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为什么叫约瑟芬皇后?”我听见自己年轻清亮的声音在问。 你知道约瑟芬?拿破仑那美丽而寂寞的约瑟芬皇后。离开拿破仑以后,约瑟芬 购置了法国南部的梅尔梅森城堡,在城堡中,酷爱玫瑰的皇后聘用专家建立了宏伟 的玫瑰园,收集种植培育大量玫瑰品种。在英法战争期间,约瑟芬为一位伦敦园艺 家安排了特别护照,要他穿国战争线定期将新的英国玫瑰品种带来法国。出于对皇 后爱好的尊敬,英法舰队甚至停止海战让运送玫瑰的船队通行。这株玫瑰的命名就 是为了纪念约瑟芬皇后。 “我不要做约瑟芬,赢得了全世界的玫瑰却输了爱人的心。太凄凉。”年轻的 我仰起头笑。 傻孩子!你怎么会是约瑟芬。你是一朵天国玫瑰。唉,露丝,小露丝…… 注视着盛开的花朵,我忽然觉得心酸。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但是这一 朵玫瑰,像所有的玫瑰,只开了一个上午。 不知道蹲了多久,忽然有人拍拍我,我大惊,猛地一下站起来,动作太急,眼 前一片发黑。对方也被我吓一跳,“哎哟”一声扶住我。 定定神才看清,原来是老年木兰队的刘家阿婆。 “小姑娘,你做啥。今天这么早就来了,怎么不来打拳?”刘家阿婆一向待我 慈祥,听见她温暖的话语,我鼻子径自酸了,然而还是笑了,“阿婆,我在看花。” “喔哟,又是新种的?这棵月季开得真好。大概又是别人新送来给老乔的。” 听出端睨,我不由一路打听。原来老乔即是本公园的花王,孑然一身性情孤僻, 独独爱花,所以干脆搬进主管区域的花园兼园丁及看护,白天很少出没,通常上午 修剪一次花木,晚上才培土施肥。因为饲花有方,远近颇有点名气,也会有人求教 帮忙调理自家或单位的植物,老乔也不要报酬,只要求别人赠以花草以充酬金,不 求名贵,但凡公园没有的品种即可。老乔甚少朋友,但近来似乎结识一人言语很有 些投机,那人经常会带点花木给老乔,最近公园花草繁密、多有奇葩似乎都是那人 的赠与。 末了刘家阿婆摇一摇我的手臂柔声说,“小姑娘,不要每次来就看花花草草, 要锻炼身体哟,太瘦了也不好看哦。” 看着老人亲切的笑容,忽然想起外婆也是这样,喜欢摇一摇我的手臂然后才说 话,我忍不住弯腰轻轻抱一抱老人,乖乖点头,“我知道了,谢谢阿婆。” 回到住所,我却无法安心工作,赠花给老乔的会是谁呢?世界这么大,人又这 么多,哪里来的那许多巧合。可是“约瑟芬皇后”,寻常花店园圃根本不见这种玫 瑰,还有谁会特特去法国找了来,百般辛苦寻来却又这么大方随便赠予。 犹如困兽,我在房间里来回踯躅,想问老乔对方是谁,好几次手已触及门把却 又仿佛摸到了烙铁迅速缩回。 晚上10点多的时候终于还是出了门。四月底的夜晚,虽然已经是暖春时节,然 而阴天又是近午夜的时分还是很有一丝凉意。可我只觉得躁热,胡乱穿了一件旧棉 布衬衣光脚套了球鞋就下了楼。临出门口的时候一抬头忽然看到墙上的镜子,里面 的自己看起来一反平日懒洋洋慢吞吞的和煦模样,镜中的我脸色比平时更白,脸颊 上泛起异常的红晕,眼睛明亮的连自己都不敢逼视。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虽然夜已深,公园里居然还有不少人,看起来基本上都是情侣,走路的时候需 小心,经过叶丛繁密的暗处时常常会传出亲昵的窃语之声。 兜兜转转许久,终于在公园北门一片灌木深处找到一列三间小小的房屋,应该 就是花王的居所和培植花房了。左首一间屋子亮着灯,传出悉索敲打的声音。我犹 豫了一下,上前轻叩半掩的房门。 “来了,正等你呢。”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不失愉快的响起,门开了,出现了 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人,大概就是老乔。我的到来显然属意料之外,老人的笑容不见 了,狐疑地打量我,语气颇为生硬的问,“你是谁,什么事?” “我……”我有点张口结舌,是啊,我来做什么呢?打听一个可能的陌生人? 想要知道什么呢?无论答案是与不是又怎样呢? “没什么事就请走吧,我正在等人。”