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和方茴待久了之后,就能很轻易地发现她隐藏在冷漠和寂寥下的笨拙和单纯。 那天她给我讲述陈寻与她的第一次牵手,好像怕我不明白似的,她拉过了我的 手,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掌中,十指交叉地握在一起说:“呐,就是这样。” 做这些的时候,方茴一脸纯净,没有丝毫的暧昧与羞涩,就像是给大人表演节 目时非常认真的小朋友。而攥住她的手,我却不自觉地稍稍用力了。从掌心传过来 的温度让我意乱情迷,这样温润的女孩子,我真的想就此抓住不放。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房门被突然推开了,AIBA拉着一个女孩大大咧咧地闯了 进来,一边走一边喊着:“张楠,看见方茴没有啊!我没带钥匙!” 很快她就看见了我们,以及我们尚未分开的双手,她愣了两秒之后马上转过身 说:“狗没拿伞!”她身后的女孩则满脸歉意地使劲给我们鞠躬。 方茴挣脱开我的手,通红着脸缩在凳子上。骤然冰凉的掌心让我心里缺了一块 儿,我转过身冲AIBA喊:“操!你丫别说鸟语!” “瞧你那怂样!方茴,你怎么居然找他了!”AIBA白了我一眼说。 “不是……我……我们没什么,我就是跟张楠聊聊天。”方茴忙撇清说。 我又有点难受了,顿时觉得特他妈自作多情,非常替自己不值,于是站起身切 了一块蛋糕递给AIBA说:“今天爷爷我过生日,赏你的,哎,你也没介绍,这个姑 娘是谁啊?” AIBA欢呼着接过蛋糕,递给身后的女孩,用日语说了几句什么,扭头笑着冲我 说:“生日快乐啊!她是和子,我那啥!” “哦!”我恍然大悟地看着和子,和子很友好地冲我点点头。 AIBA又和她说了点什么,她笑了笑,冲我微微鞠躬说:“有娄西裤!”(日语 :请多关照) 我忙摆手说:“别别别!我可受不了这个!” AIBA哈哈大笑说:“人家是礼节性的问候,张楠你丫真不是一般的没文化!” “操!他们的文化还是从我们这里传过去的呢!”我瞪着眼说,随后笑眯眯地 一边鞠躬一边冲和子说:“你们丫日本大大地不是东西!嫁给日本男人不如嫁给中 国女人地!多几个AIBA你们就灭种地!哟西哟西!” 和子听不懂中文,仍然微笑着点头,然后询问式地看着AIBA。AIBA狠狠打了我 一下说:“行!你这孙子!我们惹不起躲得起行吧!方茴把钥匙给我,我们不在这 儿打扰你们了,要不丫还指不定说出点什么来呢!” 方茴忙起身说:“不是这样的,你别瞎说!我也跟你们一起回去!” 我愣了愣,有点始料未及。 她走过我身边,看了我一眼,小声说:“今晚……谢谢了!” 三个人前后走出了我的房间,随着屋门“咔哒”一声关严,我才回过味来。低 头看看桌子上的蛋糕、酒瓶、樱桃梗、水渍,我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知道 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灰姑娘的故事,在午夜钟声之后,当马车、礼服、王子都消 失了的时候,她大概就像我现在这么失落。 那之后我们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念书、打工、做饭、睡觉,一切都没有 变化。只不过方茴多少和我亲近了点,偶尔在楼梯遇见的时候,会聊聊天气和功课, 如果她手里拎着东西,也不再介意我帮她提上楼。要是被AIBA看见,她就会朝我意 味深长地挤眉弄眼,我也会冲她挤回去,只不过心下却很黯然。我想在方茴眼里, 她已经把我当成了可以安全接触的“无性人”。 她和陈寻的故事也再未向我提起半句,我也没问。我知道那夜的方茴是某种特 定时间地点情由的产物,就像《七龙珠》里面的超级赛亚人,不到特殊的时候,小 悟空只是小悟空,不会产生能量变化。而方茴什么时候再变身,是我完全掌控不了, 也无法预计的。 然而,我没想到,没过多久,方茴就又变身了。 起因是方茴和AIBA的房间被盗了。 留学生的被盗和普通居民的被盗不是一个意义的,当地居民失窃的话,不过是 损失一些财物,不会影响到生活。而对于本身就没什么财产可言的留学生来说,无 论什么都是丢不起的。我刚来的时候曾经丢过包,里面的车票,银行卡、现金、学 校书本资料、电话卡全部没了,那就几乎让我断粮了一个礼拜,绝望得恨不得回国 算了。而方茴她们更是丢得干干净净,这简直可以算是灭顶之灾。 别看AIBA平时大大咧咧,什么都看得开,这次她可真是傻了眼。平时的接触可 以看出来,AIBA家境肯定不算富裕。她和方茴一起住,除了因为和子家里在澳洲有 亲戚,不能和她一起之外,多少还是因为方茴能多负担一些房租。失窃之后,她们 两人值钱的东西一样没剩,本来说是报警,可是方茴却死活拦了下来。因为她丢了 几本中国杂志,这种东西对小偷来说就像垃圾,一点用也没有,可是偷她们的人却 给顺走了,方茴说肯定是中国人干的。 对于同胞,我们无法彻底痛恨。 其实这就是中国留学生特有的悲哀。出过国的人大概都有这种感觉,在国外, 同一国家的人本来是很抱团的,不管是打工还是上学,一般都会互相帮忙,彼此照 应。可是中国人却不是,冷漠相处也就罢了,欺骗同胞的事屡见不鲜。也许特殊的 国情、特殊的成长才促成了这种特殊的现象,作为其中的个体,很难改变什么。