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宋局长一下车,就看见陈局长在县档案馆的石阶上恭候着,身旁还站着一位乡 镇干部模样的人,仿佛他们正在争执着什么。一看见宋局长,陈局长便撇下那人, 迎了下来。 陈局长握住了宋局长的手:“宋局长,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宋局长摆摆手,极快地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不是在盼我来,是 掂记着上次我答应的送你的两台电脑吧!放心,我这次来,就是专门给你送电脑来, 还都是没开封的品牌机。” 陈局长立刻笑得咧嘴露牙的,喜滋滋地搓着双手:“真的吗?” 宋局长仰着脖子哈哈大笑起来,在陈局长的肩头上连拍了几下,朗声说道: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陈局长窘住了,忙干干地笑了两声,赔笑道:“都盼,都盼。既盼星星也盼月 亮。”说罢又与从车里下来的杨方明、李小宛一一握手寒暄。 这时,那位乡镇干部模样的凑了上来,犹豫不决地想说什么。 陈局长拧了拧眉,做了个手势制止住他,对他不耐烦地说道:“你回去吧。我 刚才给你说过了,我们市局领导很忙,今天的日程都排满了,肯定去不了你们那儿。 那事只能以后再说。” 那人苦涩地一笑,就在他失望地要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宋局长叫住了他: “是找我的吧。有啥子事情吗?” 陈局长不待那人开口,便抢先向宋局长解释道:“这是柳溪镇政府办公室的黄 主任。他听说宋局长今天要来,一大早就候在这儿,一定要请宋局长去他们那儿去 看看。我给他说了,宋局长没空,上午要和吴县长商谈我们馆达省二级标准的事情, 下午要去推行新规则的培训班讲话。刚才县经贸委的童主任又打电话来约,要和宋 局长谈谈县上几个破产企业的档案处置问题。今天肯定没有空。再说,柳溪镇太远, 路又难走,宋局长是不会去的。” “这个路远难走倒不是原因,红军不怕远征难嘛。”宋局长打断了陈局长的话, 态度和蔼地冲黄主任说道:“上次,你们镇李书记到市局,我就给他解释过,档案 行政执法的事是我们局杨局长在分管,应当找他。那次杨局长不在局里,好像是到 云南去了。不过,我已经把话带给他了。咋个,他还没到你们那儿去呀?” 黄主任摇了摇头,当他听到档案行政执法几个字时,脸上立即露出了尴尬窘迫 的神情。他鼓了很大的勇气,几乎是向宋局长求情道:“是这样,宋局长,李书记、 匡镇长和我们镇上几位领导有个想法,想乘着这次整改,让我们镇的档案工作彻底 改变面貌,也想达个标、升个级。我们知道宋局长这方面是专家,想请宋局长无论 如何抽空去看看,给我们指导一下。” “这是好事呀!不过,今天怕是不行了……”宋局长开始摆谱,即便是不忙的 时候也要装出日理万机的样子,忙或者不忙都是自己说。他略一沉吟后缓缓说道: “这样吧,你先同杨处长还有小李谈谈,约个时间我们派人去你们那看看,怎么样?” 黄主任即刻将一张笑脸葵花朝阳似的转向杨方明和李小宛。 宋局长冲陈局长招了招手,饶有兴致地说道:“听说你库房里的密集架安装好 了。走,带我去看看。” 陈局长站着没动,眼睛盯上了一辆驶入院内的奥迪车。 “老宋,”吴县长从车里一钻出来就大声嚷道,大步上前握住了宋局长的手, 扭头冲着陈局长抱怨道:“这个小陈,是他告诉我,你们大概10点钟到,我提前了 一刻钟赶过来,还是晚了。这个小陈真是的,哪有让市里的领导等县里的领导的道 理!” “堂堂县大老爷何时变得这么客气了?”宋局长打了个哈哈。 “没办法,是佛都得拜,现在县级财政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摊上这么一个 穷县,寅吃卯粮,穷得连裤子都快穿不上了,人穷气短,见人自然矮一等,腰杆不 硬,说话也就底气不足呀!你瞧我爹妈给的一个好姓,整什么都是个无啦,倒霉不 倒霉!”吴县长说着耳根处已微微泛红,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嘴上直是叹气。 “你不会是想喊黄吧?”宋局长的神情立刻警觉起来。 吴县长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好像让人挠了胳肢窝。他的目光不仅随便,而且有 诡秘的味道,察言观色地在宋局长脸上扫来扫去;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吴县长,宋局长要看我们馆新装的密集架,我们一道去看看吧。”陈局长咽 了口唾沫,讪讪的,惴惴不安地转移了话题。他唯恐两位领导在这谁都看得见的地 方发生什么不愉快。 “还是先到会议室吧。”宋局长已是兴趣索然了。 一进会议室,吴县长蓦然一怔,兴奋得容光焕发。接着,又有些愤愤不平,嘴 里一个劲咕哝着嚷道:“嗬,什么时候鸟枪换炮了,比县政府的会议室还气派。