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传播学者师布置的作业,题目不限,可时间和字数都定得挺恐怖。 吃过一顿腥腻的晚饭后,祥子和付晓非去了图书馆。付晓非翻开本没书皮的 传播学书,想都没有想,动手就抄。他抄到两千多字时,突然觉得这东西好像很 熟悉,心里好生奇怪,便很快拿过祥子的笔记本翻起来,翻着翻着禁不住大笑起 来。他对祥子说: “祥子,传播学老师真狠,你瞧,他给我们讲的居然也是在这本书里原文照 抄的,我说怎么我抄的东西好像都在哪里听过似的。” 祥子也看了看那本残破的传播学书,也笑了:“这就是我们老师写的书,你 乱抄个啥? ” 付晓非难过得像吃了一把花椒,挥挥拳头:“我不记得他名字了。” 祥子没抄错,作业就“完成”得顺利。他早早就离图书馆走了。 付晓非很晚才从图书馆出来。 付晓非来到图书馆前的花坛边,坐下,用心爱的打火机点了根烟。他开始怀 疑人生。 一个陌生的黑影轻轻地走了上来,优雅而亲近地坐在付晓非身边。付晓非瞅 了瞅黑影的模样,是个大鼻子加鬈发的男人。他没有感觉到自己讨厌他,但他确 信自己不认识黑影。 “嗨,你好。”大鼻子加鬈发的男人先说话了。他看上去也是个学生。 “你有什么事吗? 我好像以前没见过你。”付晓非说。 “你不认识我不重要,”男人浅笑一下说,“反正我也不认识你,不过我觉 得你应该成为我的服务对象。” “你是什么职业? 能提供信息服务? ” “你可以叫我校园黑客。”黑客说,“我是提供信息服务的,以你的品味和 格调,你会感兴趣的。” “你有什么信息——抽烟吗? ”付晓非递了根烟,并笑着帮所谓黑客点着火。 人在孤独无聊的时候总是盼望能遇到点什么。 “关于漂亮姑娘的信息。”黑客看一眼付晓非,说下去,“比如在茫茫人海 中,你想认识一个陌生的漂亮姑娘,可没啥机会,怎么办? 我可以给你提供这方 面的信息,并帮你创造和漂亮姑娘认识的机会。” 陌生人的表情平静的近乎刻板,把付晓非惊呆了。他仔细盯着陌生人间道: “你是不是国家安全局的? 你从哪儿弄这些信息? ” “很简单,”黑客说,“首先,各栋女生宿舍楼里都有我得力的暗线,他们 能知道很多漂亮姑娘的行踪,比如哪女孩早上几点吃饭,在哪里吃饭,中午去干 什么,晚上又去干什么,还知道哪女孩平常在哪里上自习,节假日爱在哪里玩, 等等;其次,我利用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电脑上得到了你们所有在校学生的个人 简历,并按那些漂亮女生的漂亮程度以及她们的家庭背景建立了分类档案。” “哇,大创意,简直是梦幻工作室——不过,”付晓非顿一下,“你这么做 是不是有点不道德呢? ” “算不上。”黑客自信地说,“我的宗旨是‘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你 也知道这个宗旨是很高尚的,而我为了实现这个宗旨,给天下有情人创造相识的 机缘,不是更高尚吗? 怎么可以认为是不道德呢? 再说,比如你吧,这样潇洒的 校园单身汉,找不到好女朋友,不是太不公道了吗? ” “你的意思是‘强强合作’创造优良的社会主义中国下一代? ” “我希望你严肃点,我建的这档案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像什么校园十大美女 徘行榜,十大财女排行榜——当然是钱财的财——还有,比如有局级以上干部当 爸爸的女生名单等等,一条信息绝对可以改变你一生的命运,当然,我这里一点 也没有否定爱情的意思,相反,我更注重爱情。” “太可怕了,老实说你是不是给男生也建立档案了,怎么会找上我? ” “你如果对我的信息服务没有诚意,那就不谈了,算我看错了人了。” “谁说没诚意了,你这信息服务怎么收费? ” “第一次见面五十,如果没感觉,可以免费帮你再安排一次见面机会,当然 见的是另外的女孩。