而 来过这里的我们,只是希望在回去之后,在一代代的蜕变之后,让我们的孩子再来 到这里的时候,能够坦然面对相互平等的另一种族,骄傲地说出自己是中国人。 无可奈何之下,AIBA暂时住在了和子那里,她管家里又要了些钱,我也接济了 她一点。方茴自己住在那间房子里,她平时在留学生里面算阔绰的,而当她用剩下 的钱购置了必需品之后,生活质量一下子降到了让人无法想象的程度:每天只吃一 顿饭,水电煤气都尽量不用,晚上打两份工,在夜里两点还步行回家。 这样的情况让我实在看不下去,一天我在楼下碰见了她,她刚从菜市买菜回来, 为了能便宜点,她宁愿去两公里远的地方买分量可观的大颗卷心菜。我忙接过她的 书包,她累得已经不再客套,任由我拿过所有的袋子。我看见她肩膀上勒出的深深 两道红痕,心疼地说:“干吗过这么苦?打电话跟家里说实话吧,让他们寄点钱来。 再这么下去,我看你撑不住。要是你病了,花销不是更大?” 她摇摇头说:“不能让他们知道,否则我就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了,他们一定 会让我回国的。” 我叹了口气,那一瞬间我火很大,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这么义无反顾 地离开,即便受了这么多的苦,也不愿意再踏上故土。我深深痛恨让她流落到这里 的人,因为不管是谁看到她这样子都无法狠心。 她走到门口,刚要接过袋子跟我道谢的时候,却被我拉住了,我很坚定地对她 说:“今晚到我这里吃饭!不!你解决问题之前都跟我一起吃!洗澡什么的也都来 我这儿!凌晨饭馆那工也别打了,不是快考试了么?你晚上回来给我踏踏实实地看 书!我还有点钱,咱俩一起凑合花没问题!” 方茴诧异地看着我,她眼睛中闪过了与以往不同的目光,这目光让我浑身酥麻 了一下。我很开心,因为她从来没有这么看过我,而这次,我敢百分之一百肯定, 她的眼睛里,全部是我。 “不……不用了。”方茴低下头说,“我还能行!” “别废话了,我知道你们家电话,你要不同意,我就给你家打过去,告诉他们 你现在什么样!”我威胁地说。 方茴咬着嘴唇,最终点了点头。 后来,我们就像半同居似的过了一段日子。现在想想,那会儿还真挺苦的。我 当时根本没什么钱,方茴不打工就代表着我要把我们俩的工都打出来,有的时候回 家之后就像死了似的,洗着澡都能睡着。可是我却很快乐,直到现在都没有再那么 开心过。男人跟喜欢的女孩在一块儿,不管多难都能挺过去,这是我对那段时间下 的结论。 也就是在那会儿,我陆续听了方茴和陈寻的很多故事。 1999年不管从哪个意义上来说,都是历史上重大的一年。 不过对于活在当时的他们,那也不过是又一个学年,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方茴和陈寻已经习惯在公众场合暗送秋波,表面上看比谁都正直,私底下却如 蜜里调油。林嘉茉毫不客气地说他们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公然猥亵,为这个理由, 她骗吃骗喝了无数次。本来按陈寻的说法,告诉大家也未尝不可,但是方茴不敢。 那时候的教育总是让她觉得这种事从本质上来说是不好的,她不想就这么和同学们 区别开来。说到底,她还是对被人另眼相看的感觉心有余悸。 北京的春天可以很美也可以很糟糕,几天的沙尘暴就让所有东西都蒙了一层黄 土,空气中飘着大颗大颗的可吸入颗粒物,阳光折射在上面再返回到人身上,形成 了古怪的蓝色光晕。 “这什么破天啊!”陈寻揉散方茴头发上的尘土说,“我记得以前的春天,就 是有小礼拜、周六还上半天课的时候,那天气好着呢!小时候我妈老吓唬我说再不 听话,西游记里那黄毛风怪就来,我就琢磨这黄毛风怪来了得什么样。现在我可算 知道了,也就这样!” “别闹!让人看见!”方茴扒拉开他的手四处看看说。 “等会等会!还有个柳絮呢!”陈寻拽住她,把柳絮从她头发中摘了出来。 方茴假装不在意,红着脸错开两步说:“春游定了没?刚才侯老师跟你说了么?” “定了,去黑龙潭。”陈寻翻着手里的一摞表格说。 “看什么呢?”方茴疑惑地凑过去看,“体检表有什么好看的?” “嘿嘿,我找你的呢!”陈寻笑着说。 “讨厌!不许看!”方茴一把抢了过来,瞪了他一眼。 “怕什么啊!我就看你个儿多高,不看胸围!”陈寻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说。 “陈寻你真流氓!”方茴拿起表格狠狠敲他说。 “哎哟!不看了,我不看了!”陈寻闪开说,“放学一块儿买春游带的吃的去 吧?” “不去!”方茴黑下脸说。 “去吧去吧!”陈寻拉住她的袖子,“我把我的体检表给你看还不行!” “谁爱看啊!”方茴瞥了一眼陈寻挥动的表格说。 “那咱就不看!放学一起去啊!就这么说定了啊!” “那还要提着回家,鼻句沉的……”方茴犹豫地说。 “要不买完了先都拿到我家?” “哼!那到春游那天还能剩下么?”方茴取笑他说。 “我才不吃你喜欢的那种零食呢!再说多吃点怎么了?我又不胖!” “都一百四十斤啦!还不胖!” “哎?你怎么知道?啊!你肯定看我的体检表了!你不是说不看吗?”陈寻指 着方茴大叫。 “我……我猜的!”方茴慌乱地搪塞。 “切!