亲还不甘心,还想说点什么,爸爸却赶紧将话题转移到问候他们身 体上,大谈上了年纪该如何保养之类。 我硬着头皮听着,笑着,吃着,任凭江平和伯母往我的碗里不停地夹菜。 我和爸爸被江平送回家,这是饭后他父母交待的任务。我一进门就立即同他 说“谢谢你的晚餐,也谢谢伯父伯母,早点回去吧,别让他们老人家等久了。” “小鱼!我们可以谈谈吗?”他说。 爸爸一看这架势,赶忙溜进里屋去了。 的确,爸爸说得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都会来,我必须面对 他。 我说:“我们到楼下谈吧。” 我们在江边的花园里走着。 没去澳门之前,江平来找我,我们就是在这个花园里散步。这个花园曾经枝 繁叶茂,繁花如锦,而如今,这个我曾走过无数次的花园却因为无人打理,变得 格外的凋零。 冬天重庆的夜晚,江边罩着蒙蒙的白雾,空气中渗了厚厚的寒气,阴湿而冷。 我下意识地缩紧了身子。 “你变了,小鱼,变得我弄不懂你了。”他说。 “是吗?兴许我们俩一开始就谁也不懂谁。” “你这样讲,意思是我们一开始在一起就不合适? ” 我沉默,望长江中驶过的夜船。 他掰着我的肩膀:“小鱼,你肯定现在就能找到比我更合适你的人吗?” 我还是无语。 “小鱼,自从你去了澳门,我就感到了你的冷淡。是,是我不好,我事业心 太强,每天为事业在奔波。可这都是为了我们将来的生活!自从上次去珠海看了 你,我就天天想着如何才能早点去珠海,找一份像样的工作,一份挣钱多又体面 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工作。可是珠海的工作太难找了,地广人稀,就业机会本身 就少,我想,还是先在重庆站稳脚跟,等哪天你飞累了,回来时,我就有个安全 的港湾给你。 “我太忙,忙得顾不上去关心你,可当我去关心你的时候,你总是拒我千里 之外。小鱼,难道你就那么讨厌我吗?你忘了我们这些年所有的一切?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在喜欢和追求你,象你这样出众的女孩子,有人追也是 正常的。但是,我不知道这些追求你的人是否也像我这样爱你,能够安安心心地 在这里等你,真正地想娶你,一辈子对你好?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我甘愿退出, 如果还没有,小鱼,我就希望从今天起,我们重新开始!小鱼,相信我,我会加 倍对你好,加倍珍惜你!要不然,你现在就辞职,回到重庆,我们结婚,生孩子, 过安稳的生活... ” 不愧是文科生,条分缕析,句句在理,对于他的话,我实在无法抗辩。只是, 感觉不再了,这些理论又有何用呢?如果他能早点意识到这些,兴许我们不会像 今天这个样子。当然,不能怪他,要怪,怪我自己,秦小鱼。 “你现在不想出国了?就打算在重庆发展了?”我问,语句里有些揶揄,当 初我去澳门,他可是比我还兴奋。 江平说:“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有许多梦想,当走入现实后,就发现这些梦想 也许只是虚幻,或者说是错误。不管怎样,亡羊补牢,现在还是不晚的,因为我 还年轻嘛。小鱼,你也是一样。” 我心里猛地一紧!虽然他说得不无道理,可是“亡羊补牢”这句话却深深地 刺痛了我,好像他已经了解了我和振宇的一切,知道了我秦小鱼在情感上背叛了 他,只是他心怀宽阔,不想再追究我的错误,而是打算再给我一次机会呢! 我努力地掰开他的手,咬着嘴唇说:“对,我们都还年轻!你呢,趁年轻好 好发展事业,我呢,还想趁年轻多飞几年。将来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江平,你 也不用等我,要是遇上合适的人就赶紧结婚吧。” 他语气异常缓和,甚至用初恋的口吻对我说:“不,小鱼,我等你,直到你 告诉我你嫁人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