老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在等谁?”想都没想,我冲口而出。 “……”老人奇怪地看看我,回头想关门。 “对不起,我太鲁莽了。您是乔老先生吧,托您的福,可以在这里看到这么多 漂亮的花草。”我急急抵住门,“恩,今天那株法兰克福玫瑰是名贵的品种吧。” 老乔怔了怔,脸色稍霁,“小丫头还有点眼光啊。你想问我种花的事?进来吧。” 我如释重负,感激地笑笑进了屋子。地上一片狼藉,堆满了培植花土、营养液、 土铲水壶和修枝剪刀。 接下来的对话我心神不属,说起近一个月来新增的花草品种,我几乎如数家珍。 废话,拍了那么多照,回去查了那么多资料,简直就是做足了功夫,谈起这些怎么 会吃螺丝。老乔高兴起来,大概觉得我很是孺子可教,讲话语气渐渐和蔼。 言语间我渐渐了解,最近多出的这许多植物品种原来都是一人所赠,也不知道 他哪里弄来,仿佛自己无暇顾及,又怜惜花草不忍涂炭,所以干脆带来交予公园的 花王,恰好老乔又是爱花如命,两人往来数次倒也把谈甚欢。“年轻人很不错!” 老乔最后肯定的说。 “年轻人?”我微微有些失望,“很年轻么?大概多少岁呢?” “恩?”老乔有点诧异地看看我,“当然应该比你大,大概27、8 岁的样子吧。 怎么,小姑娘,你找人吗?刚才你问我什么来着,那个人是谁……哦,那位先生姓 是,很怪的姓对吧……你认识他么……” 老乔的声音渐小渐远,我的耳边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不是他,不是他,不是 他……” “小姑娘,你怎么啦,不舒服吗?哎,哎……” 我回过神来,朝老乔笑笑,自觉笑的十分凄凉,“我没事。对不起,打扰了。 我是小白,改天再来请教乔老先生园艺技术。”鞠了个躬,我推开门走出去。 “叫我乔伯就行了。你要走么?是先生很快就该来了,他答应今天给我带花来, 你不等他……” 我回头笑笑,“不用了,我不找人。只是很喜欢那些花。” 在乔伯莫名其妙的眼光中,我走出牵牵绊绊的灌木丛。 天空开始下雨,一滴两滴,冰凉的雨水打在皮肤上生疼。我浑然未觉,低头慢 行,没有注意到前面正好有人急急走来,错身而过时肩膀用力撞了一下,我一个踉 跄几乎没摔跤。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握住我的臂腕。“对不起,小姐你没事吧。” “哦哦,没事,谢谢你。”我轻轻挣脱,继续前行。对方退了一步让过我,然 后走进灌木丛。 灌木丛。走了几步,我心念一动,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光线黯淡,只看见一 个高大的影子一闪就消失在一片树影中。 不是。怎么会是呢。刚刚的声音听起来虽然也那么温和悦耳,但不是他。他也 没那么高大。如果是他,刚刚又怎么会相逢不相识。 " 露丝,只要你在我方圆50米,我立刻会察觉。“呵呵,好多已经遗忘的话偏 偏会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想起。 雨势渐大,情侣们一一散去,人声笑语渐远。我茫然四顾,丧失思想的能力, 恍惚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约瑟芬皇后”的前面。 风大雨急,再高贵的玫瑰也显疲态,花瓣凌乱、枝叶欹斜。我慢慢蹲下,伸手 扶住花枝,“不用担心,约瑟芬皇后几乎无刺。你却是一朵浑身长满刺的天国玫瑰。” 手指缓缓滑下,忽然一阵刺痛,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折断的一根旁枝,尖锐的一端 深深嵌在指端。 呵呵呵,我仰起头无声的笑,没有刺的玫瑰也会伤人,长满刺的玫瑰也会受伤。 雨水顺着脸颊流入口中,又苦又涩。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仿佛深陷流沙,身心逐 渐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