看就看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184cm ,140 斤,你呢你呢?”陈寻 开心地问。 “谁……谁看了!我才不告诉你呢!”方茴忙打岔说,“买完东西还是放我奶 奶家吧,就在附近,方便。嘉茉他们也一起去的话,肯定少不了。” “那好吧!我跟赵烨他们说去。”陈寻凑到方茴耳边说,“你不胖也不瘦,我 就喜欢这样的!” 方茴望着陈寻跑走的身影,脸又红了。 放学之后几个人一起去了华普超市,他们推着车在里面又疯又闹,惹得旁人不 住侧目。 “我要卡迪纳和上好佳!”赵烨撒开欢地说。 “你是男生吧?”林嘉茉上下打量他说,“居然吃这种东西!” “废话!我能吃那个么!给你买的!”赵烨不高兴地说。 “谁说我要吃那个了!我要乖乖和鬼脸嘟嘟!”林嘉茉有些不好意思,假装强 硬说。 “你说女生怎么爱吃这种东西!”赵烨扔了两包到筐里说,“也吃不饱。” “好像……里面送玩具。”乔燃询问地望向方茴。 “是送小贴画。”方茴笑着说。 “你也喜欢吃吗?那也给你买两袋吧!”乔燃也往自己的筐里装了些。 旁边的陈寻突然停了动作,他看着乔燃,乔燃大方地冲他笑了笑。 “不……不用了。”方茴从他的筐里又把两包零食拿出来放回了架子上,“买 了很多了,肯定吃不了的。” “那好吧。”乔燃依旧微笑,而方茴却低下了头。 从华普出来的时候,每个人好像都多了点心事,春日的晚霞,映在少年们的心 上,也渐渐能看出沟壑。 赵烨装好袋子说:“我去那边看看,新的《当代歌坛》好像出了。” “啊!我也想买,那天看了封面,好像郑伊健和邵美琪真的分手了。”林嘉茉 应和说。 “那一起去吧。”陈寻说,“他们好了多少年了?为什么分手啊?” “因为梁咏琪,据说啊,我也说不准呢。”林嘉茉叹了口气说,“当初郑伊健 的表白多感人啊,说会照顾她一辈子呢!” “谁能照顾谁一辈子呢,除非早早地死了。”方茴淡淡地说。 “怎么这么悲观啊!”乔燃拍拍她的肩膀说,“走吧!” 方茴无所谓地摇摇头,她推好车刚要向前走,却猛地停住了。 “怎么了?”陈寻在她后面问。 “没事……你们去吧,我不过去了。”方茴重新支好车说。 “啊?为什么啊?就在马路那边,也不远。”林嘉茉不解地说。 “嗯,真的不去了,还要把这些送到奶奶家呢。”方茴很坚持地回绝。 “那也行,赵烨你们去吧,我们把东西送回方茴奶奶家。”乔燃接过话来。 陈寻疑惑地看了看,那个报亭边上只停了辆车,也没什么不妥。 “你怎么了?”陈寻小声问。 “没事儿。”方茴勉强地笑了下说。 春游那天,大家先到了方茴奶奶家集合。林嘉茉穿了件桃红色的上衣和一条黑 色的喇叭腿牛仔裤,十分时髦。而方茴则是普普通通的大白T 恤和牛仔裤,远远看 去就像是初中生。眼看时间不早,反正一会儿也是一起玩,他们就没再细分,男生 把吃的都塞到了自己包里,一起骑车去了学校。 同学们在路上就玩了起来,有的凑在一起玩“捉黑叉”、“敲三家”、“升级”, 有的拿扑克牌算命,有的听随身听唱歌,车顶篷恨不得都被掀翻。 到了黑龙潭,侯老师嘱咐了几句就解散活动了。他们几个人精力充沛,林嘉茉 又心心念的想追上前面高二的,走了一会儿就到了队伍最前面。这一路上的景色, 他们根本没有细看,那大潭小潭的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汪水,真正开心的原因还是 待在身边的人。大概年轻时候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几个动作几个玩笑就足够开怀。 赵烨揪了片树叶夹在拇指中间对着嘴唇吹了起来,动静不小还很难听。林嘉茉 捂着耳朵喊:“赵烨!你别学鸟叫了,小心待会把鹰招来!” “赵烨?赵烨跟哪儿呢?”陈寻假装四处看着说。 “孙子!你什么意思?”赵烨扶住一块大石头说。 “哦!在那儿啊!你快过来,我都看不见你了!说多少次了,别跟黑石头站一 起,你们俩靠色儿,不好找!”陈寻挥着手说。 “你大爷的!”赵烨蹲下去,向陈寻撩水。 陈寻顺手拉住旁边的方茴,方茴一脚不稳,踩在了旁边的溪水中。 “都别闹了!快上来!”乔燃着急地伸出手喊。 方茴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了乔燃的手,踩着石头爬了上来。 “没事吧!”陈寻忙扶住她问。 “哎呀!裤子都湿了!”林嘉茉指着说。 “真对不起!要不你穿我的?”陈寻双手合十说。 方茴白了他一眼,泄气地看着自己的裤子。 “现在几点了?”林嘉茉突然问。 “两点半了。”乔燃看看手表说。 “不是三点就集合吗?咱们得赶紧走了。”林嘉茉说。 “啊?她怎么也得晒晒啊!裤子还好说,鞋湿了会磨脚的!”乔燃摇摇头。 “这样吧!陈寻留下陪方茴,我们先回去,跟侯老师说一声!”林嘉茉背好书 包说。 “啊?”大家诧异地看着她。 “谁让他把方茴拉下水呢!”林嘉茉坏笑着说。 “好吧!我陪她晒晒裤子,你们先走,一会儿我们去追你们!”陈寻心领神会。 “不……不用吧。”方茴不好意思地说。 “就这么着吧!再不走我们也得迟到了!”赵烨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说。 “一会儿见啊!”林嘉茉向他们两个眨了眨眼。 等他们三个走远,陈寻靠着方茴坐了下来,他揪住方茴的裤脚,使劲拧水。方 茴僵直着腿,不由有些紧张。 “放松点,我又不会把你吃了!”陈寻拍拍她的膝盖说。 