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泓静水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我又回到了蓝百合酒吧,这里跟我想象的一样,一切如 旧,静谧、安详、优雅,仿佛是藏匿于闹市中的一块水晶石。从前在我的眼中, 她单纯得可爱、简单得有点儿傻,跟周围的繁闹对比起来有些格格不入。但自从 刘天立那晚发表了可疑见解后,我就开始意识到她有些不对劲了。总觉得在那安 静的表面之下,有万丈深根在支撑着她,使她虽然身陷腐朽和颓废,依旧表现出 一脸娇横,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我自岿然不动的气质。 缨子对我突然的消失、突然的归来没有任何质疑,这倒省去了我一番口舌的 解释,我越来越喜欢她这样的风格——做好自己的事情、不乱操心。很多女人都 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招男人待见,她们那永无休止、日益膨胀的好奇心毁了她 们的一切。我讨厌追在男人屁股后头打听事的女人,但是缨子的漠然也令我不舒 服,我想,她会是个很好的同事,但未必是个好朋友、好妻子,至于原因嘛,我 一时半会儿还总结不出来,只是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触。 平时我都是下午来到酒吧,在这里呆上一整夜,第二天早上离开,其他工作 人员也都在默默地遵守这一工作时间,今天我也不想例外,决不能由于早来或迟 到吸引更多人对我的关注。 这种担心又是徒劳的,虽然我好歹也算是个酒吧的副经理,但除了在公开场 合受到应有的尊重外,没有更多的人关注我的举动,甚至他们在看到我的时候, 眼神里都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异常。 “小悦!你的发夹挺漂亮,新买的?”我木头似的在吧台前站了整整一个多 钟头,好半天才找出这么一句话,跟身边的小服务员搭讪。 她忽闪着一对大眼睛,冲我笑了笑,“谢谢,带了好几天了。”然后又继续 笑而无语。 她这句话把我堵了回去,假如我说“一直没看见”就明摆着暴露自己好久没 上班的事实;假如我继续没话找话,没准儿又会臊一鼻子灰。算啦,没有必要再 去做人嫌狗不待见的事了,消消停停地呆着吧。 大约晚上9 点多,垂泪玫瑰跨入了酒吧的大门。为了让她对我有个耳目一新 的感觉,我将气力运足全身,尽量使每一条头发、每一根手指都显得精神些,满 面春风地主动打招呼:“晚上好!” 垂泪玫瑰冲我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停下脚步,急匆匆地走进了办公室, “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缨子回头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很短,又把头转过去了。 直到次日清晨我下班,一切如旧,再没有丝毫的改变。 我是个害羞的人,不习惯成为众人的焦点,因为那样会让我觉得不自由、受 约束;但我也不喜欢被人视而不见,因为这样会让我很自卑。我记得父母退休前 都是在政府机关工作的,虽然都没有被戴上显赫的官帽,但一辈子都被约束到了 框架中,甚至连迟到一分钟都会牵扯到奖金问题。那样的生活曾经被我唾弃过, 现在却变得十分令人向往。蓝百合的气氛太自由了,我可以肯定,即便有一天我 死在了蓝百合的门口,他们也只会看上一眼,然后陆续从我的尸体上跨过,继续 各自的工作。 越是这样,我越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我确信,这不是由于员工性格、管 理水准等因素造成的平稳,而是在某种力量的压制下产生的冷寂。 我正准备离开,忽然见司机杰子哼着歌儿、甩着钥匙往门外走去,我赶紧招 呼他:“又进货去啊?” 杰子岁数不大,上次他拉肚子,我替他去进货,结果害他被缨子一顿臭骂, 为了弥补内心的愧疚,我请他吃了几次饭,一来二去的成了朋友。他是个另类, 不像其他人那么冷漠,虽然在酒吧里从不多嘴多舌,但我还是可以从他规矩的外 表下看到他那颗年轻的、个性张扬的心脏。他左右踅摸了一下,小声说道:“去 哪儿?我捎你一段儿?” 我点了点头,等他走出了大门后,转身回更衣室换上平常的衣服,不紧不慢 地晃了出去。 杰子的小皮卡正在胡同口等我,我上车坐定后,他发动马达,驶离了胡同口, “好些日子没看见你了,我还以为你不在这儿干了呢!你去哪儿?我送你!” “你去哪儿?还是上次那个啤酒厂?” “不,这次去郊区一家饮料厂,路挺远的呢,还是先送你吧!” “我今天闲得没事儿干,陪你跑一趟吧?省得你寂寞!” “别,别,回头让缨子知道了,又得骂我!”他苦笑着说。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上货挺辛苦的,想帮你一把,怎吗?不领情?还 是怕再挨顿骂?” “哪儿能啊!走!我还巴不得有人跟我一起去呢!”杰子撇了撇嘴,“我怕 过谁啊?也不打听打听去!以前我在南城也是小有名气的主儿!她缨子不就是个 领班吗?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懂个屁!哪天把我惹急了,打她个满地找牙!” “呸!你丫又吹牛!”我啐了他一口,“上次她骂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敢言声 儿啊?这会儿装什么大个儿!” 我俩一道说一道笑,渐渐远离了市区,杰子开进了一片气派的厂房,把车停 在了仓库门口,“你留在车上吧,我去提货!” “用我帮忙吗?那么多饮料你一个人搬得动吗?” “不用,这里的装卸工负责装车,你坐着吧,什么都不用管!”说完,他转 身进了仓库。 不一会儿,几个工人模样的人将一箱箱饮料装到了皮卡的后斗里,杰子清点 完数目后冲工人挥了挥手,开车出了工厂大门。 我回头看了看饮料箱子,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不多拉点儿?也可以少跑几 趟路啊!” 杰子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白了我一眼,“拉多拉少是我说了算吗?缨子早 就跟人家联系好啦,连账都提前给人结了,我就负责按照她定好的数量,把饮料 拉回来,其他的一概不过问!” “就这么几箱够喝吗?”我担心地问道。 “咋就不够喝啊?你以为咱们是大排挡啊?就咱们那稀稀拉拉的客人,一个 季度能把这些都喝了就算不赖!” 他的话触动了我的某根敏感神经,我怎么没想到呢?对啊!完全可以从酒水 的消耗速度上估算出酒吧的营业额!从而推算出垂泪玫瑰的收入情况。假如收、 支平衡,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假如收支比例失衡,就意味着酒吧在正当经营的 范围外,还会有其它赢利性收入! “齐哥,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杰子的提问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突然想起垂泪玫瑰叮嘱我的话——不要将新住址告诉任何人。于是告诉杰 子:“谢谢你送我,我就住在附近,你靠边停吧!” 下车后,杰子突然叫住了我:“齐哥,千万别告诉别人我今天带你进货去啦!” 我笑着点了点头,杰子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开车离开了。我叫了辆出租车, 随口说了个目的地,司机发动了车子,朝那个方向驶去。 一路上,杰子刚才的表情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真想不到,缨子居然有这么 大的威力!能让这么多的人都怕她!这个女人肯定不简单!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