如果有感觉,我可以为你提供全套服务,直到成功,收费六 百。” “六百? ”付晓非笑一下,“是不是太贵了? ” “我是说成功了收六百,如果不成功只收你成本费二百元。这六百元听上去 多,可我不是乱收费,了解她行踪规律一百元,安装窃听器装置,以便了解她兴 趣爱好,收费三百元;在此基础上创造接触乃至认识的机会二百元——当然,” 看一眼付晓非,“当然对于你,我是可以考虑优惠价的。” “你好像在犯罪呀,老兄。”付晓非觉得这样的信息交易实在丑陋,太丑陋 了,这样的爱情像是一场被裁判主宰的比赛,没有任何意义,想想漂亮的女孩像 是被赶到陆地上的鱼一样可怜。付晓非很愤怒。 “别乱说,喂,你到底是没有兴趣呢,还是有兴趣没钱呢,如果是没钱,我 可以考虑分期付款的办法。” “你刚才的话都不是真的吧,这么做挺缺德的,你明不明白? ” “我以为你是一很浪漫的人哪,原来你完全生活在时代的郊区。” 时候不早了,校园里的灯熄了大半,黑客自觉很失望。 “我倒劝你别干这个了,”付晓非诚恳地说,“假如你有个妹妹,她长得挺 漂亮,可有人花六百元就买到她的爱情,你什么感觉? ” “哼,你这种人,还挺‘三纲五常’的嘛,我衷心祝愿你将来娶个老婆是处 女,白痴。”黑客站了起来,想走。 付晓非的火被点着了,一把搭住黑客的肩,正犹豫该再对他说点什么,却见 黑客猛然把手伸进怀里,付晓非一下有了风险的感觉,没再敢想什么,果断地一 膝盖顶过去,正中黑客下腹,黑客痛苦地弯下腰,付晓非立马在他背部空门加了 一肘,黑客惨叫一声,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倒在地上。 付晓非一脚跨在他胸口上,“别动,你这人渣。”看到黑客阴冷地躺在地上, 付晓非有点后怕,但愿自己得罪的不是条毒蛇。 “大哥,放了我吧,今天我喝醉了,说的全是瞎话。” 听他话软,付晓非蹲下来,把手伸进他怀里,摸到把小手电筒和几张卡片, 还好,没有刀。 怎么办? 没人知道。 付晓非和黑客现在都十分后悔遇见对方。 夜深了,405 室的小伙子们都像浅水里的鱼一样艰难地呼吸着,原因只有一 个,乔木生家破产了。 乔木生的老爸赌博输了近二十万元,一家人不得不返回老家农村。 “赌输了怕什么,继续杀牛啊,钱不又多起来吗? ”付晓非问道。 “牛也是势利眼啊,它见你没钱了,就也不找你受杀了。”乔木生是那种永 不会自杀或变疯的人,不是他坚强,而是他善于向别人倾吐自己的烦恼。 “你爸为什么赌呢,是不是频繁杀牛,工作压力太大? ——晦,那还不如去 搞婚外恋哪。”蒋伟边说边思考乔木生的家境衰落有没有什么新闻价值。 “都是小农意识惹的祸,想钱想疯了。” “乔木生,你家不是又搬回农村了? ”祥子问道。 “没办法,一没文化二没钱,只有一膀子蛮劲,除了给黑社会当打手,留在 武汉能干什么? ” “哎,你家到底穷到什么程度? ” “供我读书大概没问题,但不可能像从前那么潇洒了。估计我在剩下的大学 生活里,买套好点的衣服需要咬牙切齿了——对了,我还得去找份家教,赚点钱。” 大家听得都笑了。 “乔木生,我怀疑你小于永远不会买牙膏和卫生纸了,不过现在我们理解你。” 蒋伟担心变穷的乔木生会像个真正的流氓无产阶级那样有侍无恐,变得比孟柯更 可怕。 “一切都不会和从前一样了,从前我瞎用别人的东西时,知道自己有能力加 倍偿还一一不过好像没主动还过,是吧? 现在呢,用别人的东西时,知道自己还 不起,怎么还好意思用呢。”乔木生本想用种轻松的语调说话,可发现自己做不 到,他甚至像是被什么歹徒强奸了的少女一样绝望。 “木生,不用给自己念悼词,听得人都肉麻了,一切还和从前一样,重要的 是脸皮不能因为贫穷而变成超薄透气的隐形眼镜,还要像以前一样结实耐用。” 付晓非说。 孟柯心里有些生气,觉得这话有影射他的意思。 “就是,木生,你得记住,以后跟付晓非瞎混没错的。可以给他当三陪,陪 吃,陪喝,陪看,当然,人家吃肉你喝汤也行,吃份连皮的花生米,就算是馊的, 也要诚诚恳恳说谢谢。”祥子给木生设计求生方案。 “祥子,你的话真好,让我吃软饭? 确实,人穷了没办法。以后哇,大伙把 钱包都捅在内裤里,有什么贵重物品放在别的寝室里存着,反正别让我看见,流 氓无产阶级对一件东西的目光往往决定这件东西的命运。” 孟柯很厌恶乔木生胡说八道式的自嘲,不明白他怎么能容忍别人那样的眼光 看自己,不由闷声闷气说:“别说了,睡觉吧。” 可是孟柯的话并没有打断大家夜谈的兴致。 “木生,你有没有告诉陈冬你家破产的事? ” “告诉她干嘛,难过的事有我一个人扛着就够了。”乔木生心里有些发沉, 没有钱,自己好像不可能再对她像从前那样好了。这让习惯于在爱情上主动付出 的木生有些不习惯。 “你小于这真出大问题了,你没钱了,陈冬会不会涮了你? 或者干脆找个替 补你的算了? ” “别听他瞎说,家中落难是坏事,也是好事,所谓寒门出贵子嘛,对于一个 人成长讲,未必不是好事。” “别说了,睡觉吧。”乔木生感觉很累。 由旧报刊检索室改成的自习教室是全校学习气氛最好的地方。几大排会议桌 周围,埋头苦坐的人密密麻麻,跟电影里战俘吃饭似的。 付晓非平常是不会来这儿的,他觉得这儿太挤了,坐久了人就会像青葡萄串 里的一颗葡萄似的压抑。几天前,他和号称“校园黑客”的大鼻子鬈发打完遭遇 战之后,鬃发承认自己是个骗子,他那听上去很恐怖的宏大信息网并不存在,他 哄骗校园里衣着鲜丽看上去很有钱的花花公子,成功了好几次,同时他也对付晓 非坚决的正义态度表达了近乎尊敬的惊讶,并保证他不会再干了。之后,两人没 说再见地走开了。 付晓非没收了从鬈发怀里搜来的卡片,其中一张上的内容让人很感兴趣,上 边写着:1 号与3 号在周五晚1 日报刊检索室,靠窗第三张桌子,面北朝南。付 晓非不明白l 号和3 号是代表美女还是财女,也颇怀疑髦发的审美,但好奇心总 像太空病毒一样缠着他不放。 找到靠窗的第三张大会议桌,付晓非随便找了个面南朝北的位子坐了下来, 认真地看了看对面已坐好的人中,个个长得像幼儿读物,十分的不经看。但愿是 我来早了,她们也许正在路上,付晓非祈祷着翻开本广告杂志,用若离若即的目 光看了起来。每把椅子的响动,每串轻柔的脚步都引得付晓非灵猫般地抬起头来, 结果是每次都失望了。像个交通警察似的左顾右盼是件很累的事,付晓非很快就 失去了耐心,他想这又何必呢,不就是两个漂亮姑娘嘛,而且漂亮不漂亮还不定 呢,快算了吧,我又没啥别的想法,倒是今晚还该办点别的事的。 付晓非决定天折自己的好奇心,留自己一个美丽的遗憾。付晓非夹着书和杂 志快步走出自习室,觉得自己今晚有点无聊。付晓非剥了块口香精,一块密封得 很好的口香糖,这多少浪费了点时间。这时,决定放弃后残留的警觉让付晓非注 意到迎面走近的一个陌生女孩( 事实上不注意到她是件很困难的事,因为她的美 丽足以将人撞倒) ,两个人都是有意无意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错身而过。付晓 非心里数着走了六级台阶,估计身后的漂亮女孩已走进自习教室了,他终于忍不 住停住脚步,转身返回自习室去。 付晓非回到自习室,想都没想就走到靠窗的第三张会议桌旁。可是他呆住了, 刚才那女孩竞连黑客排定的3 号也算不上,哪! 号2 号会是什么九天仙女呢? 付 晓非扭头四下看了看,看到刚才那女孩正低着头,很紧张的样子,她坐在靠窗的 第二张桌子旁。