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上卫生间的时候,看到几个吧女正在镜前补妆、整理头发及衣服。我特意凑过 去,飞快地从镜子里比较了一下我的脸与她们的脸。与她们那均匀地扑满了粉,经 过全副武装的整齐漂亮的脸相比,我有些溃不成军。当然,我显得比她们有气质— ——什么气质?沧桑的气质。 真要命。我独自跑到门口的大厅里休息。 耳朵里余震犹未消,又听见旁边一个女孩在打手机,声音娇媚:“你过来嘛, 过来嘛。” 最后说定是她过去。她收了电话就走了。 剩我一个人坐在那里,进进出出的人都看我两眼。 越来越不满意自己这样的形象,我发现,长相有一点缺陷的女人,反而能够打 扮出样子来,就像性格有缺陷的女人反而有一种魔力一样。看《新龙门客栈》的时 候就是不喜欢陈红,动辄两只大眼睛放射出正义的光芒,漂亮然而呆滞;倒是夏文 汐,走着路扭扭荡荡骂骂咧咧的,一双细长眼睛里多少风情! 还有《乱世佳人》里的思嘉,她虚荣,妒忌,喜欢漂亮男人,为一顶新帽子喜 不自胜,比那位圣母式的媚兰真实亲切得多。 我的品味已完全不同于从前。 我自己不快乐。那并非我自己的选择,受什么教育走什么路,我从来没有选择 的,就像那些“安于清贫”的人一样,他们根本没有富贵过,怎可说是安于?而我 要把什么都经过,然后再作选择…… 太晚了,早10年8 年还差不多。 如果宋福来知道我这些想法,他一定会痛心地说:你的心态是有问题的。 他的心态没有问题,健康,纯洁,正经,商琦的丰厚身家会让他继续保持这一 切(至少她不会像我一样时不时恶俗不堪地暗示他快去挣钱)……他是要升入天堂 的。 至于我,我喃喃自语:“我可能是要下地狱了。” 却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男人坐到了我旁边,我吓了一跳。 是个中年男人,瘦的,说不上难看还是好看,但穿着很得体,或许是有点钱势 的,因为拿工资拖家带口的中年男人不会有心情到这里来。 我有点狼狈,为我这副孤芳自赏自怜自叹的样子———也不看看自己都什么岁 数了。 他跟我搭话:“你真信这世上有地狱?” 他讲普通话,但并不十分标准,像是江浙一带的人。声音是低的,似乎受过一 点教化。 我再看他一眼,他也在看我,他的眼睛,有点像《情人》里的梁家辉的眼睛, 细小……性感。 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那不像是香水的香气,更像是洗浴后留下来的干净 的香气,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脸红,我生我的气。 但他的确吸引我,是那种久未体尝的异性的吸引,而且仅仅是因为外表传递的 信息。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我曾经想过,当我因为日益膨胀的女性意识而无法 再像其他女性、像人们约定俗成的那样,被男人的才华、道德、事业心所打动—— —我已知道这些东西也只是美丽的外衣,其本质是女人在物质和精神上对男人的依 赖———那么男人所能吸引我的,就只有他自身,他作为男人的魅力。 虽然我也觉得这可能很荒唐,独立的解放的女人就是这样?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道理,越是文明进步的社会,男人越注重自己的形象。也许我走得太远了。也许我 只是在赌气。我跟谁赌气“……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听见他在问。 我很想像金湘玉那样斜着眼对他笑一下,但是我从来没有这样试过。不知道效 果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像翻白眼?免了吧。 他和我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倾向我,那陌生的男人的身体,并没有真的触及到 我,但我的皮肤已经感觉到了微热。 我好像很久没有与男人有肌肤之亲了。 和宋福来在一起的日子是一种兄弟般的生活。 我渴望放纵自己。 “你好像不开心。”他说。“我一直看着你———你和你那几个朋友就坐在我 们对面,你好像没怎么下去跳。” 他说:“你跳舞的样子懒洋洋的,蛮迷人的。” 出出入入的人在看我们。我说:“我该走了。” 他说:“我有车,可以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