方茴生气地蹬了他一脚说:“你就不正经吧!” “乔燃正经,你让他陪你呗!”陈寻躲开她,斜着眼说。 “你怎么老乔燃,乔燃的,我又没说他好。”方茴笑着说。 “你看看这一路上,他又是给你背包,又是给你编花环……真够殷勤的!刚才 还拉你来着吧。” “人家那是拉我上来,你倒是不拉我,一下子就给我推下去了。” 陈寻沉默了会儿说:“我想还是告诉乔燃咱俩的事吧。” “啊?” “我总觉得……他好像也挺喜欢你的。” “哪……哪儿啊……” “我知道你也有感觉,你一紧张就结巴。”陈寻拣起一块石头扔向水里说。 “那你就说呗……”方茴低下头说。 “算了,你不是不乐意让别人知道么。”陈寻站了起来,深吸口气说:“走吧! 别晚太多了,要不让同学们看着,以为咱俩干什么了呢!” 方茴也站了起来,她抿抿嘴唇说:“喂……” “干吗?”陈寻回过头。 “拉……拉手么……”方茴慢慢伸出胳膊说,“这儿没人……” 陈寻愣了愣,随即笑开了花,他一把拉住方茴说:“跟着我啊!” 方茴点了点头,紧紧地回握住了陈寻的手。 两个人比规定时间晚了二十分钟,他们做贼心虚地在快到客车之前拉开了很夸 张的距离。林嘉茉在车下一直等着,看到他们忙跑过来说:“陈寻你先上去!我和 方茴在后面。” 陈寻茫然答应了,方茴疑惑地问她:“怎么啦?” “哎呀,你们俩还真传出绯闻了,刚才侯老师还说你们是不是男女朋友呢!” “真……真的?”方茴一下子吓白了脸。 “看着到像是开玩笑,不过我还有一个爆炸性发现。”林嘉茉小声说。 “什么啊?”方茴胆战心惊地问。 “门玲草,好像喜欢陈寻呢!”林嘉茉神秘地说,“我上厕所时听见她跟何莎 说,什么一定要找机会和CX说明白,你想想,咱们班除了陈寻,还能谁是CX?而且, 你上次说黑板上的字,就是写你喜欢陈寻那个,听那意思多半就是她干的。” “啊……”方茴若有所思地说。 “反正你小心点吧,你们俩的事最好别传出去,我总觉得有人盯着你们呢!” 林嘉茉担心地说。3 话说自古以来,儿女私情在家国千秋面前全都轻如鹅毛,方茴 和陈寻还没来得及担心点什么,数枚炸弹就炸开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五月八日晚上,方茴接到了陈寻电话,他心急火燎地说:“明天上午九点到学 校集合,开全校大会。” “是北约轰炸我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的事么?” “对!操他妈的北约,太孙子了!不说了,我还要通知其他人呢!” “嗯,你别那么上火啊!” “知道了,就这样吧,他奶奶的!”陈寻愤愤地挂了电话。 方茴叹了口气,打开电视全是关于此次轰炸的报道,五月八日凌晨,以美国为 首的北约悍然使用导弹袭击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造成馆舍严重毁坏, 3人死亡,20 余人受伤。新华社记者邵云环,光明日报记者许杏虎、朱颖不幸遇难, 全中国都因此陷入了愤怒与悲伤中。 第二天全校师生都准时到校了,没有一个人迟到。平时总被教训“站好队,不 许说话”的学生们在那天十分安静,整个操场都笼罩在庄严肃穆之中。开会之前奏 响了国歌,洪亮的“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的旋律响起,每个学生都大声地唱 着,声音冲破云霄。 总有人说我们是自私的一代,国家意识淡薄,中国人曾经的坚硬骨头到了我们 这里成了软趴趴的花骨朵。但是我觉得这种说法特扯淡。因为我们小时候在传统教 育下最先知道的就是爱祖国爱党爱人民;因为是独生子女所以归属感更强烈;因为 没吃过多少苦所以觉得中国也不错,不会崇洋媚外天天把美国挂在嘴边;因为教育 还算良好所以在公共汽车上知道给大爷大妈让座,垃圾全都会扔到筒中并且不随地 吐痰;因为有自我意识所以不趾高气扬地评判同胞没素质,只管自己做好;因为在 国外受过歧视又离不开爸妈格外想家,所以一点不瞎掰,真的是想回国报效,盼着 祖国统一繁荣昌盛…… 我想当时方茴陈寻他们肯定也是抱着这种想法的,散会之后,他们一起回了教 室,一路上赵烨的嘴就没闲着,英美为首的北约首脑的亲戚家人和生殖器官被他问 候了个遍:“他大爷的,什么叫地图标错了,炸错了?操!怎么不标错到他妈家去 呀!看丫炸不炸!” “咱们也不能炸回去!真憋气!”林嘉茉把橡皮抠成了渣儿。 “对了!我听我姐说他们大学要去美国大使馆* !他们做了好多标语口号呢! 咱们去看看怎么样?”乔燃说。 “去呀!”赵烨一拍桌子说。 “咱们一起去!方茴,你写俩标语,咱带上!”陈寻一下子来了精神。 “嗯……那写什么啊?”方茴从讲台下拿出画板报用剩下的纸说。 “写美国佬我操你妈!”赵烨义愤填膺地喊,大家笑了起来。 使馆区的路都* 了,但人却丝毫不见少,基本上北京所有大学的同学都自发来 了,他们举着各自的校旗院旗标语口号,一片群情激昂。北京市公安局统一安排了 *路线,人群沿着道路缓慢向前移动着,陈寻他们就混在了其中。 看着周围和自己一样的年轻面孔,感受到不同以往的激情,他们一下子就兴奋 了起来,赵烨个子最高,他高举起方茴写的标语,走在了前面,那上面用血红的大 字写着:“谴责北约暴行,还我同胞骨血!” 身边的一个大学生走过来说:“同学,你们是哪个学校?” “F 中的!”赵烨响亮地回答。 “哦?中学生?怪不得看着这么小呢!”那个大学生诧异地说,“好!