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会考结束的那天,林嘉茉为了能独自给苏凯过生日而提前交了卷,她拿着礼物 跑到苏凯的考试教室门口眼巴巴地等着。苏凯是倒数几个出来的,他看到站在门口 的林嘉茉惊讶地说:“你怎么跑我们班来了?你没考试?” “怎么可能!提前交卷啦!”林嘉茉把他拉到一旁楼道里说。 “吓我一跳……”苏凯拍拍胸口说,“怎么了?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林嘉茉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说,“今……今天不是你生日么? 生日快乐!” “特意来跟我说啊!谢谢谢谢!”苏凯开心地笑着说。 “嗯……还有……这个给你!”林嘉茉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包装好的卡通纸袋子, 别别扭扭地递给苏凯。 “哇塞!还有礼物?太感动了!”苏凯兴奋地拆开纸袋,里面是一副耐克的护 腕。 林嘉茉捋了捋耳边的碎头发说:“呐,这个可是我自己送的啊……” “嗯!我知道,谢谢你!不过这玩意儿还挺贵吧?干吗花这么多钱啊!”苏凯 小心翼翼地又重新装好说。 “也没有太贵……不过你以后打球可必须戴着!”林嘉茉强调说。 “好!我天天都戴!”苏凯很郑重地保证说。 林嘉茉满意地看着他把礼物收回到书包里,因为考试,所以那里面没有几本书, 一个红色的东西在其中格外显眼。 “那是什么啊?郑雪送给你的礼物么?”林嘉茉有些不是滋味地问。 “这个?”苏凯掏出来给她看说,“不是,是本小说,郑雪想看我就帮她借来 了,最近好像还挺流行的,叫《第一次亲密接触》,你看过么?” “是《第一次亲密接触》啊!我知道,总听别人说,据说很感人呢!”林嘉茉 接过来翻了两页,很感兴趣地说。 “想看吗?要是想看你就先拿走吧!”苏凯笑眯眯地望着爱不释手的捧着书的 林嘉茉说。 “啊?”林嘉茉惊讶地抬起头,犹豫地说,“不用了……那多不好啊,郑雪不 是还要看么。” “晚两天没事儿,你先看吧。”苏凯拿过林嘉茉的书包,不由分说就把书塞了 进去。 “那谢谢了!”林嘉茉高兴地说。 “客气什么啊!”苏凯挥挥手说,“对了,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去雨花 餐厅,我过生日请客!” 林嘉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凯却掉转目光朝另一边使劲挥起了手,林嘉茉回 过头去看,只见郑雪背着书包款款地走向了他们。她冲林嘉茉点了点头,转向苏凯 说:“考得怎么样?” “还行,及格没问题!”苏凯笑着说。 林嘉茉这才想起来苏凯也要考试,而她却都没问一问,就像生怕输了一筹似的, 她也急急忙忙地说:“是啊!你总说赵烨,你自己呢?” “就那么信不过我啊?”苏凯扬起下巴说,“要没这点本事我也甭当校队队长 了!再说,我还有秘密武器呢!” “什么秘密武器啊?”林嘉茉好奇地问。 苏凯看着郑雪很温柔地笑了笑说:“你问她。” 林嘉茉又疑惑地看向郑雪,郑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别听他胡说了,就是 考试前拿了我的几本笔记看看。” “你是希瑞啊!那就已经赐予我力量了!”苏凯毫不避讳地开玩笑说。 “行了吧你!”郑雪轻轻拍了苏凯一下说:“现在就走么?嘉茉也一起去吧。” 林嘉茉看着他们打情骂俏心里一阵泛酸,她勉强笑着摇摇头说:“我不去了, 你们俩好好玩吧!” “不行!今天我过生日,你必须得去!你别担心,都是你认识的,待会儿赵烨 也来!”苏凯说。 林嘉茉刚想再推辞掉,远远地就听见了赵烨的喊声,他跑过来惊喜地看着林嘉 茉说:“你怎么在这儿啊!苏凯说让我叫你一起吃饭,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看 你那么早交了卷,我那叫着急!敢情你都知道了啊!” 林嘉茉当然并不知道苏凯早就要叫她一起,也不好在他们面前说提前交卷是为 了送礼物,只好“嗯啊”了两句带过,很不情愿地和他们一起去了雨花餐厅。 如果不把林嘉茉的少女情怀、黯然神伤算进去,那顿饭还是吃得很愉快的。那 天去的基本都是篮球队的人,高一年级的只有赵烨和林嘉茉两个。席间苏凯在照顾 郑雪的同时,也兼顾着帮林嘉茉夹两筷子菜。 篮球队的男生吃饭一个比一个生猛,刚上一盘菜,林嘉茉还没拿起筷子,周围 的无数双筷子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纷纷夹中了目标。下一道菜上来时,等她做 好准备事先拿好了筷子,那边却又全部直接用手抓了。 赵烨大呼吃亏,惨兮兮地说:“不带你们这样的!也不知道让让我们!欺负我 们小啊!” 苏凯笑着骂他:“滚蛋!要你还算小,那中国没他妈大人了。” 赵烨一边给林嘉茉盛汤一边说:“看见没有,咱们还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你 赶紧多吃点,他们可不让着你!” “那是,我们哪有你知冷知热啊!”苏凯别有深意地接话说。 林嘉茉一下子沉下了脸,赵烨也不好意思了,拿起汤勺甩他。