付晓非笑了笑,决定坐她对面。他没别的意思,只是图有个好心 情,让身边的夜美丽一些而已。 那女孩齐肩的发细巧地卷着,大而如落雪般的眼睛,完美的鼻子和嘴,若有 若无的细腻纤巧的动作像是诱人的低语。付晓非轻轻叹了口气。 时间的流动感觉上去无预谋,没有犹豫。付晓非好几次缺乏理由地抬起头来, 总是要毫无理由地看她,像是守候自己一个生病的亲人。如果发现她注意到自己, 付晓非就把目光移向别处,思考问题的祥子。当然也是有个问题值得思考:为什 么她和自己戴的手表看上去一模一样? 而且都一样的不合适? 比如表带出奇地宽 大,好像只有把手撑开,才不会掉下来。可是很快,付晓非有些惊喜地发现,她 似乎也是在很小心地看他,和付晓非的看她一样。这情形持续了好几个回合后, 两人终于都看透了对方。这时,付晓非腰间的呼机震了起来,家里的电话。 付晓非冲回寝室,拨通电话,听到的却是母亲提醒自己小心感冒之类的话, 付晓非不耐烦地挂断电话,转身时就撞翻了蒋伟冲好的一大缸牛奶。 “我的牛奶! ”蒋伟急得大叫。 付晓非抱歉说:“牛奶都在我衣服上嘛,待会我拿清水洗洗,还你一脸盆牛 奶。”付晓非换了套衣服,突然听到有人在楼下喊自己的名字,付晓非探身往宙 外一瞧,只看到一片黑,戴上眼镜再瞧,还是没发现谁叫自己。 付晓非微喘着气,淌着汗回到自习室时,对面的女孩认识他似的,温和地看 了看他,然后脸像被人猛吹了口气似的红了。付晓非看得清楚,想她一定是以为 我故意回去换衣服和戴眼镜的。付晓非不明白今晚会发生什么,看看表,自习室 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关门了。 “嗨,你知不知道,”付晓非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笑着问道,“现在几点 了? ” “我知道。”女孩没再说什么,继续低头看书。 自习室的锁门老头开始打扫垃圾了,许多人收拾东西,林一飞不知道从哪儿 冒出来,走到女孩身边,拍拍她的肩:“小贝,回去吧。” “嗯,你先回吧,我还有点没看完。”女孩说着,推了推林一飞。 “哎,付晓非,今晚周末,你没出去玩? ”林一飞看到了他。 “没有。”付晓非笑了笑,利落地收拾好书,一个人先走出自习室。 蒋伟答应再给祥子一个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机会,而且是篇长的。祥子当然 明白这也意味着自己又该有帮蒋伟做的“好事”了。 果然蒋伟很快提出想以庆祝自己当上新闻协会会长的名义请林一飞吃饭,让 祥子从中撮合。祥子认为这理由肉麻得很,林一飞一定不会来的,如果一定想请, 最好还是用过生日的办法请好。蒋伟当然也同意用过生日的办法请林一飞,可是 上次联谊寝室活动已经把他的生日过了,总不能再过一次生日吧。 “那就以我的生日名义请她怎样? ”祥子说,“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要 的是和她接触的机会,又不是什么名堂,再说,到时候你付了饭钱,那她难道领 的还不是你的情? ” “你请客我出钱? 这主意亏你想得出来。”蒋伟笑说。 蒋伟因为自己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来,只好同意了祥子的提议。 祥子当然是迫不得已,他何尝愿意帮蒋伟干这种勾当。 祥子和蒋伟谈这事时孟柯在场。孟柯没有参与他俩的话题,却早听清了他们 请人吃饭的事。他们的谈话虽然没说所请的人的名字,可这并不难猜。孟柯想蒋 伟这个脑发育不全的家伙,居然和自己喜欢着同一个姑娘,孟柯觉得好难受,真 希望林一飞能像自己一样厌恶蒋伟。