你们真 有勇气!” “我们中学没有同学过来,我们是自己过来的!”赵烨骄傲地说。 “嗯,你们中学生要注意安全,小心不要被人群挤到!”大学生拍拍他的肩膀 说。 陈寻听了忙把方茴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说:“跟住我啊。” “咱们这是往哪儿走啊?”乔燃望着看不到头的人群问。 “沿着公安局制定路线,前面就是美国大使馆,可以在那里停留三分钟,可以 喊口号示威。”大学生说,“你们拿东西了没?” “什么东西?”林嘉茉纳闷地问。 “水瓶,墨水瓶什么的啊!”大学生笑着说。 “啊?干吗用啊?”赵烨不解地说。 “哈哈,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扔咱们炸弹,咱们回击点墨水瓶也不过 分吧!” “我明白了!”赵烨恍然大悟,“我去捡几块板儿砖!” “那倒不用,容易伤人,这样吧,我把我这瓶给你们。”大学生掏出一瓶碳素 墨水递给赵烨说,“到时候看准了往墙上扔,砸花他们!” “啊!谢谢哥哥!”赵烨兴奋地接过来说,“你放心!我打篮球的,扔这个准 着呢!” “好!你们就跟在我们后边吧!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大学生挥挥手又走回了 前面。 “行!待会儿一起喊!”赵烨攥住墨水瓶说。 队伍走了一会儿就到了美国大使馆,一到这里人群的情绪顿时达到了沸点。站 在最前面的一个学生,带头喊起了口号,他喊一句,后边的人群就跟一句。 “抗议北约暴行!” “还我使馆,还我亲人!” “NATO is NAZI!”(北约是纳粹) “American is killer! ”(美国是凶手) “中国人民不可欺,中华民族不可辱!” “声援南联盟人民,严惩战争罪犯!” 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声嘶力竭,那栋漂亮的小楼在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仿佛摇摇 欲坠。透过玻璃已被砸碎的窗子,可以依稀看见里面荷枪实弹的美国大兵,他们戴 着钢盔,但却丝毫没有威风的样子,那频频晃动的身影,反而彰显着内心的恐慌。 平日里鲜艳刺目的星条旗,也毫无精神地耷拉在旗杆上,偶尔吹过的微风也没能掀 起它的一角。 陈寻看到旗子突然灵机一动,他举起胳膊大声喊:“降旗!让他们降半旗!” 周围的人注意到他的呼喊,也一齐嚷了起来,渐渐人越来越多,到最后所有人 都有节奏的齐声大喊:“降旗!降旗!降旗!……” 赵烨适时地蹿出人群,他高高地蹦了起来,把手中的墨水瓶狠狠扔向了里面。 随着清脆的破裂声,一块漆黑的颜色印在了墙上,方茴深深地吐了口气,屈辱的心 情在那一瞬间终于释放。 从美国大使馆走回来之后他们都累得不行,因为一路上只能走路,外加上长时 间的呼喊,所以特别消耗体力。不过尽管疲惫,他们却仍然很兴奋。赵烨提议大家 一起吃晚饭,于是他们就在路边找了个烧烤店,走了进去。那时候北京城刚刚流行 起烧烤,但是和现在的“三千里”、“权金城”不一样,美其名曰“音乐烧烤”, 其实不过是放着嘈杂流行歌曲的小馆子,像他们这样的学生,也还消费得起。 上菜之后,林嘉茉亲自夹了一块肉到赵烨盘子中说:“赵烨,你今天真棒!够 男人!” “那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么!”赵烨畅快地咬下去说。 另一边乔燃也给方茴夹了一片,他笑笑说:“今天走累了吧?快补充点营养! 我还怕你撑不住呢!” “谢谢。”方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偷偷瞅了陈寻一眼。 “吃这个吧。”陈寻也夹起一片肉放到方茴碗里说,“我挑了半天,就这个没 辣椒。你不是吃不了辣的吗?” “啊……谢谢……”方茴更加的不自然了。 “哦?不能吃辣的啊!”乔燃尴尬地说,“我不知道啊。” “没……没关系的!”方茴连忙说。 “我说!今天咱们喝点啤的吧!”赵烨打断他们。 “哈?你行吗?”林嘉茉诧异地问。 “当然行了!服务员,给我们拿两瓶啤酒!”赵烨张罗说。 服务员拿上了两瓶啤酒,一个绿瓶一个黄瓶,赵烨开心地说:“嘿!真不赖! 还有瓶酒头!” “什么是酒头?”林嘉茉问。 “喏,就是这个黄色的,一箱里只有一瓶,其他都是绿色的啊。”赵烨举起酒 瓶说。 “你懂得还真多啊!”林嘉茉钦佩地说。 “我看他就这方面懂得多!”方茴笑着说。 “嘿嘿嘿!你瞧不起谁啊!今天是谁突围出去,把墨水瓶向洋鬼子们的头上砍 去的?”赵烨站起来用筷子敲她说。 “行了!你最牛逼!喝酒吧!”陈寻忙拦住赵烨说。 赵烨喝了一大口说:“不是我说,你们看着吧!总有一天我发迹了,到时候咱 们就不来这种破饭馆了!我带你们去吃王府!” “好!那我们等着你哦!”林嘉茉忍住笑说。 他们从饭馆晕晕乎乎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几个人多多少少有点醉意, 陈寻和方茴走在最后面,他趁着酒劲一把拉住了方茴的手。 “你……放开!”方茴吓了一跳,“让他们看见!” “没事,看不见,天黑着呢!”陈寻望着她傻笑。 方茴还是有点紧张,她挣了挣说:“等会……回家的时候再……” “嘿!