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 蝶 一连几天,我几乎开着车把北京的各条街道、马路转了个遍,多么希望在一 条僻静的小巷子里或是繁闹的大街上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事实是残酷的,天 冷,心更冷,一个失望连接着另一个失望,我在失望中逐渐感到疲惫不堪…… 傍晚时分,我勉强支撑着困倦的身体将车子开进了小区,这座大厦建立的时 间比较早,各项配套设施还不是很齐全,尤其是停车位非常紧张,小区的居民为 了保住自己的车位,纷纷安装了地锁,我开的是租来的车,随便停在路边不放心, 最好是能停在小区里,我没有装地锁的必要,但是为了保住墙根儿底下那小块地 方,每次出门前我都在那里放上几块砖头,暗示这里是有人“预定”的。今天回 来,差点把我的肺都气炸了!原本我停车的地方现在停了一辆黑色的桑塔娜2000! ——这就意味着我今天晚上得把车停到对面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了!倒霉! 就这么被别人霸占了地盘?是不是太便宜他了?我下了车,左右观望了一番, 确定周围没有人,然后对准那辆车的后屁股猛踹了两脚,然后心情舒畅地回到车 上,带着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向对面大厦开去。 春节马上就要到了,别人都在忙着准备年货,我却在忙着找人,假如找不到, 恐怕这个年都过不踏实。虽然我是个不争气的孩子,但在父母眼中,孩子再不好 也得回家过年,这几天,母亲来过好几次电话催我回去,还问我什么时候跟芳芳 结婚。我真的没有勇气告诉他们身边发生的一切,只好找各种理由推脱。现在我 觉得大城市就是好,非常适合隐蔽和藏匿,只要不让我父母看到我,就免去了他 们无休止的担心。 空洞的房间依旧用那团漆黑迎接我的归来,长期以来的夜间生活已经让我习 惯了黑暗,我没有开灯,只是把自己烂泥一样甩到了沙发上,冰箱里有各种方便 食品,我只要有时间逛超市就会买齐最少一周吃的东西,以便于随时能找东西添 满肚子。一直以来,我可以抑制内心和灵魂上的空虚,但却无法忍受肠胃的空虚, 因为只要吃饱了,即便是露宿街头或是被人扫地出门都不会有乞丐的感觉。 今天不同,我不想吃,只想好好睡一觉。 朦朦胧胧地,我做起了梦。梦中,一个女人隐约向我走来,长长的头发披散 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好像在哭,哭得非常凄惨,眼睛里流出的也不是泪水 而是一滴一滴的鲜血!我努力躲闪,可她却越走越近,冰冷地手指碰触到我的脚 尖、膝盖、肚子、胸口,一寸一寸地将我冻住!如同一只被牢牢粘住的蟑螂,我 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 她轻轻地走了过来,抚摩着我的头发,我依稀能感觉到从她口中喷出的凉气, 难道是地狱的使者?难道我的生命就此完结?妈的!我咬紧了牙关,放弃了挣扎, 不就是命吗?拿去好了,反正老子已经活够了!五百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奇怪的是,这种抚摩的感觉越来越真实,我努力动了动,身体的僵直稍稍有 点恢复,意识也逐渐清晰起来。 “齐子,齐子……”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轻声呼唤我。 我努力在黑暗中睁大眼睛,难以辨识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是垂泪玫瑰! 没错!这不是梦幻!她就如此真实地坐在我的旁边! 我挣扎着坐起,用力抓住她,仿佛怕她再化作一股清风而去,“真的是你吗? 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没什么,烦了,累了,出去走走,散了散心……” “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里曾经是我的家,记得吗?”她笑了,“我早就来了,在这里等了你整 整一天,吃饭了吗?我煮粥给你喝?” “我对粥没有任何兴趣,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连个口信儿都不留 下?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这几天我几乎把北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你走也不告 诉我一声,是不是不信任我?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弟弟吗?”我大吼着。 “嘘……!小点儿声!”