孟柯想如果是那样,那他倒应该感谢蒋伟了, 因为蒋伟对林一飞的纠缠,很可能会是帮他赶跑一些别的竞争对手的最有效的办 法。可是,林一飞是不是像他一样厌恶蒋伟呢? 或者他和蒋伟两人在林一飞心里 哪个更重一些呢? 这简直是一个要命的问题。孟柯想到这里,真担心自己会疯掉 的。 一天,夜色将至,孟柯走在校外的大街上。在他很远的前面,有三个若隐若 现的黑点。孟柯不知什么时候俏俏地跟踪上了那三个黑点。他觉得自己甚是卑鄙。 后来,孟柯看见三个黑点进了一家高档饭店。 孟柯当然不能很快跟踪进去。他买了截甘蔗,狠狠地啃了几口,看到身旁挺 可怜的一老乞丐,掰了一半送给他。 孟柯不知自己应该选择个什么时间也进那家饭店的。 三个黑点是蒋伟祥子和林一飞。 这家饭店的装潢很考究,四处点缀着的花都是真的,空气里便弥漫着一种天 然的香气。 林一飞给祥子买了一大蛋糕,还是巧克力的。 祥子心里很感动,越发感到了自己对林一飞的罪过。他咬咬牙点了瓣子鸡块, 十八元钱的,又让蒋伟点了个红烧里脊,然后让林一飞点。林一飞本不想点了, 可经不住蒋伟苦劝,便点了个铁板鱼。祥子见蒋伟情绪极好,心中暗自虔诚地祈 祷蒋伟将来不要后悔这失败的过程。 “里脊是什么东西? ”祥子认真地盯着一大盘条状的东西问道。 “猪脊背上的肉,每况愈下这个成语就是指用手捏此方位肉的感受。” 看着蒋伟比划着自己的背解释里脊,祥子和林一飞都被逗乐了。 饭店不小,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也不多。祥子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 这家饭店,惊讶得门牙咬在舌尖上——哇,痛死了。 是孟柯。 蒋伟傻看着走进来的孟柯,僵硬地问道:“是你啊,你来这儿干吗? ” “食堂关门了,我来这儿吃点饭。”孟柯看上去自然极了。 “这么巧,一块吃吧,祥子今天过生日。”林一飞点头示意他坐下。 “快坐,快坐,加个菜吧。”祥子附和道。 蒋伟一言不发,感觉糟透了。他想这小子今天怎这么有钱,竟一个人跑这儿 来吃饭,真是天方夜谭,简直不可思议。 “祥子,祝你生日快乐。”孟柯笑笑说。 “谢谢,”祥子说,然后冲服务员小姐喊:“再来桶果汁。” 祥子当然没打算自己给孟柯要的这份也让蒋伟掏腰包的。他只是隐约觉得今 天的事很怪,怪得可怕。 “孟柯这小子真有钱,食堂关门就来这儿,”蒋伟这时把脸上调整出一些笑 来,他拍拍孟柯的肩,忽朝服务小姐说,“喂,小姐,这位先生是你们饭店的常 客吧? ” 小姐不置可否地笑笑,走了。 “她肯定是新来的吧,”蒋伟自嘲地说,“不然怎么会不认得我们孟总经理, 真是的。” 看到蒋伟激动得像盘油淋茄子,亮闪闪的,孟柯不想在林一飞面前丢了风度, 没理他,心想只怪自己一时冲动来搅蒋伟的兴趣,也算咎由自取。 “孟柯,你以往来这里吃饭可从来没请过我的啊,你瞧,还是祥子够意思。” 林一飞说。 林一飞柔风般的说笑让蒋伟难过得近乎窒息。 “吃菜,吃菜。”祥子招呼大家说。 接下来,祥子当然不敢懈怠了自己对蒋伟的承诺,他开始吹嘘蒋伟的新闻作 品以及蒋伟当上新闻协会会长后种种打算。然后,他对林一飞说: “蒋伟还打算办份刊物的,林一飞,你要有兴趣就一起干吧。” “算了吧,我又不是文科生。”林一飞看一眼孟柯,“你还是请孟柯去吧? ” 蒋伟像看卡通画似的看着正苦笑的孟柯,说道:“欢迎啊,孟柯,反正你每 天闲着也是闲着,不过你得改改你不读书的习惯。” 敏感到蒋伟对孟柯心怀不善,林一飞没等孟柯开口,就抢着对蒋伟说:“是 嘛,孟柯也有这个习惯? 怎么和我的习惯一样啊。” 蒋伟的心在流泪。 “当然,我主要是说孟柯这人过于孤陋寡闻,”蒋伟微红着脸说,“他连比 尔? 盖茨都不知道。” 孟柯刚上大学时,还真不知道比尔? 