你们俩快点!跟上啊!”赵烨回过头摇摇晃晃地喊,“是我的兵,跟我 走!不是我的兵,拿屁崩……” “知……知道了。”方茴慌张地把手藏到身后说,陈寻仍旧攥得很紧,她生气 地掐了他手背一下。 春末的北京泛着其独特的慵懒味道,他们嬉笑着穿过路灯昏暗的胡同,白天的 激愤就像青春中的一场旋风,吹过之后反而显得他们更加的清新。无论是跑调的儿 歌,还是偷偷牵着的手,都那么的单纯美好。 * 的事刚过去不久,新的政治任务就布置了下来。1999年10月1 日是建国五十 周年大庆,F 中被指派参加队列和集体舞表演。学校对这件事十分重视,一接到任 务马上开始组织同学排练,高二年级翻花举牌,高一年级学习集体舞,整个校园顿 时忙碌了起来。 侯佳自然打算让一班突出表现,她委派班里身条模样最顺眼的陈寻和林嘉茉担 任学习舞蹈的小教练,一心想博个头彩。不过这可苦了一班学生,不但体育课牺牲 成了舞蹈课,就连放学之后还经常要多练四十分钟。当别的班级放学回家的时候, 他们却要傻了吧唧的在操场站成一圈,学跳《开门红》和《好日子》什么的。 本来陈寻还是挺愿意参加这种活动的,他属于人越多就越显眼的那种人,俗话 说是金子就会发光,他是尤其爱在石头中使劲放光的很的金子。但是集体排练的时 候他却不怎么高兴,因为虽然这集体舞是男生女生围成里外两层的两个圆环,面对 面转着圈的跳,指不定跳到哪里停下,然后面对面的拉胳膊挽手,可是集合归队时 则是统一的队形,所以也有相对意义的固定舞伴。而方茴的那个舞伴就是乔燃。这 让陈寻很不爽,他和林嘉茉是小教练,大多数情况下不能站到队里,因而他也搭不 上方茴的边,就算偶尔遇见了,也就是几秒钟的工夫,一眨眼她就转回到了乔燃身 边。 方茴也有不称心的地方,陈寻和林嘉茉在一起她是没有意见的,可是同样作为 小教练,五班的王曼曼也一直跟他们在一块儿。这女孩很开朗,总是和陈寻说说笑 笑,闹得欢了恨不得能趴在他身上,这就让方茴心里不是滋味了。 这样一来一往的,他们两个人就有些别扭了起来,平日里不能明目张胆在一块 儿的缺憾,就一股脑的在晚上打电话的时候补齐。可惜事不凑巧,陈寻家的子母机 坏了,他房间里用于和方茴联络的子机掉到了水池子里,倒不至于不能用,只是通 话时杂音远远大于话音。 方茴说他们俩那时候特缺心眼儿,就那样还每天晚上都打电话联系。为了不被 家长发现,他们约定每天晚上十点再偷偷通信。因为陈寻家的电话在他父母的房间 有分机,所以不能方茴给他打过去,只能陈寻打过来。而方茴家的电话在客厅,她 每次都要像做贼一样,把电话线拉长到自己房间,在电话上面盖上枕头被子,响一 声就马上接起来,生怕被他爸听见。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胆战心惊地在“沙沙”的噪音中坚持不懈地说话。虽然他 们的对话通常演变成“喂……什么……再说一次……听不见……我什么……哦…… 喂……听得见么……还是听不见……”这样搞笑的猜词游戏,但是那会儿他们却乐 在其中。难得能听到的几句“我想你了”、“喜欢你”,已经足够他们晚上做个美 梦。 高一生活随着集体舞、会考、期末考试忙忙碌碌地临近尾声。赵烨每次到期末 都小宇宙爆发,死活拉住陈寻他们一起复习。大家实在缠不过他,就约好周末一起 到东城区图书馆看书。那里面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时不时就遇到个熟人,方茴的 地理图册、生物笔记、计算机书顿时成为抢手货,在硕大的自习室里广泛流传。 他们中午到附近的一个叫宝隆的小商品市场吃了凉面和酸辣粉,那里楼上还卖 文具小玩意儿什么的,林嘉茉就拉着方茴一起上去逛。 林嘉茉拿起一个毛绒小猪说:“茴儿,你看这个可爱不?” “还好吧。”方茴说。 “你给陈寻送过礼物么?”林嘉茉放下小猪问。 “没有。”方茴低下头说,“他生日是8 月29日,还没到呢!” “哦!你说……送男生什么好呢?”林嘉茉四周看着问。 “啊?你要送给谁?” “还能有谁啊!苏凯呗!他快过生日了!”林嘉茉笑着说。 “几号?” “24,正好咱们考完试!” “还以‘高依依’的名义送?” “不!这次我想以林嘉茉的名义送!” 林嘉茉笑着转了个圈,然而就在这三百六十度里,她的世界突然跟着颠倒了。 在林林总总的玩具中间,她看见了苏凯,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虽然不很清 楚,但就那么一瞬间,她还是看到了两只牵在一起又匆匆分开的手。 “你们也来这里玩啊?是不是在东图看书?”苏凯走过来打招呼。 “是啊……”林嘉茉牵强地扯了扯嘴角说,“你也和同学来复习啊?” “啊!对!”苏凯不好意思地说,“赵烨也来了吧?跟那小子说,会考一定得 及格啊!要不然万一以后有大学招特长生,就不好办了。” “嗯。”林嘉茉垂下头说。 “怎么了?这么没精神啊?走!我请你们吃冰棍去!”苏凯凑过来说。 “不用了!”林嘉茉错后一步说,“我们要回去了。” “哦,那下次吧!平时活蹦乱跳的,现在跟蔫茄子似的我还真不适应,要是有 心事赶明儿跟哥哥我聊聊,免费帮你答疑解惑!”苏凯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地说。 “谁有心事啊!”林嘉茉扁着嘴说。 “哈哈!还保密!行!