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车子停下来了。宋局长推门下车,满脸神采飞扬,大喜过望,身上的每一个细 胞似乎都亢奋起来了。他就喜欢这样排场,愿意让别人仰视他,虚荣心和好胜心得 到最大程度的满足。那种感觉,是拥有了全世界也无法比拟的满足与笃定。他心里 美得简直就跟来访的外国元首一样,就差等着对方高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在公路旁早已等得不耐烦的人们,大多半土不洋,却尽是这方天地中的精英。 他们一见到宋局长,立时个个眉开眼翘,脸上挤出各式各样的笑,齐刷刷地众星捧 月似地围了上来。黄主任把宋局长介绍给他们,他们都纷纷的涌上前和宋局长握手, 不外乎这个所的所长那个站的站长,一时间把宋局长弄的像是接见外宾的国家领导 人。只是介绍到最后,宋局长除了对领头的匡镇长有印象之外,似乎也还是分辨不 出谁是谁,究竟哪张脸属于哪个称呼一概没记住。 宋局长像老熟人一样拍了拍匡镇长的肩头,笑呵呵地说道:“你就是匡镇长呀?” 匡镇长怔了一下,直视着宋局长的眼睛问道:“怎么,不像吗?你觉得我应该 是什么样子?” 宋局长心情很好地幽默了一句:“好像——好像应该戴一顶赵本山那样的帽子。” 匡镇长敷衍着笑了笑,挠挠头,有几分尴尬地说道:“宋局长,你一来就给人 乱戴帽子,戴就戴吧!但愿没人真叫我赵镇长。我代表镇党委、镇政府表示欢迎, 能不辞辛苦地跑到这么个偏僻的乡镇来,完全可以和孔繁森到西藏艰苦的阿里地区 相提并论。李书记正在县里开会,跟着就赶回来。李书记让我先领你们去溶洞看看, 放松放松,劳逸结合嘛。工作上的事,明天再说。” 宋局长神采奕奕,顾盼自得,仿佛他是天下自我感觉最好的人。他乐乐呵呵地 说道:“这是你的码头,客随主便。” 下了公路,一行人说说笑笑地穿过一片山林,来到洞口。 这个溶洞景观显然还处在开发当中,宋局长看到几位石匠正在敲敲打打,一位 石匠在溶洞上方即将雕琢完“天下第一洞”几个字。离洞口不远处,有人工痕迹明 显的古树假山、小桥流水,几幢飞椽斗拱、流光溢彩的仿古建筑似乎也是刚刚竣工 不久。几个农民工模样的人正在清理建筑垃圾。 宋局长眨着惊异的目光啧啧称赞了一番:“搞得不错,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游 人多吗?” 匡镇长轻轻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李书记前年来了以后,一直想为这里还 不富裕的山区百姓寻找致富门路,搞了一个爱民富民工程,力图寻找和建立新的经 济增长点,努力实现经济的超常规发展。他来之前刚读了两个月的党校,满口的新 名词,说是发达国家一二三产业的比例非常小,针对我们镇的情况就是要大力发展 第三产业,把大做旅游文章作为当前和今后工作的重点。于是,也就决定搞了这么 一个旅游开发项目。由黄主任牵头,镇上投了一些资,也动员了镇上的干部和当地 村民个人集资入股,进行一些初步开发。但终因财力不足,进展缓慢,搞了两年才 弄成这个样子。唉,加上交通不便,全是碎石路面,来的游人目前并不多。” 宋局长宽慰道:“我也农村出来的,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再咋个说这也是你 们的政绩工程呀!党性是要靠政绩来体现的,谁在位置上,都会想方设法搞政绩。 群众看啥子?就看你的政绩嘛!” 黄主任匆匆带着一个小姑娘走过来,向宋局长介绍道:“这是小张,这儿的导 游。到省旅游学校培训过的。” 匡镇长淡漠地小声咕嘟道:“这洞就一根肠子,自古华山一条路,要什么导游!” 在导游小张的引导下,宋局长一行进了溶洞。从洞口进去不远处,溶洞向右分 出一条水道,洞深不可测,只能听见哗哗流水声。洞顶垂悬下来的怪石,酷似龙形, 张牙舞爪,平添一种神秘莫测气氛。 导游小张边走边不厌其详地介绍道:“经省地质学院的专家考证,此溶洞形成 于140万年前。洞长约5 里,目前仅开发1 里左右。洞内怪石嶙峋,钟乳石造型 别致,若干年滴水形成的石花、石柱及一道道形似梯田的景致令人叹为观止,极具 观赏价值和科学价值。特别是里面有一根石柱,晶莹剔透,恰似玉做的一般。” 洞里每间隔十多米才有一盏昏暗的灯,荧荧如鬼火地亮着,四周一片昏暝,黑 乎乎凉森森的碜人;砌的石板路面格外潮湿,踩在上面不留意的话随时有滑倒的可 能。洞内不时传出“滴嗒滴嗒”有节奏的滴水声,清脆悦耳。 宋局长小心翼翼地迈动着脚步,走得很费劲,一路磕磕绊绊的,刚走出一、两 百米就有些气喘嘘嘘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的确大不如前了,每每稍微走上一段路, 就能感到疲乏从每一根筋脉里透出来,迅速地消耗着他身上的热量。