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真的变了
20项茹梅说的对,欧阳健是有点看不起她。项茹梅明明知道牛德望喜欢她,她
还要去他公司里面做事,这让欧阳健看不起。这一次吵架,吵着吵着项茹梅就先动
了手,然后又哭又闹,并且虚张声势地离家出走,这更让欧阳健看不起。在欧阳健
看起来,也只有她们这些坡坡屋出来的小市民能做出这种事情,像倪和平这样的大
家闺秀是绝对不会这样的。
项茹梅说的对,欧阳健本来是看上倪和平的,虽然当初并没有捅破这层关系,
但是双方心里面应该说都是有数的。只是后来倪和平被特招去部队了,一下子让欧
阳健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而且是倪和平被特招走的时候,跟欧阳健商量都没有
商量一下,更唤醒了欧阳健的自卑意识,才使他们的关系疏远了。
项茹梅说的对,她跟欧阳健之间是项茹梅自己上赶子主动的。倪和平被特招走
了之后,作为副队长的项茹梅明显地对欧阳健表现出好感,特别是夜闯野狼坡和放
弃上大学举动,与当初倪和平对欧阳健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仅让欧阳健感
动,也在整个知青当中造成了一种影响,在这种影响之下,如果欧阳健不跟项茹梅
好,那么他就会被大家看成是当代的陈世美,就会天理难容。再说项茹梅上大学之
后,仍然保持着一贯的主动,使欧阳健感受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美,一种真情的美,
善良的美。当一个男人感到一个女人美的时候,爱她就不是什么难事情了。再后来,
欧阳健也上了大学了,这时候他内心深出的某些本能的东西才得到释放,于是对项
茹梅产生了一种渴望,一种冲动。终于,他们结婚了。
结婚之后,欧阳健并没有觉得项茹梅好还是不好,反正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就跟他看待自己的生活与事业一样,无所谓。但是有一条,那就是欧阳健从来没有
想到过搞什么婚外情,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要跟项茹梅离婚的事。即便是这一次吵
嘴打架,使欧阳健对项茹梅产生了一种厌恶和鄙视,但是他仍然没有想到跟她离婚。
所以,当项茹梅正式提出要跟他离婚时,欧阳健的反应是:又搞小市民的这一套。
然而,项茹梅这一次不是搞“这一套”,而是来真的。
首先,项茹梅趁白天欧阳健上班的时候回去一趟,把自己生活的必需品全部拉
走了,拉到了公司的一间宿舍,并且还专门给欧阳健留了一张纸条,正式提出离婚。
其次,她专门找女儿谈了一次话,告诉欧阳渝丽:妈妈是爱你的,爸爸也是爱你的,
无论妈妈和爸爸是不是生活在一起,他们都是爱你的,但是妈妈爸爸都有选择自己
生活方式的权力,爸爸妈妈在做出任何选择的时候,都已经充分考虑到这种选择对
你的影响了,但是他们仍然要做出这样的选择,说明他们不得不这样,希望你能谅
解。
项茹梅对女儿说的这番话是经过反复推敲的,这番话的基础是她不把欧阳渝丽
当作孩子看,她觉得如今十五岁的女孩已经不是孩子了,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她
们事实上已经是成人,传统的“十八岁成人”观已经过时了,至少在项茹梅看来已
经过时,所以,项茹梅必须以跟成人说话的方式来跟欧阳渝丽说话。当然,项茹梅
这时候产生的这个观点可能也是被逼出来的,因为几天前她还认为女儿是个不大不
小的孩子,现在由于情况的变化,她认识问题的角度变了,所以处理事情的方法也
随之改变。
虽然不能肯定欧阳渝丽是个成人,但是她肯定已经不是孩子了,因为她马上就
从妈妈的谈话中做出了这样一个判断:爸爸妈妈要离婚了。然后,欧阳渝丽在第一
时间内给父亲打电话,问:你跟妈妈是不是要离婚了?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
“这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欧阳健说,“没有的事。”
“爸爸你就别瞒我了,”欧阳渝丽说,“妈妈都已经对我说了。”
“什么?!你妈对你说了?说什么了?!”