陈 局长,先说好,下次我开会可要借借你这块风水宝地了!” 陈局长没有吭声,嘻嘻笑着,忙于让座倒水。 吴县长颇有含意地眨眨眼,指手划脚道:“倒什么水哟,安排人去弄点水果回 来。老宋,你喜欢吃什么?” “行啦,我的县大老爷,不要在这里涮坛子哟。”宋局长冷冷地瞪着他,用毫 无余地的口气直切正题:“我动身去北京之前,我俩可是达成了口头协议的。这次 陈局长他们馆达省二标,我负责给他们筹20万,你负责15万。我筹的钱已经到位了, 你该不会说是我的爹妈给了我一个好姓,整啥子都是送呀,像是来慰问灾区人民似 的!你筹的钱呢?无啦!”说完这话,宋局长心里以为,吴县长听了他的话,一定 会很尴尬,很不好意思,很内疚,甚至显出无地自容的样子。 殊料吴县长仅仅表现为一脸惊诧,继而也冷冷地瞪着陈局长,不满地问道: “怎么,这事你没给老宋汇报呀?” 陈局长顿时面红耳赤起来,极其含糊而简短地嗯了一声。 “不像话,真是不像话……”吴县长连珠炮似的重复了几下,鼻孔里又哼一声, 才扭头略带歉意地冲宋局长笑了笑,满面愁容地大摇其头,嘴巴像嚼了苦瓜一样咧 了咧:“真没办法!老宋呀,你得体谅我的难处。不像你,好歹在局里也是个二把 手,常务副局长。我在县里只是一个分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排也只排到第七位, 人微言轻,在县政府班子里说话不管用。上个星期的政府办公会上我提过这事,被 否决掉了,我也实在没办法呀。还有,我发现机关里出现了一股歪风,股长不听局 长的,局长不听县长的。难怪有人说,我们这种人的工作就像守墓人似的,说起来 比市里的局行管的人要多,却一个二个都是横躺在地下的,没有一个人听我的。说 来你都不信,我早就想发泄发泄了,嫖娼的心都有。我是得要抓几个典型,找几个 人开刀,看是不是要翻天了!你看看,我让陈局长给你汇报一下,看来我的话在他 那里也不怎么管用,唉——” 宋局长可不那么容易被感动,脸上已稍微流露出某种不满,故意把手指捏得噼 噼啪啪地响。他看见吴县长若无其事的样子,突然有了那么一点感悟,理直气壮根 本算不了啥子,理不直还气壮才真正说明一个人有极好的心理素质。他不想让吴县 长转移话题:“嫖娼的事以后再说,现在还是书归正传,说钱的事情。对啦,你刚 才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水果,我想起来了,我最爱吃桃子。” 吴县长哈哈一笑:“宋局长,现在是秋天,哪有桃子!”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脸又严肃地板了起来,郑重其事地说道:“你许诺 的钱不到位,我就蹲到你们县上等,守株待兔儿。” 吴县长万没料到,宋局长竟以这样的口吻说出这样一番话,仿佛要将死他的军。 他以近乎陌生的目光呆望了宋局长片刻,沉默了几分钟,终于又开口了,点头不止 地保证着:“老宋,我看这样,你让让步,我也尽量有好多泥巴捏好大个佛。陈局 长他们达标前,我给凑上10万。如果财政上实在有困难,我想其他办法,大不了到 医院去卖血,好在医院还归我管,想来也能卖个好价钱。” 宋局长强忍住笑,故意绷着个脸说道:“我看你是吐泡口水都怕走油气,卖血 能卖几个钱,你不觉得你身上还有更值钱的东西,何不一起贡献出来?” 吴县长扭头看了一眼正推门进来的李小宛,条件反射性的胀红着脸,冲宋局长 反问道:“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不至于让我去卖身吧?也罢,既然卖 血叫做献血,卖身也可以叫做献身。” 宋局长摇摇头,怪怪地盯着吴县长,不依不饶地取笑道:“你放心吧,我没拿 你当好人。就你,还想献身?乌棒洗得出鲤鱼色么。我听说你肚子里目前还完整地 保存着两个肾,其实也用不着全部贡献,估计拿一个出来卖就差不了多少。” 吴县长哀叫一声,强烈表示不满:“哎哟哟,你当黄世仁也不是这种当法,要 断我的根呀!我不找你说事自然会有人找你说事,我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说卖就 卖呀?我老婆子是干嘛的?” 宋局长哈哈大笑起来,问题得以解决使得他精神似乎一下子变得爽快抖擞起来, 刚才的不满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小宛推门进来后,径直走向宋局长。她凑到宋局长的耳边神秘兮兮地低声说 道:“宋局长,我答应了那个黄主任,下午到他们那去一趟。听他说,他们那有一 个正在开发的大溶洞,里面的钟乳石挺漂亮的,我想去看看。” “这事呆会儿再说,你呀,真是个贪玩的丫头,想不想在天花板上也留下你的 脚板印!你不会指望我带你走遍祖国的每一个角落的吧!”宋局长摆了摆手,随即 兴致勃勃地向吴县长邀请道:“走,去看看他们库房里新安装的密集架,也让你了 解一下钱都花到啥子地方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