郑雪在一旁拉住 苏凯的衣袖说:“你别逗人家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赵烨是学雷锋做好事,热心帮助女同学,LADY FIRST!” 苏凯坏笑着说。 “对!我就做好事了!郑雪,把你碗给我!我也帮你盛!”赵烨无赖地说。 “去去去!你丫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苏凯挡住他的手说。 “切!嘉茉你看他,还有脸说我呢!”赵烨在一旁起哄。 这些人没一个知道林嘉茉的心思,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越来越伤心。她没 有理睬赵烨的调笑,拿起旁边的酒杯倒满啤酒,站起来说:“光吃了,还没来得及 祝生日快乐呢!我带个头吧!祝你生日快乐!” 苏凯也举起酒杯说:“还是嘉茉最有良心啊!谢谢啦,不过一天祝一次就行了, 要不我觉得比你更老了!” 赵烨在旁边惊讶地说:“你都祝过一次啦?” 林嘉茉苦笑地点点头,把杯子举到了嘴边。 苏凯忙喊住她说:“哎!小姑娘意思意思得了!你还真喝啊?赵烨,这会你丫 怎么不管了?” 赵烨扯了扯林嘉茉说:“你不用喝,抿一口就行了,剩下我替你!” “没事,我行!”林嘉茉一仰头,“咕嘟咕嘟”的就喝干了酒。 坐着的篮球队员在下面拍手叫好,一个劲地起哄让她再喝,林嘉茉也不推辞, 那天她祝了无数次生日快乐,每祝一次就喝一口,恨不得凑够了苏凯一辈子的生日。 赵烨和苏凯都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的醉了。 散席之后,苏凯叮嘱了几句就陪郑雪走了。赵烨送林嘉茉回家,他好不容易才 把林嘉茉安置在了自行车大梁上,用胳膊紧紧环住她。林嘉茉晕晕乎乎地靠在赵烨 胸前,含糊不清地哼唱着《很爱很爱你》。 赵烨知道不能把她就这么送回去,于是带着她绕着二环骑了一圈又一圈。 等林嘉茉酒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趴在车把上,不再唱歌,也不再依靠着 赵烨。在她的后背与赵烨的胸膛之间,吹入了夏日甜腻的风。 赵烨奋力蹬着车说:“脑袋晕么?还难受么?” “不。”林嘉茉闭起眼睛,吹着风说。 “知道么?我都带你遛了两次雍和宫啦!” “哦。” “那现在回家?” “嗯。” “嘉茉……” “啊。” “今天你其实不开心吧。” “嗯?” 赵烨深吸了口气说:“你一定不开心,因为你一不开心,我就会跟着难受。” “……” 林嘉茉没有回答,她偷偷地哭了,因为在她身后,赵烨唱起了那首《很爱很爱 你》,他唱了一路,一直把她送回了家。 方茴说,从此之后林嘉茉完成了某种蜕变,她也说不好这是什么感觉,只是忽 然之间林嘉茉沉稳内敛了,那种感情好像经过了一个蒸馏的过程,更加的美好纯粹。 在这个过程中,林嘉茉仿佛先她一步成长了起来。而仅仅这样的一步之遥,就让她 们的人生分别去往了不同方向。7 那年夏天在嘈杂的大喇叭音乐和纷乱的集体舞步 中慢慢流逝。 后来方茴再也没穿过裙裤,学校统一派发了集体舞专用T 恤和黑裤子,上衣有 红黄两种颜色,上面龙飞凤舞的印了个大大的“舞”字。这让方茴松了口气,她唯 一的希望就是混在人群里,而不被人注视,这套集体服装算是帮了她的大忙。 放暑假之后,F 中要求高一年级除周末外每天早上到学校练习三小时的集体舞。 方茴嫌天天往返太热又太麻烦,就干脆住在了奶奶家。 她奶奶家在东城,是那种北京胡同里常见的大杂院,院里住着三四户,街坊间 见面打招呼都是按家里的辈分论,一张嘴就“三叔”、“大姑”的,亲近得就像是 一家子。方茴家占了一间北房和后搭出来的半间西房。老两口住在北屋,方茴去就 住在那鸽子窝般大小的小西屋里。院里有个公用水龙头,打水的时候见着了,都客 气两句“您先来,您先来!”。但是没有厕所,方便的话都得去胡同里的公共厕所 蹲坑。厕所往北去一点,有个副食店,方茴小时候那儿卖冰镇酸梅汤,现在也阔气 地摆了冰柜,卖着高档冰淇淋。再往前小口儿那有棵大槐树,傍晚的时候就聚着一 帮光大膀子的老少爷们,有的下象棋,有的聊聊形势,都说皇城根底下的人爱谈政 治,老舍的《茶馆》里描写的贴“勿谈国事”的字条那是一点不假,到了现在老百 姓们还是照样管不住他们的嘴。间或也有穿着宽松背心裤子的妇女,聚在一块嘎达 牙说谁家二丫头四小子又怎么怎么着了。老人们见面,则一定会说“吃了么您呐?”, 要不就说“晚不晌遛弯去?”。 按现在的话说,方茴就是在重温着浓厚的老北京文化,因此也不觉得太无聊。 陈寻他们总在练完舞后到她奶奶家一起玩会儿。那时候他正弹吉他上瘾,什么 《小草》、《我是一只小小鸟》早就弹得滚瓜烂熟,已经开始练习新曲子《恋恋风 尘》和《那些花儿》,手感好了还能来一段许巍的《在别处》。乔燃在暑假里也学 了吉他,不过还只是在《同桌的你》的初级阶段。两个人经常一起背着吉他去,在 方茴的小屋里轮流弹唱。林嘉茉和赵烨不会这些,就坐在一旁的马扎上听。方茴的 爷爷奶奶总给他们准备不少好吃的,一来就切西瓜煮玉米,拿个大钢精盆,放在地 下扔皮吐籽。屋里地儿小,西晒的时候更加热。方茴把家里那咯吱乱响的华柱牌老 风扇开到最大,再一人发个蒲扇扇风。要是有蚊子,就在屋门口点上一盘蚊香。 