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长虫·草帽·细高挑(2) 罗素先生说得好:人人理应平等。实际上却远不是这样——特别是人与人有 知识的差别。这一点在大学里看得最明白:搞科学哲学的教授,尽管名声很大, 实际上见了学物理的研究生都要巴结。而物理学家见了数学家,气焰也要减几分, 因为就连爱因斯坦都有求职业数学家帮忙的时候。说起一门学问,我会你不会, 咱俩就没法平等。看起来,作家们必须从反面理解这种差别:他要巴结的不仅是 文艺批评家、文艺理论家,还有哲学家、人类学家、社会学家,甚至要包括每一 个文科毕业的学生——只要该学生不是个作家,因为不管谁说出句话来,你听不 懂,就只好撅屁股挨打,打你的人火气还特大。我总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头。假如 挨两下能换来学问,也算挨得值,但就怕碰上蒙事、打几下便宜手的人。我知道 一句话,估计除了德宏州的景颇人谁也听不懂:呜!阿靠!卡路来?似乎批评家 要想知道意思也得让我打两下,但我没这么坏,不打人也肯把意思说出来:这话 是我插队时学来的,意思是:喂,大哥,上哪儿去呀?就凭一句别人听不懂的景 颇话打人,我也未免太心黑了一点——那也没有凭几句哲学咒符打人黑。 文化批评还不全是" 呜阿靠卡路来" 。它有很大的正面意义,其中最重要的 是可以鼓舞作家自爱、自强、自重。一种跨学科的统治一切的欲望,像幽灵一样 四处游荡——可怎么偏偏是你遇上了这个鬼?俗话说,老太太买柿子,拣软的捏。 但一枚柿子不能怪人家来捏你,要反省自己为什么被捏。对罗素先生的话也可以 做适度的推广:人与人不独有知识的差异,还有能力的 差异——我的意思是说,写作一道,虽没有很深的学问,也远不是人人都会。 作家可以在两个方面表现这种差异:其一是文体,傅雷、汝龙、王道乾,这些优 秀翻译家都是文体大师。谁要想解构就去解好了,反正那样的文章你写不出来。 其二是想象力,像卡尔维诺的《我们的祖先》,尤瑟纳尔的《东方奇观》,里面 充满了天外飞龙般的想象力,这可是个硬指标,而且和哲学、人类学、社会学都 不搭界。捏不动的硬柿子还有一些,比方说,马克·吐温的幽默。在所有的柿子 里,最硬的是莎翁,从文字到故事都无与伦比。当然,搞文化批评的人早就向莎 翁开战了,说他的《驯悍记》是男性中心主义的作品。说这个没用,他老人家是 人,又没学会喝风屙烟,编几个小剧本到小剧场里搞搞笑,赚几个小钱,这又有 什么。再说,人家还有四大悲剧哩——你敢挑四大悲剧的毛病吗?我现在靠写作 为生,写上一辈子,总得写出些让别人解构不了的东西。我也不敢期望过高,写 到有几分像莎翁就行了。到那时谁想摘我的草帽,就让他摘好了:不摘草帽是个 细高挑,摘了还是个细高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