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 子 无论如何,我赶在清明前出了院,原因很简单,一是那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 方,二是我要在清明节去祭扫垂泪玫瑰和黄毛的墓。 黄毛和他父亲葬在了一起,垂泪玫瑰的骨灰却无处寻觅,我只好把那根泡在 药水中的手指葬到了铺满了各色玫瑰花瓣的墓穴中。那根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指 在药水的作用下已经变色变形了,样子十分丑陋,红宝石戒指也从皱缩的手指上 滑落了,失去了原本绚烂的光泽。这苦命的女人,生前没有一分钟是在为自己活 着,死后连尸体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留下根手指占据这一小块墓穴,很可 惜的是我没能进去陪她。 我在她的墓前坐了整整一上午,想哭,却没有一滴眼泪。来之前,我到莱太 花卉市场批发了一大堆玫瑰,在家里把梗子剪断只留花头,装到一个柳条编的花 篮里,现在我坐在墓前,一朵一朵地将他们撕碎,把芳香的花瓣撒满一地。我不 相信鬼神,更不推崇中国式的祭奠方式,尤其反对香烛纸扎之类的东西。像垂泪 玫瑰这样的女人,即便是死了,也是到天上做神仙去了,就像《红楼梦》里被迫 害致死的晴雯变成了芙蓉花神一样。我希望她死后,无论是下地狱还是上天堂, 都能变成一朵永远垂着眼泪的玫瑰。 下午,我来到了黄毛的墓前,他的墓没有垂泪玫瑰的豪华,却充满了温情。 简洁的墓碑上刻着一家三口的名字,父亲和黄毛的名字都已经被漆上了暗红色的 漆,母亲的名字还是素色的。看来,待她百年之后也要到这里与丈夫和儿子团聚, 一家人又会在一起了。 “齐子,你也来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我就知道这声 音来自刘天立。 我没说话,住院期间他一次都没来看我,足见兄弟情谊已绝。而且我从赵非 那里获得消息,何佩黎于2005年年初引咎辞职,刘天立的爸爸接任他的位置,而 刘天立也于不久前参加公开招聘考试,就任他爸爸下属单位的副主任职务,一家 子翻着跟头往上走,真是不服不行啊! “你的腿怎么样?没落下什么残疾吧?要不你给咱走两步儿?”他依旧是一 脸坏笑。 “你来这里不会是为了看我的瘸腿吧?” 他低下了头,盯着墓碑喃喃地说道:“不……我是来看看他……” “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墓,真是委屈您了!” “齐子,你别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好不好!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可说呢,咱们还算朋友啊?我腿断了,住医院做手术的时候你还记得我这 个朋友吗?你升官发财的时候想过我这个朋友吗?” “我也是有我的苦衷的,你能不能听我解释啊?” “没有必要了,从你跨入那个门槛时起,咱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了,自 古官民死对头,还可能成为朋友吗?我倒是想听听你是如何混进官场里去的,凭 你一个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空子’,还有你那反动思想,能在公开招聘中胜出?” 我白了他一眼,“实话实说吧,你托了多少关系?还是靠你爸爸新到手的权力? 揪着龙尾巴飞上天的滋味不错吧?” 刘天立沉默了,他轻轻地坐在了墓碑边,抚摩着上面的字迹。我偷眼看去, 发现他的肿眼泡中满是泪水,“齐子,我不想跟你解释什么,你根本无法理解… …我只能说,总得有人去做官,也不一定人人都是贪官,再浑浊的水随着沉淀也 会不断清澈的,这不过是我选择的一种职业,跟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没关系!你 所看到的官场,不过是九牛一毛,黑暗固然是客观存在的,但你也不能否认光明! 还是有很多人是在为了正义而奋斗的!……” 我不想听他官气十足的演说,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好了,您还是省些力气 去开导您的下属吧,我一个小老百姓没兴趣听!我只想问,假如有一天我的手中 不幸掌握了一些对您或您父亲不利的证据,您也会串通黑社会杀我灭口吗?” 刘天立顿时呆若木鸡,哑口无言,表情从春风得意一下变得沮丧万分。 我没有伤害他的意思,说实话,以他的才学和见识,一定能在官场中混得很 好,他能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我作为朋友应该为他高兴。但是,作为一名刚刚 上任的、不大不小的官儿来说,他应该听听来自社会底层的声音,防止他被眼前 的大好形势冲昏了头脑。 我扶着墓碑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了那个泡着一束黄头发的瓶子,塞到了刘 天立的手里,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让位,你和黄毛呆一 会儿吧,也许他会告诉你更多的东西!” 出了墓地的大门,空气格外清新,一边是死鬼安息的净土,一边是嘈杂繁华 的街市,真令人有一种死后又还阳的感觉。春季的北京多风,这里的风中还带着 依稀的焚烧纸扎的味道,我裹紧风衣,迎着满含沙砾的狂风,向不远处的车站走 去。 头脑中蓦地想起了刘天立曾经给我讲的一个笑谈《一阵风看三个国家》:三 个少女在草地上嬉戏,一阵风过,两手捂帽子的是美国女孩,因为美国人要钱不 要脸,裙子飘不飘的没关系,帽子丢了多可惜!双手捂裙子的是日本女孩,帽子 丢了可以再买,裙子乱飘太丢人了,这足以证明日本人比中国人还好面子,他们 为了不承认侵华罪行而不惜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做掩饰,虚伪得彻头彻尾!中国 女孩最实际,一手捂帽子,一手捂裙子,这叫“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帽子不 能丢,裙内春光泄不得!正如某些官员的作风,说好听了,是既要钱又要脸;说 不好听了,是既要当婊子还想竖牌坊! 戴上了帽子的刘天立将来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要钱不要脸?要脸不要钱? 还是两者兼顾、缺一不可? 不得而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