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曾国荣对这种" 总" 声此起彼伏的场面已经习惯得麻木了,无非是满脸堆笑地 握手、称" 总" 、交换名片这套程序,然后就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今天席上共有九个人。除了曾国荣和黄峻峰之外,还有媒介部的职员李宏达, 另外还有华夏喷绘公司的高总和尤总、三和广告公司的张总和李总。另外两位中一 位是位小姐,也是今天席间唯一的女性。由于没有人引荐,曾国荣一时搞不清楚她 到底是什么角色,在转圈寒暄时用眼睛的余光粗粗地打量了一下,发现人长得还算 过得去,眼睛很大,但眼光和脸色都显得很疲惫。 还有一位显然是今天席间年纪最长的,看样子怎么也是五十开外了,坐在一群 三十岁左右的人中间显得很特别。他的穿着也很个别," 总" 们都是一身正装,虽 然里面有的穿衬衣打领带有的穿衬衣不打领带有的穿圆领衫,但外衣都是西装,而 这位长者却穿着一件暗金色的万字纹缎子中式外套,看上去颇有点与其年龄不符的 哗众取宠、标新立异、老来俏的味道。 介绍当然是由黄峻峰负责,他首先给曾国荣介绍了高总和尤总,然后就介绍那 位长者:" 荣哥,这位是杨大师,高总的朋友。" 黄峻峰是一个很讨曾国荣喜欢的 人,当做第三人称时他总是称呼" 曾总" ,但直接称呼时则总是叫" 荣哥" ,这样 可以让旁人觉得曾国荣不仅是公司明里的老总,而且还是公司员工们私下的大哥。 " 曾总,杨大师在北京那可是数一数二的。" 高总马上接上一句,曾国荣一听 当然得装出出惊喜的样子,双手握住杨大师的手极为热情地寒暄。 其实,曾国荣还是没搞清杨大师是什么大师,一般能获得这种称呼的是音乐大 师、艺术大师、建筑大师,不像,那要么是气功大师要么是风水大师。不管什么大 师,他都肯定是在他的那个行当中相当于" 总" 的人,更加热情的尊重应该是当之 无愧的。 在介绍了张总、李总之后,黄峻峰最后介绍曾国荣。 " 曾总不仅是我的领导,也是我的老师,公司大小事就是曾总一句话。""哪里 哪里,办事全靠峻峰。" 曾国荣当然得客气客气。 这时,曾国荣对今天的话题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大概是关于喷绘业务的事。欢 欢广告公司有两千多平米的路牌,每年更换画面都得花二十几万,原来都是由黄峻 峰一事一议,前几天曾国荣提出要找一家喷绘公司统一代理,这是他笼络下属的一 种办法。 他知道峻峰每年从中得好处,但作为" 总" 和" 哥" ,他一不能断他的财路, 二不能设法分一杯羹,三不能听之任之。所以,只有采取这个一石三鸟之计:一, 表明自己对公司负责,规范管理、降低成本;二,既不影响峻峰挣钱,又让他明白 没有我的帮助你就没法挣到这份钱;三,提醒峻峰,这笔钱里理当有我的一份,你 该分钱还是设局自己看着办。看来这一招已经见效了。 " 荣哥,您那天说完我就找了几家喷绘公司谈了谈,比较一下,华夏最有实力, 质量也可靠,而且态度也最积极。这不,高总非要请您,我说没必要。""高总太客 气了,确实没必要,业务也不大,也挣不了多少钱。再说,峻峰是我兄弟,事跟峻 峰谈就行,他同意我就同意。" 曾国荣摆出了一副甩手掌柜的的架势。 " 嗨,曾总,挣不挣钱是次要的,主要是想交您这个朋友,黄总说了,曾总也 好交朋友。" 曾国荣听了一楞,然后马上就明白过来:原来连黄峻峰在外面也成了 " 总" 了。 " 说得好说得好,来,高总,我敬你一杯。" 曾国荣跟桌上每个人干了一杯, 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张总又斟上一杯对曾国荣说:" 曾总好酒量,来,我敬您一 杯。" 