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别忘了提醒赵烨啊!”苏凯冲她们 挥了挥手,很自然地扶着旁边女孩的背走了。 林嘉茉望着他们的背影几乎掉下泪来,那个女孩背后的大手,想必是十分温暖 的,可是那样呵护的温度丝毫没有传感到她这里,反而让她格外心酸。 苏凯走了几步好像突然想起了点什么,他跟身旁的女孩耳语了两句又跑了回来。 林嘉茉忙吞回泪水,抹抹眼角说:“怎么了?” “刚才忘了说。”苏凯温和地笑了笑说,“麻烦你跟你们班的那个高依依说一 声,别呼我了,也别再给我买水什么的了。帮我谢谢她,但是……我不能和她在一 块儿。” “为什么啊?”林嘉茉的声音有些发颤。 “也不为什么,可能是有代沟吧。再说,你们都跟我妹妹似的,我总觉得这样 不好。”苏凯挠挠头说。 林嘉茉举起胳膊,指着站在那边等他的女孩说:“是因为她吧?是你女朋友么?” 苏凯愣了愣,随即笑着说:“对,她叫郑雪,是我女朋友。” “我明白了,我会转告她的!再见!”林嘉茉没等苏凯再说话,就拉着方茴走 了。 林嘉茉死死抓住方茴,甚至在她手腕上留下了红色的指痕,可是方茴没有吭声, 她们一直跑到旁边一条小胡同里才停了下来,方茴抱住林嘉茉,轻抚着她的头说: “哭吧,没人了,哭出来就好了。” 早已泪流满面的林嘉茉,终于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那天之后林嘉茉一下子消沉了,无论学习还是跳舞都心不在焉的,原本红润的 鹅蛋脸也干瘪了下去。而且她不再和别人逗笑聊天,脾气也大了,动不动就跟人呛 茬儿。赵烨被她噎了几次之后,再也不敢去逗她了。方茴劝了劝,也不见好。 一般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看得出来林嘉茉不是善主儿,知道绕道走不招摆她, 偏偏这种时候,王曼曼无意中撞在枪口上,成了炮灰。 那天休假,他们全年级来学校练舞,跳过几圈休息的时候,王曼曼走到陈寻和 林嘉茉身边,颇有深意地问:“平时总找你们的女孩是谁啊?” “啊?你是说方茴?”陈寻说。 “对!就是留扣边儿的那个,叫方茴是吧?她可真逗!”王曼曼望着远处的方 茴说。 “怎么了?”陈寻纳闷地问。 “喏,你看看她穿的是什么裤子啊!”王曼曼凑到他旁边笑着说。 陈寻和林嘉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方茴正在和乔燃说话,她没穿校服,上 身是件很普通的翻领T 恤,下身则是一条早已退出流行的深蓝色短裙裤。 “还真是够土的!”王曼曼嬉笑地说。 陈寻知道方茴不是时髦的女孩,平时别的女生拴个绳挂个链的,她就从来没有。 那会儿F 中要求全体穿校服,浑身上下大家都是一个样,稍微能显* 品位的地方就 在脚上,所以大家都对鞋下工夫。一般家里条件不错的男孩都穿耐克阿迪锐步,稍 微逊色点就穿李宁。女孩中时尚点的就穿松糕鞋、大头鞋,或者女版的高级运动鞋, 平常些的女孩也买双颜色鲜艳的百事什么的。而方茴则一直穿着很普通的布鞋,上 体育课时穿的也仅仅是国产双星牌球鞋。 不过,方茴虽然朴素,但是气质很清淡,学习又格外出色,所以没人因此而嘲 笑她。陈寻更是从不挑拣她,换句话说,在他眼里根本就没看到过这些,他觉得方 茴无论怎样都是好的。 可是如今被王曼曼一说,他心里就不自在了,嘴上讪讪地说:“还好吧,我看 着还行啊!” “还行?得了吧你!我都多少年没看过裙裤了,好像还是小学的时候穿的呢! 对吧,嘉茉?”王曼曼扭头向林嘉茉说。 林嘉茉本来气就不顺,听她这么一说更是勾起了火。陈寻的回答也让她不满意, 她心想,别人都这么说方茴了,他怎么也该出头反驳两句,可是瞧他却蔫头蔫脑的 压根没这个意思。于是她白了陈寻一眼,冷冷地对王曼曼说:“裙裤怎么了?你那 天不还穿短裤来着么?” “能一样吗?今年流行牛仔短裤,我那条是前几天才在西单劝业场买的!”王 曼曼不高兴地说。 “反正这裤子穿就得分人,方茴腿好看,穿什么都显好,是吧陈寻?”林嘉茉 挑衅地看着陈寻说。 “对!我看就挺好看的!”陈寻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美滋滋地说。 这下换成王曼曼恼怒了,她脸蛋长得漂亮,个子也高,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小 腿略粗一些。她觉得林嘉茉这是明褒方茴暗贬她,尤其当着陈寻的面儿,未免太让 她下不来台。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嘀咕说:“得得得,你们都是一班的,不跟你们俩 说了,不就一土老冒儿么,至于这么护着吗?” “王曼曼,你别这么说她啊!”这回陈寻终于忍不住了,恶狠狠地撂了一句。 “你有完没完啊!”林嘉茉几乎同时说。 “怎么了!她是谁啊,还不准人说了!”王曼曼也急了,瞪着眼睛喊了回去。 “当然不能说了,她是我好朋友,是他女朋友!”林嘉茉心里终于舒坦了点, 幸灾乐祸地说。 “啊?”林嘉茉的话让王曼曼瞬时忘记了愤怒,她惊讶地看着陈寻,一脸不相 信。 陈寻瞥了林嘉茉一眼,林嘉茉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也不狡辩了,干脆破釜沉舟 说:“干吗?不信啊!