方茴笑着说,可想而知那时候他们过得是怎样的邋遢和悠闲,吉他声、电扇声、 说话声混合成一片,蚊香味、西瓜味、汗味蒸发在一起。大概因为看不到离别,所 以时光总是慢悠悠的。 而在开着空调的澳洲小屋中,听到她说这些,我却不禁有点悲哀。一是因为我 发现成长带给她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可见,二是因为在我这里她仿佛并未得到真正的 安慰。我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让她在我面前从心底绽放这样的笑颜。在 我们之间,没有过去的话,会不会有将来。 但是方茴并未发觉我的心思,她薄薄的嘴唇一张一翕,又开始缓缓念出了陈寻 的名字。 转眼间陈寻的生日就快到了,他生日和我一天,所以注定会和我遇到一样的问 题,那就是记住这日子的人少,忘记的人多,不得不年年在暑假里长大。因此陈寻 的生日习惯性地和发小儿们过,而并不和同学一起。如今有了方茴自然又不一样了, 不可能抛开方茴,那么必然这些人要再次见面。上次的会面以那种方式结束让陈寻 很不舒服,他决定调和这两方的矛盾。因为不管是方茴还是唐海冰他们,都是他不 愿意舍弃的人。而且,以陈寻的性格也不愿意与往事纠缠。他觉得,既然都过去了, 又不是开心的事,那么就忘了呗。 陈寻在头一天挨个给他的发小儿们打了电话,他语气坚定地说一定会带方茴去, 所以无论方茴以前出过多大的事,都不要再计较了。他自己都不在意,他们就更没 有在意的必要。反正他就是喜欢方茴,没辙,只能这样了。 孙涛和杨晴答应得还算痛快。杨晴前一阵刚看了不少席绢的小说,因此特为之 感动,她说陈寻能为一个女孩这样做特他妈男人,这样的爱情应该歌颂应该弘扬应 该写成小说拍成电影,反正不应该被破坏。她坚定地站在了他们一边,坚决反对一 切邪恶势力棒打鸳鸯,还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他们私奔,她一定去帮着弄票,还特 意问了问到时候是不是要坐到上海然后换船去香港,这样比较符合故事情节,有怀 旧的味道。 孙涛比较冷静,根本没理杨晴那小女生般的爱情幻想,他很诚心地跟陈寻说, 这么做他也没什么太大意见,毕竟方茴是陈寻女朋友又不是他的,如果杨晴以前那 样他肯定早蹬了她。但这种事作为朋友而言,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陈寻自己能过 得舒心。至于方茴能不能让他舒心,孙涛从理论上持保留意见。 他这番话陈寻和杨晴都不爱听了。杨晴在电话那边操着一口流利的京片子骂道 :“你丫蹬啊!蹬啊!蹬你大爷的?抽你小丫挺的信不信,再说一遍我跟你丫死磕!” 眼见自身难保,孙涛忙挂了电话,陈寻一肚子词都让杨晴说了,他在电话那边憋屈 了半天才又联系了吴婷婷。 吴婷婷听了陈寻理直气壮的陈述后沉思了一会,她和孙涛的想法差不多,对于 方茴这个人还不太能接受。她总觉得这两个人并不合适,经历多的那个很敏感,而 经历少的那个又太热血。这样的结合注定会扰乱彼此的生活步调,越努力接近就越 痛苦。不过这些话吴婷婷没有明说,只是提醒陈寻,方茴和她不一样,不能心如止 水。如果陈寻认真,就一定要多担待。陈寻知道她又想起了白锋,就没有再说什么。 最后吴婷婷还是答应到时候会照顾方茴一点,并劝他最好亲自去和唐海冰说这件事, 毕竟只有他见过当年的情景,心结也最大。 傍晚的时候陈寻去找了唐海冰。他们小时候住在同一条胡同,后来几个人都随 着北京的建设而不断搬迁,现在已经分散在了不同的地方。陈寻骑车在几栋红砖楼 之间穿梭,他回想起小时候和唐海冰一起骑着父母的二六永久牌自行车在胡同里乱 钻的日子,那会他个子还小,甚至够不到自行车座椅,唐海冰总在一旁陪着他,每 当他来不及刹车摔倒了,唐海冰都立马下车去扶他,而陈寻也总心甘情愿在他前面 开道,把车把上的铜铃按得震天响。那会儿他们总是自然而然地做这些事,一直到 现在陈寻觉得他们之间还应该那样,既然他喜欢方茴,唐海冰就也一起玩好了,又 不是多大不了的事,不至于弄得那么不开心。这么想着,陈寻又紧蹬了两步。 陈寻到唐海冰家楼下时,正好赶上他买烟回来。唐海冰高兴地挥了挥手,往旁 边的阴凉地儿一指就走了过去。 “今儿怎么有空找我来了?你们现在不是跳舞呢么?”唐海冰说。 “操!我们是早上跳,现在这会儿跳还不热死!我就知道你丫忘了!明天什么 日子啊?”陈寻把车支好说。 “我他妈才没忘呢!不就是你丫诞辰日么!明儿什么安排?”唐海冰抽出根烟 说,“来一根么?” “不要不要!我想先一块儿吃饭,然后去地坛滑冰去。”陈寻推开他的手说。 “我都忘了你丫是好学生了!行!那明天我和孙涛他们一块儿找你去!”唐海 冰掏出打火机自顾自地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 “海冰……”陈寻犹豫着开口说。 “啊?” “明天我会带方茴去。”陈寻直直地看着他说。 唐海冰愣了愣,把烟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大声说:“你丫还没死心啊!怎么 就那么不进盐津味儿!方茴她……” “不就是初中喜欢她的人死了么!”陈寻打断他说,“那怎么了?又不是她杀 的,她有什么错啊?” “你不懂!那女的玩人玩得……操!