他突然间站住 了,皱了皱眉头:“我怎么闻着这洞里有股子味道,是啥了哟,真难闻!” 导游小张浅笑着跟宋局长说道:“这儿是喀斯特溶岩山洞,散发的可能是碳酸 钙的气味,老领导的鼻子就是灵。” 宋局长摇了摇头:“不像。不是说有钟乳石吗?走了这么远,也没看见一块呀。” 导游小张又跟了一句:“转过前面那道弯弯就能看见了。” 宋局长看着五十米开外的那道弯,再看看湿滑的石板路,略显迟疑,初进洞时 的新鲜感变得荡然无存。 李小宛微笑着上前拽着宋局长的胳膊,看出他的心思,笑嘻嘻地对他说:“宋 局长,来,我来扶着你。来溶洞总是要看看钟乳石。你不会又要骂人吧!” 宋局长自嘲道:“咋个会呢?我绝对不会骂你,我要骂也只能骂我的这两条腿 不争气。” 李小宛搀扶着宋局长,紧挨着他走,把那拳头似的乳胸贴着他。 一转过那道弯,映入眼帘的是一根粗壮雄伟的擎天大柱,与洞顶相接,高约十 余米。高大的石柱与洞顶下渗的脉流形成的悬挂滴石——石幔逶垂缀联,形成飞龙 在石柱顶端盘旋起舞。柱身满布石花,须爪宛然,甲鳞欲动,有如金雕玉镂,令人 叹为观止。 李小宛高兴得跳了起来,像发现了新大陆似地禁不住“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攀着宋局长的肩膀指给他看:“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宋局长,快看——” 宋局长倒是表现得镇定自若:“我也看见了。” 李小宛放开宋局长的胳膊,跑到那石柱的跟前…… 恰在此时,就见石柱后面有一人提着裤子站了起来,面部表情显出几分尴尬, 嘴里却满不在乎地嘟囔道:“看见就看见了吧,都是大人了什么没见过,你们嚷嚷 什么呀,大惊小怪的!” 李小宛捂住眼睛轻轻尖叫一声,脸儿刷地红扑扑的,一副又恼又羞、手足无措 的样子,半天没好意思把手从眼睛前移开。 宋局长他们一行人颇感意外,面面相觑,默默地看着那人和李小宛,不知道发 生了什么事。待他们反应过来,骤然间,人群里暴发出震耳欲聋的嬉笑声。宋局长 没有笑,看着李小宛的窘态便有种丢脸面的感觉,窝了一肚子火,接着又被众人的 嬉笑声一激,火势“腾”地旺了。他铁青着脸,像被动了什么机关似的,冲着那人 音量迅速拔高:“你说谁呢,说谁呢!” 黄主任心急火燎地跨前一步,对宋局长说了声:“让我来。”听上去如同顶了 炸药包那么壮烈。他正不知道该怎样表示自己的积极和忠心才好,一见有这种机会 更是迫不及待地上前揪住那人,一边恶狠狠地推揉着一边骂着难听的粗话,气急败 坏地把那人扭送出了溶洞。不一会儿,他回来语气郑重地告诉宋局长:“弄清楚了, 刚才那家伙没有犯罪纪录,但有精神病史。” 宋局长扭过头去,安慰了一句惊魂未定的李小宛。接着,他对晶莹剔透的石柱 充满了好奇心,蛮有兴趣地问道:“这是咋个弄的?不会是让洞外那些石匠凿的吧?” 匡镇长宽厚的笑笑:“怎么会?还是让小张介绍吧。” 导游小张的嘴又开始喋喋不休了,像背诵课文似的:“……当地表水沿裂隙孔 隙下渗时,吸收了二氧化碳等酸素,沿途溶蚀了灰岩等岩石的岩壁,进入洞内,由 于压力温度突然变化,二氧化碳逸出分散,水分蒸发,使已饱含碳酸钙等盐类物质 的滴水重新结晶沉淀,贴附在洞顶或洞壁上,这些化学沉淀物,总称为‘灰华’。 由洞顶下垂者称‘钟乳石’;由洞底向上堆积者称‘石笋’;相对同生,直到上下 相对连接时称‘石柱’……” 宋局长无意中发现石柱上有人工刻凿的痕迹,意味深长的笑了,拍拍匡镇长的 肩头说道:“还说不是人弄的,你看,这是啥子?” 匡镇长凑近查看,瞪大眼睛仔细地辨认了一番,随后低声念道:“我终于和太 太来此完成浪漫之旅,很愉快,特留字为念。”原来是游人在石柱上刻了一行字。 “这里还有,”李小宛在旁边看见了另一行字,兴奋地大声念道:“我终于没 带太太作苦闷之旅,更愉快,特留字为念。” 周围的人听了,忍俊不禁,有的咧大嘴拼命笑。 匡镇长皱皱眉头,忽然有一丝罕见的尴尬,但很快就趋于正常了。他叹惜道: “这里的管理看来太成问题了,黄主任,你得抓一抓才是。”说罢,在旁边的水沟 里他发现了几根白花花的动物肋骨,弄不清是本来就有的化石还是后来扔进去的。 他忍不住对黄主任埋怨道:“看看,这些骨头又是怎么回事?哪来的?” 导游小张不等黄主任回话,像抢答智力题似的马上跟了一句:“我想那一定是 些舍不得花钱请导游的游人。” 宋局长笑了,不过笑得很费力;匡镇长想笑,被噎得笑不出来,像被迫吞了一 大块油腻的肥肉,一脸苦相。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