我又没撒谎,她就是陈寻女朋友。” “真的吗?”王曼曼哀怨地看着陈寻说。 “是真的。”陈寻大方地点了点头,“你别跟别人说啊。” 练舞解散之后,林嘉茉拉住方茴上下打量着说:“明儿别穿这身了。” “啊,怎么了?”方茴不解地问。 “没怎么,就是今天王曼曼说你来着,现在不流行穿裙裤。”林嘉茉轻描淡写 地说。 “哦。”方茴牵强地笑了笑,手不自觉地拉紧了衣服下摆。 “没事,我已经把她顶回去了,以为自己多有范儿呢,瞧那两条粗腿吧!”林 嘉茉拍拍她的肩膀说。 “嗯,你也没必要跟她争这个,我知道自己,是有点土。”方茴自嘲地说。 “那不是还当着陈寻的面吗!你不往心里去,他还往心里去呢。” “他也在?”方茴停住,担心地望着林嘉茉说。 “在,不过你放心,他还是挺向着你的!”林嘉茉挥挥手说。 “那他说什么了?” “他……”林嘉茉一下子卡了壳,她突然想起王曼曼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忙 歉意地说,“他说你是他女朋友,让她别这么说你。是我说漏了,他才承认的,对 不起。” 方茴愣住了,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方面她窃喜陈寻勇敢的承认、坚定的维护, 另一方面她又担心他们的事会被传出去。王曼曼不是本班同学,这效应更可怕,一 旦传开,那就是全年级皆知的秘密了。 “你别生气啊,我这些天心乱,说话没谱,真是……”林嘉茉摇晃着她的胳膊 说。 “算了,纸包不住火,我看这事早晚瞒不住了。唉……但愿她嘴严点,别让老 师们知道。”方茴无奈地说。 “那她肯定不敢。”林嘉茉说,“不过这也不一定是坏事,你们的关系一公开, 估计也就没人打陈寻主意了。你可是没看着王曼曼和陈寻那亲密的样儿,就跟她是 陈寻女朋友似的!这回她肯定死心了!” “呵呵,也没准她一看原来是我这样没威胁的人,反倒更踏实了呢。”方茴看 着林嘉茉说,“话说回来,见到郑雪,你对苏凯就死心了么?” 林嘉茉沉默了,那天之后她稍稍打听了一下郑雪这个人。那个女孩子是高二很 有名的级花,文文静静的,学习好人缘也好。据说喜欢郑雪的人可多了,不过她最 终还是选择了苏凯。他们的事在高二年级被传为佳话,仿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这两个人不在一个班,他们几乎是一见钟情,相识的过程很浪漫。苏凯忘记带 课本,就去郑雪她们班借,他本来想找篮球队的队友,可是迎面就见到了郑雪。仅 仅这么一面,他就被这个大眼睛长得像周慧敏的女孩儿吸引了。于是他就故意搭讪 的向郑雪借了书,借书是学生时代永不落伍的小把戏,有借必有还,这样一来一往 之间,自然而然就喜欢上了。林嘉茉知道自己和郑雪是不同类型的女孩子,仔细比 较的话,不管从哪个方面似乎都是郑雪更胜一筹。可是她还是喜欢苏凯,喜欢得心 都疼了。 年轻的时候大概没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忧伤,林嘉茉就缠绕在这种情绪内,沉浮 不定。 “好像还是没死心呀。”林嘉茉苦笑地望着方茴说,“巨巨巨……巨不甘心,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高依依就是我,我就是高依依呢……” “别想了,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么。”方茴也感染了她的悲伤,叹了口气说。 “嗯!当不成女朋友,当朋友也行。”林嘉茉吸吸鼻子说,“我还要看他打球, 给他送水,回家呼他,放学等他,攒SK的一块钱!帮他做好多好多的事,一直到他 毕业,再站在他面前漂漂亮亮地告诉他,我其实特喜欢他……” 林嘉茉蹲在地上小声哭了出来,方茴依靠在她旁边,搂住了她的肩膀。 “方茴,我是不是特没起子啊?”林嘉茉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问。 “没有,嘉茉,没有……”方茴的眼圈也红了,她一边抹去林嘉茉的眼泪,一 边抹去自己的眼泪说。 “呵呵,别哭了,你哭什么啊!真傻……”还挂着泪珠的林嘉茉站了起来,她 使劲擦擦脸,深呼了口气,大声地唱着:“看着她走向你,那幅画面多美丽,如果 我会哭泣,也是因为欢喜,地球上两个人,能相遇不容易,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 感激……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很爱很爱你, 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方茴望着林嘉茉在夕阳下的亮丽身影,突然觉得特别难过。在那一瞬间,她发 现,原来喜欢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美好的事,也许有人会因为喜欢而肝肠寸断。 明明都是一样的心情,可是结果却是欢喜与忧愁两种,而且根本不能简单的判别是 非对错。她无法想象,如果以后在她与陈寻之间出现另一个人会怎么样,该怎么办。 盛夏的暮色中,方茴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