你想想李贺要没尝过甜头,至于为她卖命 吗?”唐海冰气急败坏地说。 “她也没让李贺去和人家打架啊!海冰,你相信我,方茴不是那种人。”陈寻 言辞恳切地说。 “相信你?我是亲眼看见的好不好!”唐海冰推开他说。 “亲眼看见怎么了?你又不是李贺,你知道他怎么想的?再说了,那是误伤! 又不是谁成心安排的!方茴也想不到啊!生死有命,白锋也沾过这事,你能说他是 坏人么?”陈寻奋力替方茴辩解说。 “操!你为了她居然拿白锋说事儿!我先告诉你,你这话别在婷婷面前说啊! 要不然她恨死你!” “我知道!”陈寻烦躁地说,“海冰,我就是喜欢她,长了我也不敢说,至少 现在我肯定要和她一块儿,要是哥们儿你也别劝我了,明天来大家一起好好玩。行 还是不行?你说句话!” 唐海冰冷冷看着他说:“得!我明白了!我也不和你争,你小,我让着你!但 我这话撂这儿,早晚有一天你自己会受不了的!明天几点?我去!” “啊?”陈寻没想到他这么痛快。 “啊什么啊!几点?”唐海冰不耐烦地说。 陈寻告诉他了时间,唐海冰也没再跟他说话,转身就上楼了。陈寻总觉得这事 特别不痛快,也没法发牢骚。好在总算还是摆平了他们,一切都安排好只差方茴没 通知了,陈寻打算晚上回到家再给她打电话。 可是他没想到,那天晚上他却怎么也没能找到方茴。 陈寻回到家以后很自然地给方茴奶奶家打了电话,可是一向和蔼的老人却语气 冷淡地说:“方茴不在。”还没等陈寻再问点什么,那边已经变成忙音。陈寻有点 奇怪,接着拨给了她自己家,是她爸爸接的,一样的简单冷漠,而答案却让他很诧 异,居然还是那句“方茴不在”。 陈寻突然不知所措。 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办法,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甚至不知 道该怎么找到她去问问她。 我想那种感觉肯定很绝望,明明如此亲近的两个人,却可以在一瞬之间分开, 可怕的是,他都不知道究竟分开了多远。 那时候的陈寻还是年轻的,他不甘这种失落。他不敢再给方茴家打电话,于是 他就托自己的同学朋友们,赵烨、林嘉茉、吴婷婷、孙涛、杨晴等,去给方茴家打 电话。他知道这种行为可能很骚扰,也明白会因此更加降低方茴在他发小儿心中的 信任度,可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到了现在,方茴的神秘感对陈寻而言已经不是一 种吸引了,准确地说,而是不安与煎熬。 但是结果仍然让他失望,不管是方茴的爸爸还是奶奶都没说她去了哪里,问来 问去都只是说她不在。 就这样几乎折腾了一晚,第二天陈寻早早的就骑车去学校了,他完全忽略了自 己的生日,也没有丝毫的开心与兴奋。他只想赶紧见到方茴,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陈寻几乎是第一个到的,他也没进去,就在校门口坐在车后架上四处张望。陆 陆续续的有人来了,陈寻面儿熟人缘广,不少人跟他打招呼,但他都没怎么理,挥 挥手就过去了。王曼曼进来时跟他说生日快乐,他也仅仅点了点头。一直等了很久, 方茴才姗姗来迟,她没骑车,看见陈寻忙小跑了几步过去。 “生……生日快乐。”方茴还没喘匀气,笑眯眯地说。 可是陈寻却没有丝毫领情,他面容冷淡地说:“昨天干吗去了?” “啊?”方茴被他问得发蒙,不明所以地说,“我一直在家,没干吗啊……” “是吗?”陈寻冷笑了一下,转身推起了车。 方茴发觉了他的不开心,她突然想起自己昨天的确出去了一趟,去一个小商品 市场取为陈寻定做的“米链”。那是那会儿挺流行的小项链,吊坠是一个很小的玻 璃瓶,里面的透明油状液体中装着米和一些亮晶晶小珠子,在米粒上面可以写字, 方茴定制的那个写着“陈寻生日快乐”。方茴觉得陈寻一定是以为自己没给他准备 礼物,所以别扭了,她从书包里拿出那条小项链,拉住陈寻说:“对了!下午是出 去了一会,我去……” “别骗人了!”陈寻甩开她的手说,“我问你晚上!晚上去了哪儿!我轮着番 的让人给你自己家、你奶奶家打电话,都说你不在!方茴,你跟我说实话就那么费 劲么!” 方茴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项链上的小瓶子在两人之间晃来晃去,最终滑落在 了地上,小玻璃瓶应声而碎,写着“陈寻生日快乐”的几颗米粒滚落四散,沾上了 脏兮兮的土。方茴悲伤地看着陈寻,慢慢把手收了回去。 陈寻毫不示弱地问:“说啊!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在家。”方茴抿着嘴唇说。 “方茴!”陈寻几乎是嚷着说,“你别再……” “在我妈妈家。”方茴的声音很小,但还是一下子就让陈寻停止了怒吼,“我 妈和我爸……离婚了。” 操场的大喇叭响起了集合的声音,方茴低着头从陈寻旁边走过,陈寻犹豫地拉 住她的衣袖,小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我不想和别人不一样。” 方茴深吸了口气,挣开陈寻的手,擦了擦眼睛向操场跑去。 陈寻觉得心像被什么刺穿了一样,生疼生疼的。他默默蹲下,一粒一粒的捡起 了地下那些碎片,白色的米粒已经变得黑糊糊的了,上面依稀的字迹加剧了他心中 的疼痛。