曾国荣没有马上喝,他已经感到有点头晕,大概是因为刚游完泳,肚子里太 空的原因。 " 其实我酒量不行,也就是二三两。""不可能不可能,一看曾总就是一斤以上 的量。""不信你问峻峰,宏达也知道,平时我是滴酒不沾,我家里连啤酒都不备。 ""没错,曾总原来沾酒就醉。" 峻峰和宏达在一旁帮腔。 " 春节的时候,在丈母娘家陪我担儿挑儿喝酒,那是一天恨不得喝三顿酒的主, 我就跟他说我从来就没觉着酒好喝,他说,谁觉着酒好喝呵。这我才明白,感情喝 酒从来就不是因为好喝,就是为了把饭吃得时间长点。" 曾国荣说的是实话,他甚 至从来没有主动想喝酒过。不过,任何" 总" 聚会都离不开酒,饭桌上喝白酒,夜 总会喝洋酒、啤酒。没办法,不想喝也得喝,而且还得喝出水平,一不能少二不能 醉,少了显得没有男子汉的豪迈气魄,醉了显得办事不可靠而且自己身体还受罪。 所以,掌握喝的节奏非常重要,两头喝是诀窍,开始必须喝得猛,这样显得人实在, 中间就要赖着喝,多说少喝,表明喝酒不误谈正事,结束时又得猛喝,这样显得酒 量大。 " 来,张总,谢谢呵。" 曾国荣已经用说话拖延了不少时间,他不能等到人家 再敬一次甚至说出先干为敬的话来再喝,那样就太被动了,横竖都得喝,被逼无奈 地喝当然不如主动地喝。 " 曾总,我们公司最近正在发一个片子。" 张总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李总手中 接过一叠材料递给曾国荣,李宏达忙接过来递给曾国荣。曾国荣随便翻阅了一下知 道这是一部二十集连续剧,名字叫做" 义薄云天" ,现代商战题材的。 " 昨天跟黄总谈了一下,看能不能让山药贴一条。" 所谓山药就是山丰医药公 司的简称,是欢欢广告公司的主要客户,对外号称广告总代理,但近两年双方的关 系已经不太好了,每年也就有一千万左右的业务,代理费只有百分之七,而且欢欢 对于广告费的投向根本没有发言权。这是黄峻峰的一贯风格,根本没影的事也要给 对方点盼头。 " 是发有线网还是卫视网?" 装装样子还是必要的。 " 一听曾总就是内行。发的是有线网,一共二百七十个台,报价二百一十万。 我就要一百八十万,剩下的是您的。""二百七,含京津沪渝吗?""不含,我们打算 在京津沪渝单发。""够戗,如果这个价格包括京津沪渝可能还有戏。" 曾国荣想给 他们泼点冷水,也给自己留条退路,但又不能破坏气氛。" 这么着吧,峻峰,不是 正给小郑做四季度的媒介计划吗,给做进去试试,看看他怎么反应。" 曾国荣说完 把资料递还给宏达,转向张总说:" 发片子是条道,去年我还策划了个片子呢。"" 什么片子?""我大哥,《曾国藩》。" 大家楞了一下,然后都笑了起来。纷纷说还真是,没注意,曾总的名字和曾国 藩只差一个字,是不是真有血缘关系。 " 一笔写不出两个曾来,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看曾总的气度就像是出身名门。 " 宏达不失时机地奉承了一句。 " 档次不低呀。" 不用问,肯定是峻峰。 " 直接关系倒是没有。不过,曾氏只是一个小姓,不像张、李这种大姓,估计 所有姓曾的都是同一祖先。" 曾国荣谦逊地摆摆手,继续说:" 而且,这个问题恰 恰是把这部戏拍出来并挣钱的关键。这里面的难处张总肯定清楚。""是呀,早就有 人想拍《曾国藩》,可难就难在镇压太平天国那段不好处理。拍电视剧不怕拍得臭, 就怕拍出来不让播,两年之后就成了垃圾了。所以,大伙宁可拍点真的垃圾,没风 险。不知曾总有什么高见?" 张总应和道。 " 《曾国藩》至少有一个作用,就是为姓曾的人光宗耀祖。凑巧了,别看现在 曾只是个小姓,没多少人口,可偏偏有一文一武两位曾姓人士正如日中天、权倾天 下。