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太过分了,”他说,他是真的生气了,“你太过分了。”“现在这些钱都 在股市上吗?”声音有些紧张。“你有没有看这几天的新闻?各地都是人头涌涌地 炒股,新开户股民数一增再增,钱像肥皂泡一样在天上飞,到最后谁来兑现?这么 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不明白?” 我也紧张起来。不是没有想过出货的问题,等再赚一点———人人争着抢着买 的时候就是卖的时候,这个时候,无论涨得多利害,你都要舍得卖,这一条我是清 楚的,以前我也一直是这样做的。然而这一次却这样忘乎所以,为什么? 贪。人性最普遍也最致命的弱点。 “明天一开市你就去卖,”宋福来说,“———你的我不管,你爱怎么怎么, 我的,你全部卖掉,听到没有?” 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严厉。我自知理亏,说:“听到了。” 第二天我不光抛掉了他的,也抛掉了我自己的。 第一时间把钱全部取出来,转到银行,这才松了一口气:落袋为安,就是这样。 然而心里还是不踏实的,希望它马上跌下来才安心。 人真坏。 偏偏这一天股市涨得特别厉害,我又开始埋怨宋福来,也埋怨自己,听他的话 ———虽然平时好像是他怕我,原来深心里我是怕他的。 想不到股市很快就掉头而下,而且这一次再也没有弹起来。 我打电话给宋福来。我开玩笑:“你救了我一命。” 他说:“我不是说你动了我那些钱不对,如果你有正当需要我不怪你。但是万 芊,你现在好像被钱弄得走火入魔,真的,你要好好反省。” 我说:“我一定反省。这几天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闭门思过。” 可是,我心想,如果不是手头有钱可以够胆辞工,我想闭门思过也没门啊。 股市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行情。 穿着松松的棉质睡衣,光着脚,放上一张小提琴演奏的音乐小品。 清理房间,从箱底翻出一本《安徒生童话集》,还是上中学时买的……然后, 升学,毕业,工作,辞工作再找工作,几番辗转,居然一直带在身边,不可思议。 我翻开,正是《海的女儿》这一篇: ……当暮色渐渐下垂的时候,彩色的灯光就亮起来了,水手们愉快地跳起舞来。 小人鱼不禁想起她第一次浮到海面上来的情景,想起她那时看到的同样华丽和欢乐 的场面。于是她也跳起舞来,正如一只被追逐的燕子在飞翔一样。大家都在喝采, 称赞她,她从来没有跳得这么美丽。快利的刀子似乎在砍着她细嫩的脚,但是她并 不感觉到痛,因为她的心比这更痛。 她知道这是她看到他的最后一晚———为了他,她离开了她的亲族和家庭,她 交出了她美丽的声音,她每天忍受着没止境的苦痛,然而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这 是她能和他一起呼吸同样的空气的最后一晚,这是她能看到深沉的海和星星的最后 一晚。同时,一个没有思想和梦境的永恒的夜在等待着她———没有灵魂,而且也 得不到一个灵魂的她。 ……看到这里我流下了眼泪。原来我还可以看书的。 也可以保持一颗纯洁宁静的心……只要有钱做底了。 我打电话给陈典,问她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陈典说:我正在写。我识趣地挂了电话,不再打扰她。商琦从上海回来,约我 去喝茶。这位小姐瘦了不少,略显疲倦,沉默着,只我一个人在那里说股票,说说 说,说说说。 我终于觉得不对,问:“怎么了?情绪不高。” 商琦说:“没什么。” 我注意到她的目光,刚刚从坐在窗边密语的一对男女身上移开。 现对着我这样一位喋喋不休的女朋友,还要思春,可见作家苏青那句话是对的 :女朋友只能懂得,男朋友才能安慰啊。 “寂寞了?” 她瞪我一眼,叹了口气:“你别说,这点上女人真不如男人,没有感情,就做 不来。”“我最近常想我这样在商场里扑腾是为什么,”她说,“为了钱?男人有 了钱可以找女人,左拥右抱,好歹不闲着;如果把那些女人养好了,像狗一样,也 会对他有点真情。女人呢?女人有钱有什么用———” “钱总是好东西,”我说,“不然,等下回去你别开私家车,也别打的,你挤 公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