他恨不得立时去跟方茴道歉,可是他又突然想起,他追方茴的时候给她的 保证就是,绝对不说对不起。 其实方茴的父母在她初中的时候就离婚了。那一代人可真是什么倒霉事都赶上 了,年幼的时候刚解放,整个国家都在复苏的阶段,可以说一穷二白要什么没什么。 上学的时候正* ,学校全部停课,不管你学得多好都别念了,上山下乡去兵团,天 南地北的发配出去,这一走就是几年,离家数千公里。等轰轰烈烈的* 过去了,知 识青年再教育结束了,分配工作时却基本都留在了外地。好不容易国家政策允许知 青返乡了,孩子户口又不好弄。终于游子归家,一切落停了,没过两年踏实日子, 又市场经济下岗了。 方茴的爸爸方建州就亲身经历了以上这一系列的所有事。他思想并不开化,怎 么也想不通好好的国有企业怎么就完了,工人兄弟怎么就都卷包袱回家了,他有着 这么好的技术,会画这么漂亮的图纸,怎么就没活干了?相比之下,方茴的妈妈徐 燕新就精明很多,她早早的就当起了个体户,从开始在街边卖煮包米,到后来买卖 “软黄金”羊绒,她是什么挣钱就做什么,一步步的将资本累积到惊人的数字。 社会学家说的没错,最稳定的婚姻是男人比女人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都稍高 一些的婚姻,而最不稳定的婚姻就是女人比男人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都高很多的 婚姻,比如方茴父母这种。他们离婚倒不是说就没有感情了,只是来自社会的影响, 远远胜过了内心的影响。 离婚后方茴跟了她爸爸,定期的会去妈妈那里住几天。虽然她不愿意承认自己 的爸爸是弱者,但是其实也明白自己站在了弱势的一方。她觉得爸爸更需要她,失 去了完整的家庭,富裕或贫穷对她来说不再有什么意义。而且,她还是有点淡淡地 埋怨妈妈,不管什么理由,结果表现出来的就是妈妈为了金钱抛弃了她。 我觉得方茴的独特性格,就是由生活中这些事一一促成的。但是,作为旁观者, 已经成人的我可能可以看出这些,而对于那时刚刚过完16岁生日的陈寻,我想大概 还是不能明白。不能明白就无法体贴,无法体贴就会无意伤害,无意伤害就会削弱 彼此间的牵绊。 而年少的他们,也许就此恶性循环。 那天跳舞,陈寻一直心不在焉的,他紧紧盯着方茴,一结束就径直跑到了她面 前。 “一会一起吧!”陈寻有些羞愧地说,“陪我过生日。” 方茴没有答话,陈寻早上的话让她有点伤心,但是怎么说今天也是陈寻的生日, 她也不想让他不开心。如果说去年他们之间发生问题,那么她会胆小地选择分手了 事。可是今年她却下不了这个决定了,不是因为她变得可以勇敢地去承受,而是因 为她更加胆小了,胆小得不敢离开,生怕失去。 我昨天就安排好了,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你……真是特别特别的着急,我心里巨 不踏实。方茴,以后不管去哪儿都让我能找到你,行吗?”陈寻看着她,越说越委 屈。 “还有这个……我都捡起来了。我很喜欢,回家我就把它洗干净,我会一直留 着的……我……”陈寻摊开手心,上面是写着“陈寻生日快乐”的那几颗米粒,因 为一直攥着,被手里的汗渍浸得干净了些。 “好吧。”方茴看着心软了些,点点头说,“那先陪我回趟我妈家,我拿东西, 晚上不住那里了。” “嗯!我带你!”陈寻高兴地说。 在路上,两个人还是有些别扭,没怎么说话,他们骑车三拐两拐的,就到了朝 阳门外。 陈寻问:“你妈家在这里?” “嗯,从这儿拐进去!”方茴拍拍他后背说。 那条路就在华普超市旁边,陈寻突然想起了春游那次方茴的特别反应,说: “上次咱们来这里买吃的,你是不是看见你妈了?” 方茴愣了一下说:“嗯……” “我说就隔一条马路的事,你怎么不去呢!不过遇见她也没事啊。”陈寻说。 “就是不想让她看见,左拐,到了。”方茴淡淡地说。 陈寻停下车,诧异地看着面前的高档小区说:“就这儿?” “嗯,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方茴跳下车说。 那时候绝大多数北京人还没听说过复式住宅,而方茴妈妈徐燕新住的地方,就 是全部复式小楼的俱隆花园。陈寻看着里面郁郁葱葱的园林和跑进跑出的外国孩子, 不由感叹生活的差距。他从来没想到方茴她妈会这么有钱,从方茴身上是一点也看 不出来。他不理解方茴干吗不告诉他,他觉得有钱又不是坏事,完全没必要掖着藏 着的。 不一会儿,方茴就背着包走了出来,陈寻往前骑了两步,她一下子就蹿上去了, 现在,她已经习惯蹿陈寻的车。 “咱们去哪儿啊?怎么没叫嘉茉他们?”方茴问。 “去地坛滑冰,不和他们一块儿,每年我都和唐海冰他们过,咱俩得快点,估 计现在他们已经到了。” “啊?”方茴吃惊地说。 “没事!你放心,我都跟他们说好了,反正我就要和你在一起,他们不会怎么 样的。以后,我要让你觉得和别人都一样!没什么你害怕的事!不过,你可不许再 有什么瞒着我了!” “我不会滑冰……” “我教你!” “我……” “坐稳了啊!我可加速了!” 陈寻飞快地蹬起了车,方茴坐在他身后没有吭声。其实她心里一万个不情愿, 她实在不想再跟唐海冰见面,因为一见面两个人就都会想起以前的事,那绝对不可 能愉快。但是看陈寻这么笃定,她也不好再拒绝。 