她捂住了我的嘴,“我不想跟着他们干了,又有一 个人被‘双规’了,他们的狐狸尾巴就快露出来了,对于这些人来说,我的眼睛、 嘴巴和脑子都太多余了,他们为了保全自己,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我!所以,我 必须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姐,什么是‘双规’?”那天在别墅缨子也提到过这个词,对于我这种一 向不关心时事的人来说,这个词太陌生了。 “怎么说呢,‘双规’是指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交代问题,主要是针 对一些怀疑存在问题但是还没有直接证据的领导干部而言的。” “那是好事儿啊!都被抓起来了,你还担心什么呢?” “哎呀,你不明白!‘双规’是党内的一种纪律行为,而批捕是司法系统的 一种法律行为,他们是有本质区别的!一般来说,‘双规’都是自下而上的,一 步步挖出最大的蛀虫,被‘双规’的干部往往为了保全自己而将所有知道的事情 都倒出来,以求宽大处理,对于上面来说,可怕得很嘞!” “这难道不是个好机会吗?你可以把知道的一切和掌握的证据都坦白出来, 一方面可以争取宽大处理,另一方面可以让那些贪官受到应有的制裁!”我义愤 填膺地说。 垂泪玫瑰冷笑了一声:“证据?你以为我是什么?我不过就是他们手中任凭 摆布的棋子,他们平时防我像防贼一样,还能让我掌握什么证据?即便是让我攥 到了什么把柄,凭我薄弱的力量又怎么搬得倒他们?你真是太天真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走!只有这一条路!” “走?去哪儿?” “出国!走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我们一起走!” “一起?”说实话,出国一直是我的梦想,我一直向往那些传说中充满自由 的国度,但是,当这一切就摆在我面前的时候,又开始犹豫了。我拍拍屁股走了, 父母怎么办?那帮朋友怎么办?凭我乐观好群的性格,能适应那种封闭的、紧张 的逃亡生活吗? “怎么?你不愿意?”她似乎从我的眼神里读出了我的念想,表情严肃地盯 着我。 “不,当然愿意,出国是每个人心中的渴望啊!……我是在想,这么轻易地 放过这些寄生虫,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她从鼻孔中发出了“哼!”地一声,很短、很冷、很生硬,但是却没有正面 回答我的提问,“我想去天台坐坐!” “今晚这么冷,还是改天吧?” 她没有答理我,披上黑色的羊绒大衣,开门走了出去。 我讨厌自以为是、独断专行的人,尤其是具备这种性格的女人!虽然我很想 丢过一把椅子将她砸晕,然后大骂:“你丫装什么大个儿啊……!”可身体却乖 乖地尾随着她,一步步向天台走去。 “腊七腊八,冻死寒鸭儿”,这是个滴水成冰的季节,更是个能将人活活冻 死的晚上。我倚在通往天台的门洞上,裹紧大衣,看着垂泪玫瑰幽灵一般立在天 台的边沿。天阴着,月亮和星星隐匿在云层背后,可能还会有雪,我抬手看了看 表12:56,已经是次日凌晨了,我勉强控制住不断打架的眼皮,冲垂泪玫瑰小声 叫道:“回去吧,太冷了……” “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呆一会儿……”她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理顺,手指 上带的那枚镶嵌着红宝石的戒指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光线,非常美丽。 虽然我很清楚把一个女人丢在黑暗的平台上是极不道德的行为,但我实在是 太困了,更何况垂泪玫瑰已经回来了,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情了,于是我无奈 地甩着头,冲着漆黑的楼梯摸去。 就在我转身下楼的瞬间,一串奇怪的脚步声传入我的耳朵,沉闷而清晰…… 我晃了晃头,脚步声消失了,一切依旧安静,回头望望,依稀的光线下,垂 泪玫瑰背对着我独立于风中。 当我再次回头的刹那,脚步声似乎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我没有回头,一心想 睡个好觉的我已经没有任何精力顾及任何怪异现象,在我的潜意识中,那似乎不 过是一种幻觉。 “啪嗒、啪嗒”黑暗的楼梯间里回荡着我自己的脚步声…… 刚刚往下走了两层,突然!身后传来垂泪玫瑰的清晰的尖叫:“齐子!蝴蝶! 啊……!” 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不远处传来了“嘭!” 的一声,似乎是某种东西落地的声音。 我飞奔回平台上,那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少了垂泪玫瑰的影子……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