武的名叫曾宪梓,文的,就不必说了吧。" 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地点头。 " 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拍不出来呢?" 宏达疑惑不解。 " 那是因为剧作家们总让这二位下不来台,想帮忙都没法帮。" 曾国荣看众人 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就不紧不慢地继续说:" 把曾国藩写成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 手当然没法拍;可如果把他写成正面人物吧,洪秀全就成了李宏达他哥了。哎,宏 达,怎么好像咱俩怎么着都得是死对头呀?" 曾国荣笑着和宏达调侃着。大伙哄堂 大笑,纷纷说我看洪秀全跟李宏志没什么区别。 " 现在所有版本的《曾国藩》实际上都应该改名叫' 曾国藩与洪秀全' ,只要 洪秀全一突出,就没法写了。""那还能写什么呀?" 李总的口气里似乎包含着挑衅。 " 写他如何在攻克金陵后用建总督府的银子建考试院,写他如何建立中国第一 个兵工厂,写他如何支持中国第一本科学著作的出版,突出他' 科教兴国' 的思想 呀。" 曾国荣不能确定李总是不是在向自己挑衅,所以说话的口气依旧。 " 就这点事能写出四十集?" 这回确定无疑地是挑衅。 " 写剧本不是写历史书,难就难在这个题材你必须写够四十集,否则就不挣钱。 所以,《曾国藩》这件事不是随便什么鸟人,有几个鸟钱就能干成的。关键是脑子 得够用。" 曾国荣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他只想敲打敲打他。 " 曾总肯定另有高见。" 张总显然是想让李总闭嘴。 " 不要把《曾国藩》搞成一部战争戏,它应该是一部道德经。不讲曾国藩的赫 赫战功,要讲他的道德修养和其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的必然性。他放弃高位回乡守 孝是为大孝;他为国家利益终止守孝是为大忠;于是,刚才说的就成了其道德修养 的必然结果。再有,就是其道德修养的原因。恰好他姓曾。""姓曾就必然有德吗? " 李总的问题还是那么尖刻,但口气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张狂。 " 当然不是必然。我也姓曾,我的道德修养就不行。但是常言道无巧不成书, 曾国藩的祖先就恰好是曾参,就是孔子四大弟子中号称亚圣的曾子。一个做出有德 之事的有德之人恰好有一个有德之祖,是不是很有戏剧性呢?""曾总肯定也认为历 史是个筐了?" 李总非常执著。 " 对于搞文学的来说,小说、电影、电视剧,历史就是一个筐,什么都能往里 装。装点野史不算什么,连女人都可以往里装。要不然,太素啦,一点荤腥味没有 谁还爱看?""那不是歪曲历史吗?""你说歪了说明你知道直的那个,你从哪知道的? ""史书上啊。""所以,要歪曲历史也得靠史学家,文学家想歪也歪不了呀。""可现 在的历史就是当时的文学家写出来的呀。""所以呀,别老批评文学家歪曲历史,应 该批判的是文学家歪曲现实。其实,现代题材的作品中对现代的歪曲才是可怕的, 因为太普遍了,一百年后的一百年前的历史从根上就是歪的。""曾总的构思的确精 妙,可后来怎么没弄成呢?" 张总再次止住李总的问题。 " 一言难尽啊。哎,别光听我一人瞎侃,来来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