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就渐渐发现了彼此间的缺憾。小裂缝带来的恐惧感让他们 诚惶诚恐地去暗暗地妥协,甚至费尽心思地努力弥补。可是,我想他们或许太用力, 或许太稚嫩难以承受,或许命运戏弄阴错阳差。总之,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却慢慢地 渐行渐远。 陈寻带着方茴赶到地坛,他出了一身的汗,后背有两大片水印。唐海冰他们都 到了,孙涛远远地冲他挥了挥手。也许因为紧张,方茴跳下车的时候裤子挂在了自 行车支架上,两人踉踉跄跄的,几乎摔到一起。 “我操……真他妈笨!”唐海冰眯着眼睛不屑地说。 杨晴在旁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吴婷婷扌屯了扌屯她,笑着迎上去说: “怎么了?一来就给我们行这么大礼?” “别没良心啊!还不是着急怕你们等久了!我刚才腿差点抽筋!”陈寻笑着说, “是吧,方茴?” 方茴怯怯地从他身后走过来,眼睛看了一圈,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上次都认识了,我就不介绍了!今天咱们一块儿好好玩!”陈寻把方茴往自 己身边拉了拉,看着唐海冰说,“说吧海冰,今天上哪儿吃去?早商量好怎么宰我 了吧?” 唐海冰点了根烟,随手向马路对面一指说:“就麦当劳吧!鼻句逼热的,待会 儿不还滑冰么,也别走太远了。” “行,等我存车,咱一块过去!”陈寻推着车走向了存车处。 方茴没来得及跟上他,她呆呆站在一群人旁边,显得格外孤立无援。 “嘿!你知道么?”唐海冰走到方茴旁边,吐了口烟圈说,“就是李贺教会我 抽烟的。” 方茴轻轻颤了颤,脸一下子就白了,吴婷婷一巴掌拍在唐海冰后背上说:“你 这人!真他妈没劲!” “操!轻点!你丫横纹掌,打人疼着呢!”唐海冰唧唧歪歪地走开了。 “甭理他!”吴婷婷对方茴说,“他嘴欠!” 方茴惶恐地点了点头,陈寻存好车跑了过来,拉住她的手说:“背着我说什么 坏话呢?走吧!” 攥住陈寻的手,方茴稍稍心安了些,他们一起过了天桥,去了地坛对面的麦当 劳。 几个人占了张大桌,杨晴一坐稳就撅着嘴说:“陈寻,我想吃巧克力圣代!” “行行行!吃什么都行!”陈寻笑着说,“都还要什么?告诉你们,就这一回 啊!过这村,没这店!别超过100 块钱。” “仨巨无霸!”孙涛摇摇晃晃地举起三根手指说。 “操!吃的了吗你!撑死你丫的!”陈寻愤愤地说。 “谁说吃不了!我他妈天天干体力活,就得补补!是不是,晴儿!”孙涛瞪着 眼睛说。 “滚蛋!”杨晴一拳打在他身上。 “你丫真* !”唐海冰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行了啊你们!这还有好学生呢!”吴婷婷望着脸红的方茴说。 “切……好学生可不见得是好人啊!”唐海冰阴阳怪气地说,“我要麦香鸡!” “海冰!”陈寻瞪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记啊!”唐海冰嚷着说。 方茴默默地低下了头,她的心情几乎沉到了谷底,她知道唐海冰不会轻易原谅 自己,这样的时间对她来说太漫长太难熬了。 “方茴,你想吃什么啊?”吴婷婷打圆场,和气地问她。 “随便……”方茴小声说。 “我知道她吃什么。”陈寻把笔扔下说,“还要不要别的了?不要我可买去了! 不能再追加啊!” “没了,你坐着,把钱给我,我去买。”吴婷婷拉住陈寻说。 “也行。”陈寻知道吴婷婷是想让他留下陪方茴,感激地说。 终归还是年纪小,等到吃饭的时候,他们之间气氛就好了很多。这些人聚在一 起像是有说不完的笑话,彼此揭短,以前干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说了 个够。 陈寻刚讲完唐海冰被他爸拿笤帚疙瘩追着满胡同跑的英雄往事,唐海冰马上就 清清嗓子说了起来:“嘿!这次说一段绝密的,保准你们以前都没听过!” “别逗闷子!快说!”孙涛笑着说。 “故事叫做《陈寻和狗》……”唐海冰慢条斯理地说。 听这名字杨晴就笑了起来,她一边拍打唐海冰一边说:“《陈寻和狗》……你 真能琢磨啊!还《篱笆、女人和狗》呢!” “你丫别他妈瞎编啊!”陈寻笑着说。 “今天我要是瞎编!我唐字倒着写!”唐海冰好像跟他杠上了,挑起眼睛学着 单田芳的声音说,“话说80年代末期,在北京西城德外东大院中,那是群雄割据… …” “操!还说没瞎编呢!”陈寻扔过去一根薯条说。 “就是!你丫简练点!真当自己是说评书的啊!”孙涛附和说。 “行行行!就是老张家二大妈养了条狼狗你们还记得么?”唐海冰笑着说。 “我知道!”杨晴举起了手,“刚拿回来时还挺小的,没俩月就长得特大!凶 着呢,我都不敢去那院玩了!后来好像让套狗的给抓走了,对吧?” “对,就是那条狗。”唐海冰点点头,“有天晚上我和陈寻去小卖部买冰棍, 陈寻嘴馋,偷拿了他妈点钱,又买了包粘牙糖。结果刚一出门,就看见那条狗了… …” 第“啊!”陈寻一声惨叫,拉住唐海冰说,“大哥!我服了,别讲那事了!行 么?” “不行不行!”吴婷婷拦住陈寻,笑着说,“海冰,甭理他!你快讲,后来怎 么了?” 唐海冰得意地看了眼陈寻,接着说:“当时二大妈没在旁边,那狗也没人牵着, 就自个跟那儿遛达呢。