欧阳健怒不可遏,马上重新抓起了电话。
这是他们在半个月以来欧阳健第一次给项茹梅打电话。这个电话不是欧阳健向
项茹梅道歉请项茹梅回家的电话,而是一个质问的电话。
“是我对渝丽说的,怎么了?”项茹梅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么大的
事情,我当然应该告诉她。”
“谁说跟你离婚了?”欧阳健说。
“我说的呀,”项茹梅说,“我这么多天没回去你不知道吗?我把自己的东西
从家里面搬走你不知道吗?我给你留的那张纸条你没有看见吗?没有看见没关系,
我现在正式跟你说了。”
“那也不行。”
“什么不行?”项茹梅问。
“我不同意。”
“没关系,我们已经正式分居半个月了,只要再坚持几个月,法庭上见。”
说完,项茹梅把电话撂了。
欧阳健傻了,他知道项茹梅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说得到做得到。其实这
些天来欧阳健并不是没有想过要主动给项茹梅打电话,但是他始终相信项茹梅对他
的感情,他相信用不着自己给她打电话,项茹梅肯定会自动回来的。不但会自动回
来,而且会在哪一天自动为他做二娃子扒肥肠在家里面等着他,给他一个意外的惊
喜。今天没有回来,那就是明天回来,明天还没有回来,那肯定后天就一定回来,
没想到这样明日复明日,已经过了半个月。
欧阳健思想斗争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从大局出发,再次把电话打过去。这一
次不是质问,而是准备忍让一下,给项茹梅一个台阶,让她回来。不,应该说是求
他回来。
“什么事?”项茹梅问。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欧阳健怔了一下,像是吸一口气,说:“你回来吧。”
“回来?”项茹梅问,“回到哪里?”
“回到家呗。”欧阳健说。欧阳健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努力在笑,或者说
是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笑。
“那是你的家,”项茹梅说,“至少房改之后就是你的家了。我看你干的那么
辛苦,我也不打算跟你提出一半房产的要求了,全部归你,行了吧?“
说完,项茹梅又把电话撂了。这一次欧阳健没有再打过去。他不是坡坡屋出来
的,他有自尊心,他要顾及脸面。有什么了不起?!
到了晚上,欧阳健认真地分析了项茹梅的举动,感觉这次她不是使小性子,而
是来真的,肯定是她跟牛德望搞上了,所以才彻底变心了,不然不会的。欧阳健虽
然没有经历过婚外情或者是离婚这一类的事情,但是这些年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
报刊杂志甚至把这类题材作为吸引读者的重要佐料,相关的文字并不少见,有时候
同事们在一起也议论议论,所以欧阳健间接的经验还是有的。根据这些间接的经验
和自己的分析,欧阳健发现,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凡是夫妻双方闹到要离婚的份上,
基本上可以肯定有第三者插足了,对于像他和项茹梅这样有一定感情基础并且有了
一个共同孩子的夫妻,凡是出现这种情况,可以说是百分之百与第三者有关。既然
自己这边没有什么第三者,那么问题肯定出在项茹梅那边,而且不用问,肯定是牛
德望。而且欧阳健突然感觉到项茹梅现在就和牛德望在一起,并且可能正在和牛德
望亲热。这么想着,欧阳健就感觉到了什么叫悲恨交加了。于是,连续呼了项茹梅
三次,项茹梅还没有回机,欧阳健给传呼台留言:丈夫死了,速回。还是没有反应。
欧阳健想到了留言说女儿怎么怎么了,但是终于不忍心伤害女儿,放弃了。
这时候,欧阳健感到自己是那么的孤独,非常希望找一个人倾诉一下。他想到
了倪和平。这时候他也只能找倪和平。但是当电话拨到一半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住
了。想着现在已经是下半夜,这么晚给倪和平打电话,既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也会
让钱进军产生想法,算了吧。
第二天,欧阳健抽空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把情况对倪和平说了。但是他说的
比较有保留,并没有把他自己关于项茹梅和牛德望之间的猜想说出来。
“这件事情问题不大,”倪和平说,“项茹梅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受不得委屈。
待会儿我打电话跟她说说,找机会让你认个错,很快就没有事了。”
说的欧阳健心里像一块石头落了地。
倪和平很快就打通了项茹梅,说:“我已经把欧阳健很很地骂了一顿。臭男人,
耍什么威风呀,搞了半个月才跟你道歉。是该好好整整他,不认错坚决不要回去。”
“认错我也不会回去了。”项茹梅说。说的非常平静,一点委屈都没有,甚至
没有愤怒。
倪和平一听,知道这事麻烦了。马上说:我们俩吃个饭?