盖茨是谁。这一点寝室里的人都知道。 “吃菜,吃菜。”祥子大声说,企图掩饰偶然出现的不快。 “哎,你上周三晚上在于什么? ”稍停一下后,蒋伟又对林一飞说,“六点 多的时候。” “我忘了,”林一飞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 “那晚我在路上看到你从我身边经过,你一定看到我了,可你没理我,你知 道为什么? ” “我一定没看到你。” “你一定看到了。” “那我为什么会没理你? 一一不过,你还是先说为什么”‘ 吧。“ “因为你误会我了,”蒋伟笑笑说,“当然,你的误会是完全合理的。” “有什么就说吧,蒋伟,我耳朵都晕了。”祥子觉得今晚真乱。 “其实是这么回事,”蒋伟看着林一飞说,“你肯定不会不记得,那晚你看 见我的时候,那个苦恋乔木生的阿琪,她把头顶在我怀里正哭呢,然后,你就没 和我打招呼走了。” “这么复杂? ”孟柯这时笑着说,“当时是你哭了呢,还是阿琪哭了呢? 总 之,你们三个互相纠缠,谁能搞清是怎么回事呢。” 孟柯恶毒地想趁机把水搅浑。 “瞧,瞧,就你想得歪,你说是不是你心底太阴暗? ”蒋伟恼火地说,“阿 琪求我帮她和乔木生撮合撮合,我告诉她乔木生已经有女朋友了,她立马崩溃了, 弄得我挺尴尬的。” 蒋伟认为自己已向林一飞解释清楚了,暗暗松了口气。 “有什么可尴尬的,现在的事说不清楚,爱情像流感,搂搂抱抱很容易传染。” 孟柯抓住机会猛攻蒋伟。 “阿琪有自知之明,蒋伟条件好,她不敢追的。”祥子替蒋伟解围说。他发 誓今晚是最后一次帮蒋伟忙了,哪怕蒋伟再也不帮自己发稿子。 “对了,孟柯,”蒋伟也毫不退让地攻击孟柯说,“阿琪想把她表妹介绍给 你,她表妹是乡下女孩,现在在武汉当保姆,你俩肯定有共同语言,人长得高高 胖胖的,能耕善种的,放假了,你把她带回东北老家,你爸会高兴疯的。” 孟柯咬着牙瞪着蒋伟,真想动手揍他。 “你俩别无聊了,像两个泼妇。”林一飞扭头看向别处。 “吃菜,吃菜。”祥子敷衍着说。 看着林一飞的脸色,蒋伟感觉自己像是站在南极的冰川上等死,他无力地对 林一飞说:“对不起,惹你生气了。不过;我是真的不想让你误会我,那天阿琪 感情失控的很突然,我一时……” “你根本不用向我解释这么多嘛,”林一飞冷笑说,“何况我真的是什么也 没看到的,或者就算看到了,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 林一飞的话一下子把蒋伟的心凉透了。蒋伟摸着手里的果汁瓶,差点掉泪地 说:“当然,也许你认为没有必要,或者,也许真的没有必要……可是……可是 ……” 蒋伟痛苦得说不下去了。 酒店里灯光很柔和。蒋伟看上去像蛋糕一样温软。 “不过,”蒋伟停停又说,“不过,有些事是很难放弃的,希望你不要生气, 不要为此而烦恼。” “小姐,加个菜吧,不用拿菜谱了。”孟柯高声说道。 冷冷的夜。长长的街。路灯拖着孤独的影子。 孟柯没回学校,一个人站在远离学校的大马路上,来来回回地走,很无奈的 样子。我今天表现得像个混蛋,以后我真不敢再见她了,孟柯想。他停下来叹了 一口气,觉得自己简直是一手牌中最差的一张牌,既连不成串,也凑不成对,放 哪里都讨人嫌。他想今天得罪了蒋伟,蒋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比如蒋伟下次见 林一飞,说不定会告诉她他骗奖学金的事的。孟柯简直是不敢往下想了。 孟柯慢慢走着,忽听身后有人说: “喂,站住。” 孟柯回首,竟是林一飞。 林一飞踩着灰暗的霓虹灯光,像是从空气中幻化出来似的出现在孟柯面前。 “啊,是你,”孟柯笑了笑,“你来干什么? ” “我今晚要回家看望我奶奶。”林一飞说。 “这么晚了,”孟柯看着马路上稀疏的车辆说,“要不要我送你? ” “不用,现在还早,再说明天也没课,可以起晚点的。”林一飞说。 孟柯没再说话。他静静地和林一飞走着,心里后悔死了今天在饭店发生的一 切。 “嗨,你喝点什么嘛? ”两人来路旁一卖冷饮的小摊时,林一飞站下问孟柯。 “随便。”孟柯说。 林一飞要了罐冰镇啤酒,又要了瓶可乐。 孟柯接过啤酒苦笑一下说:“现在好像是冬天吧? ” “不敢喝? ”林一飞说,“不会吧? ” “当然不会。” 孟柯启开易拉罐,喝了一大口。大冬天喝冰啤,感觉全在眉毛上。 “怎么样,有没有清醒了点? ”林一飞说,“今晚我怀疑你吃多了安眠药, 一直犯晕,把祥子的生日给搅了,瞧他最后切蛋糕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 “对不起,我要是知道你们在那家酒店吃饭,我就不进去了。” “你真的不知道? ” “真的。” “真的? ” “你想让我说什么? ” “没什么,逗你玩的。” 孟柯以为她一定是不解自己怎么会去那么高档的地方吃饭,想,看来我真是 穷到无可置疑的地步了。 “你为什么那么恨蒋伟? ”林一飞说。 “什么意思? ” “特酸。” “我不是恨他,我是恨我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听上去看上去都挺消沉的? ” “消沉有什么可怕,它对人有保护作用,算第二层皮肤,专门抵抗失望的。” “你有什么心里话,不能坦白点和我说吗? 我一直以为你把我当好朋友看的。” “谢谢你,这是真的。” “有想法就再去试试呗,这么高大一小伙子,别老躺在别人的眼睛里活着嘛。 别人怎么看你和想你有什么关系? 不要总把别人和你的距离越拉越远好不好? 你 现在真像笨蛋小说家笔下的人物。”林一飞扬一下眉头,“记住,做错了也比什 么都不做强,别等着‘全书完’三个字啊。” 林一飞的眼睛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段夜色,孟柯盯着那段夜色,模糊感到有 一种又要错过什么的绝望。 “时间不早了,陪我一块去等公汽吧。”林一飞说着就要往前走。 “你能不能,”孟柯扯住林一飞背上的包,“能不能告诉我‘全书完’三字 是什么意思? ” “没什么意思,鼓励你不要消沉下去,怎么和个小学生似的呢。” “那好吧,等车去吧。” 天桥上的风很大,孟柯突然停住步,问道: “我求你,告诉我你现在在想 什么? ” “真的想知道? ”林一飞说。 “啊……,”孟柯却又犹豫起来,“那就不用吧——再说,我也差不多知道 了。” “真的假的? ” “好像是真的,”孟柯继续向前走起来,“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的。” “你的确不应该问的,人与人之间本该就有许多谜,这很正常。” 两人都不再说话。这时,路上来了一辆去汉口的公汽。 林一飞上车前,两手插进裤兜,想看看自己有没有一块钱,忽然,发现自己 被孟柯紧紧地抱住了。孟柯慌乱地吻到她漂荡着发丝的脸庞,然后又将嘴移至她 唇上。她没有拒绝他。 良久,孟柯松开林一飞。 林一飞飞快地退了一步,理了理头发,瞪了一眼呆立;旁的孟柯,说:“你 为什么不跑,不怕我揍你? ” 孟柯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混蛋,你不跑? 那我跑吧。”林一飞跳上已开动的公汽。 “这一定是我俩之间的谜底,对吧? ”孟柯大声喊道。 “自以为是。”林一飞把头探出车窗回道。 孟柯感觉她好像笑了,整个人被幸福淹没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