丫小时候胆儿不是特小么,吓得手里东西撒了一地。我就跟 他说,别瞎动缓,捡起来赶紧走。都说狗怕人蹲,它估计不敢过来。哪成想那狗厉 害着呢,一看陈寻蹲下,以为他要拿石头砍它,‘呼’的一下就蹿过来了。操!吓 得我,拉着陈寻撒丫子就跑啊!” “不是越跑越追么?”杨晴插嘴问。 “对啊!但那会儿哪还想得到啊!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别看陈寻那会个儿小, 跑起来是一点不含糊,居然跟得上我!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见胡同就往里面窜, 我刚藏好,就看一条黑影‘嗖’就过去了,一点不夸张,那速度,是人是狗我都看 不清楚!过一会儿,我就听见那狗在呜呜。我偷偷一看,你猜怎么着?狗在那儿转 圈,陈寻影儿都没了!操!丫比狗跑得还快!” 大家哈哈笑成一片,方茴也笑了,她觉得说起这些的唐海冰,真的只像是陈寻 从小玩大的好朋友,一点也不可怕。 “听着!还有最关键的呢!等我被解救出去,我马上就去了陈寻家,他正坐小 板凳上哭呢,我抬眼一看院里的晾衣服绳上,挂着一条湿漉漉的小裤衩,就是…… 就是他刚才穿的那条。” 唐海冰憋不住,自己先笑出了声,大家愣了一会儿,“轰”的一声爆笑了起来。 陈寻红着脸,越过桌子去揪唐海冰,唐海冰笑着闪开他说:“不赖我!我说的可都 是真话!” 杨晴几乎笑出了眼泪,她趴在孙涛身上说:“哎哟妈呀,逗死我了!这段子真 经典!你以前怎么没讲过啊?那后来你是怎么从那小胡同出来的?那狗就跑啦?” “白锋听见狗叫,把二大妈叫来拉走的!”唐海冰说。 哪知他说完这句话,刚才还嘻嘻哈哈的所有人,突然一下子沉默了。方茴纳闷 地看着他们,陈寻瞪了唐海冰一眼,唐海冰自知说错话,低下了头。杨晴小心翼翼 地看着吴婷婷,孙涛轻轻叹了口气。 吴婷婷没说话,她拿起杯子喝干了剩下的可乐,抹了抹嘴说:“都吃完了就走 吧。” 方茴发现她的手有点微微颤抖,忙问她:“怎么了?不舒服?” 大家都别有深意看了她一眼,方茴有些不知所措,陈寻忙在桌子下面拉了拉她。 “行!那咱走吧!”孙涛站起身说。 出门的时候,陈寻特意走到了吴婷婷旁边,他小声问:“没事吧,海冰不是有 心……” “我知道,不用你说!”吴婷婷打断他。 陈寻皱着眉说:“你别这样,婷婷,跟你说真的,都这么多年了,你别钻牛角 尖了行不行?他在哪儿,能不能回来,谁都不知道,你何苦这么……” “你他妈烦不烦啊!”吴婷婷红着眼睛几乎冲他喊了起来,“自己的事还没弄 利索呢,还他妈管闲事!我怎么样不用你管!我这话先放这,你今天留点意,海冰 明显没憋好屁!” 陈寻回头看看方茴,犹豫地停了下来,他望着吴婷婷的背影想了想,又跟上了 她:“我不信海冰能怎么着,你现在这样我没法不管。你从小就倔,还爱蒙人,多 大事都搁心里。这么大人了,还这样……别哭了!待会儿让他们看见!要不一会都 围过来,烦也烦死你!” “事儿妈!要你管!”吴婷婷使劲吸吸鼻子,笑着擦了擦眼泪。 听方茴讲了后来发生的事之后,我有点像娘们似的埋怨。我觉得当时陈寻要是 不跟吴婷婷在一块说话就好了,他去做烂好人,方茴却被扔在了一边,然后才会发 生那些事…… 现在我想,可能是我恨不得充当陈寻的角色才会产生这么无理取闹的想法。因 为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两件事,第一,陈寻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这样走到 吴婷婷旁边;第二,假如那会儿他陪着方茴,该发生的也一样会发生。 就在陈寻安慰吴婷婷的时候,唐海冰走到了方茴旁边。方茴有些瑟缩,但还是 努力地冲他笑了笑。 唐海冰没有笑,他皱着眉头,样子很为难地说:“你喜欢陈寻么?” 方茴一怔,点了点头。 “就跟以前喜欢李贺一样?”唐海冰这次其实并没有一点讽刺的意思,但是方 茴还是觉得浑身颤悠了一下。 “不……不是。”她声音有些发抖,却又坚定。 “不是也不行,你明白么?”唐海冰点了支烟说,“我知道可能这么对你也有 点不公平,但是这世道你没法强调什么公平。要是公平的话,干吗李贺就死了,可 是捅了他的那个* 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年轻杀人就不用偿命啊!李贺是坏人么? 他就该死么?不是吧,可他怎么就死了呢?” 方茴的眼泪在眼眶里凝聚了起来,她想起了李贺,想起了曾经和他一起玩拔根、 唐海冰在旁边起哄捣乱的时候,那会儿的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样。 “说实话,以前你铅笔盒里的蚯蚓都是我放的,你自行车的气门芯都是我拔的, 你和别的男生说一句就得给李贺道歉也是我规定的,还有你戴了三年的小白花,这 主意也是我想的。你肯定觉得我特混蛋,可我也没办法,不管为什么,李贺没有你 的事就不会死。所以不干点什么我觉得对不起李贺。你知道么?他那会儿真是特喜 欢你……” “你别说了,我不怪你。”方茴抹了抹眼睛,“我现在还记得那日子,清明也 给他烧纸。” “嗯,那你也算还行。不过,你还是不能和陈寻一块儿。李贺对我来说就像亲 哥哥,而陈寻就像亲弟弟。他们俩通过你联系起来,我怎么也接受不了。