项茹梅迟疑了一两秒钟,说好。
晚上见面的时候,还没有说话,倪和平就知道不是闹着玩的了。
几个月没见,项茹梅已经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身的打扮加上脸上飞扬的神采,
俨然已经变成特区一个高级职业女性。特别是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一个正在经历
感情变异的女性常有的那种憔悴与惶惑,相反,好像还很开心。倪和平知道,这说
明感情变异的过程已经结束,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爱情,因为只有正在经受爱的滋润
的女人才会这样光彩照人。但是欧阳健跟她分居已经半个多月了,是谁在滋润她呢?
欧阳健没有说,倪和平也不好意思问。
“过的不错嘛。”倪和平说。
倪和平这样说并不是客套或者恭维,项茹梅现在一看就过的不错,连折叠式大
哥大都用上了,倪和平那时候还没有这东西呢。
“马马虎虎吧。”项茹梅说。边说还边把大哥大放在桌子上,搞不清是为了接
听方便还是特意展示。虽然用大哥大才一个礼拜,但是项茹梅已经知道在吃饭的时
候大哥大应该摆在哪里。即便这样摆在桌子上是一种显示,那也很正常。现在不是
人民公社时代了,人民公社时代是越穷越光荣,现在是越富越光荣。富表示你有地
位,有能力,表示你成功。在今天这个场合,富还能让项茹梅在心理上保持对倪和
平的一定的优势。说实话,项茹梅现在已经取得一定的心理优势了,因为她已经感
到自己在气势上已经压了倪和平一筹,这是她们认识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
“你真的要跟欧阳健离婚?”倪和平问。
“当然是真的。”项茹梅说,“这种事情还能开玩笑?”
“你都想好了?”
“想好了。”项茹梅说。
“女儿怎么办?”倪和平问。
“随便。”项茹梅说,“女儿终归是我的女儿,也是欧阳健的女儿。女儿愿意
跟我我欢迎,愿意跟他爸爸我也没有意见。”
“你不觉得这样对渝丽是一种伤害吗?”倪和平问。
“假如一定要有伤害她也只好承受,我们当初承受那么大的伤害不也是过来了
吗?”
“那不一样。”
“是不一样,”项茹梅说,“世界上没有两种伤害是完全一样的,但伤害就是
伤害,但人总是要学会承受伤害的。”
倪和平没想到项茹梅这么会说,而且是那种建立在严密逻辑基础上的会说,不
是胡搅蛮缠或者是油嘴滑舌的会说。
倪和平承认,项茹梅说的话有一点的道理。看来欧阳健要想用女儿来套住她不
那么容易,因为关于女儿的问题她显然已经想过了,并且想通了。
“其实你们俩还是有感情基础的。”倪和平说。
“是有感情基础,”项茹梅说,“但感情是变的。时代不同了,场合也不同了,
感情发生变化是必然的。再说你也知道,以前我们之间的感情说白了是我对他的感
情,而他对我到底能有多少感情?远的不说,就说这次吵架,他要是对我有感情,
或者说他能以一个正常的丈夫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妻子,能够半个月不找我吗?”
“这一点欧阳做的确实不对。”倪和平说,“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也是你
自己把他惯坏的。”
“没有不好听,”项茹梅说,“你说的非常正确,确实是我把他惯坏了,所以
我现在想通了,从现在开始我不惯他了,我不伺候他了,我付出的已经够多的了,
够了。”
项茹梅突然提高了嗓门,倪和平下意识地朝四周看看。还好,大家各顾各,并
没有人注意他们。
“他是不对。”倪和平只好又小声地嘀咕了一下,仿佛是对项茹梅的安慰,或
者是对项茹梅刚才那么大声音的一种平衡。
“这不是对不对的问题。”项茹梅说,“这是他真实思想的反应。其实他并不
喜欢我,甚至根本就看不起我。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真傻,我以为只要自
己舍得付出真爱,他就是一块铁我也能把他捂热的。”
“他最终还是娶了你。”倪和平说。
“是娶了我,”项茹梅说,“或者说他是被我捂热了。但是我不能总是捂他,
现在我有我自己的事业和情感,我不想再捂他了,我一旦不捂他了,他马上就冷下
来,冷得像一块冰。我也是四十的人了,我已经捂了他二十多年了,难道你还要我
捂他一辈子?我还有自我吗?我还有那么大的能量吗?饶了我吧,趁我身上的热量
还没有散尽,允许我为自己活几年吧。”
倪和平无话可说。她没有想到她会在项茹梅面前无话可说。她没有想到项茹梅
这么会说,就像她没有想到牛德望那么会赚钱一样。这世道真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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