我是看着 李贺死在我旁边的,而他当时最后看见的肯定是你,虽说你没看他吧。就这一点, 咱俩谁瞅谁都痛快不了。而且不是我故意找借口,我太了解陈寻了,我觉得你们俩 根本没可能,成不了。你别怪我说话狠,说白了就是我不放心你,当然也不放心他。 年轻时候不就是玩玩么?你找别人我绝对不管,没准还祝福你呢!可陈寻,绝对不 行。”唐海冰望着陈寻的背影,坚定地说。 方茴半天没有吭声,她在脑子里把唐海冰的话好好过了一遍。虽然唐海冰这人 平时挺不讲理的,但这几句他还真是打心眼里好好说的,有些地方也确实就像他说 的那样。但是,她不可能因为这些话就放弃陈寻。方茴和陈寻在一起的日子,可以 算是她十几年的生命中最舒心的时候。不仅仅是少男少女间的那种懵懂爱恋,更重 要的是,陈寻带着她看到了生活的美好。而她,原本已经绝望。 就像一个想跳楼自杀的人,你要是不理他,那跳下去死也就死了。可是如果你 在半截拉住他,那他自然产生的求生欲望则是惊人的,而且一旦救上来就绝对不会 去自杀第二次了,这是心理学的结论。方茴的情形,和这个有些类似。 唐海冰紧紧盯着方茴,她的手因为害怕和紧张而不自觉地攥住,指节泛起了青 白色。 “我……我还是……喜欢陈寻。”方茴轻轻地颤抖着说,“海冰,我不会离开 他。” 唐海冰没想到这个战战兢兢,说话都颤悠的女孩居然这么回答他,因此更加严 厉地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方茴咬着牙摇了摇头说:“我做不到。” 唐海冰差点背过气去,他记得初中时无论他做什么,方茴都不敢反抗,他本以 为这样半推心置腹,半逼迫威胁的方法能有效果,但是却错估了方茴的勇气。他正 想再说点什么,腰上别的BP机却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嘿嘿”笑了两声说: “方茴,那你就别怪我了。” 方茴凄然地笑了笑,走在前面的陈寻如春花般绚烂,走在身后的唐海冰黑暗得 深不见底。远离天使或许恶魔也不会再纠缠,可是为了那一点点光,两者之间,她 选择面对未来,背对过去。 他们走到地坛冰场,在前台租了鞋。方茴从来没滑过冰,看着明晃晃的冰刀直 眼晕,陈寻笑着扶她站起来,她紧紧抓住陈寻的胳膊,像到了陌生地方的小动物, 满脸惊恐。 “哟!我才看见,你怎么穿短裤就来了?”吴婷婷系好鞋带,走过来说。 “啊?怎么了?”方茴勉强站稳,抬起头问。 “冷啊!”吴婷婷向手心呵了口气说,“再说,摔冰上也容易破。陈寻你真是 的,也没提醒人家一下!” “呀,我还真没想那么多,不过就算我想起来,也没办法告诉她。”陈寻说。 方茴知道他还在介意昨晚没能找到自己,就没再多说什么,冲吴婷婷笑了笑说 :“没事,不是特别冷。” 吴婷婷瞥了陈寻一眼,自己滑了进去。 孙涛和杨晴在里面已经滑了一圈,两个人动手动脚又笑又闹,亲热得不行。大 概是怕唐海冰找麻烦,吴婷婷缠住他非要学倒滑。唐海冰倒也配合,一直耐心地陪 着吴婷婷,也没过来和陈寻方茴说话。 陈寻拉着方茴滑到另一个半圈,扶住她的肩膀问:“冷么?冷就出去坐会儿?” “还行。”方茴嘴唇有些发紫,轻声说。 “行什么啊!说话都上牙打下牙了!”陈寻一把拉住她,“出去吧!” “那你陪我……行么?”方茴哀求地看着陈寻说,她之所以硬撑了这么久,就 是害怕独自在外面的时候,唐海冰会再和她说些什么。 “废话!我不陪你干吗去呀!”陈寻搓了搓她的手说,“你看看,都快僵了! 你怎么不说啊!” “我觉得还行……”方茴笑了笑。虽然陈寻嘴里一直在嘟嘟囔囔的埋怨,但是 手却攥得很紧,手心那一点点温度,仿佛就让她暖和了起来。 两个人到了外面,方茴坐在凳子上,她僵硬的手指怎么也解不开鞋带。陈寻还 了鞋,径直走过去蹲下说:“我来吧。” “不……不用了!”方茴忙推开他说,“我自己就行!” “你看你,哆哆嗦嗦跟老太太似的,得了吧。”陈寻自顾自地解起了鞋带, “我啊,要是多想点就好了,我没想到这么冷,要不然一定让你多穿点。” “嗯,我知道。”方茴两只手支在旁边,微笑着说。 “早上的事不生气了吧?今儿还高兴么?” “挺……挺好的啊。” “是吧?我就说吧?”陈寻兴奋地抬起头,“别看他们一个个跟小流氓似的, 其实骨子里都是好人!尤其是海冰,特仗义!” 方茴的笑容中掺杂了些苦涩,她低着头,腿一晃一晃地蹭着地,套在脚上的白 袜套染上了一层薄灰。 陈寻把鞋扔到一边,坐在方茴旁边说:“小时候我们几个玩拍画儿,我的技术 最棒,攒了一套变形金刚的拍画,别人都没有,好看着呢!结果让旁边胡同的几个 大孩子盯上了,有一次他们和我玩,输了还耍赖,非要我把那套画儿给他们,我当 然不给了,他们就急了,跟我抢。孙涛真是没白搭他这个姓,那孙子就是一怂货, 看形势不对撒丫子就跑了,只有海冰跟我一起撑着,一直等到白锋来,才算摆平。 所以说海冰这人是面恶心善,你和他待长了就适应了。” 方茴点了点头,其实唐海冰这些特点她已经很了解了,因为他们也曾经同窗三 年,在那段时间内,她充分地感受到了唐海冰的义气。方茴不想再和陈寻讨论唐海 冰,这话题就让她不舒服,于是打岔问道:“你们总说白锋、白锋的,到底是谁啊? 怎么一直没见过?” “白锋啊……下回再说吧。” 陈寻看见吴婷婷他们走了出来,站起身向他们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