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宋局长乘车赶到达火车站,和李小宛一道下了车。时候还早,零零星星的旅客, 将车站广场衬托得非常冷清。他警觉地瞥了四处一眼,感觉到他和李小宛伫立在这 空旷的广场上格外显眼。他连忙支开她:“你去车站询问处看看,是不是火车晚点 了。” 李小宛有些不满意地撇撇嘴,头也不回地朝候车室走去。 宋局长忐忑不安地望着她娇小的身影,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惆怅。这些天来,他 依旧没能摆脱掉李小宛怀孕的烦恼。他这些天来经常做噩梦,甚至于在梦中还看见 她正在挥霍着她昔日那苗条身姿,天生丽质的细腰在无声无息中慢慢变粗,原本扁 平的小腹渐渐隆起,到最后即便穿上厚厚的冬装也恐怕难以掩饰住。弱小的生命蓬 蓬勃勃地在她的体内成长着。他觉得自己和这小丫头的事好像一夜间成了身上最重 的负担。昨天下午,他意外地接到康晓熙打来的电话,说是已经到了省城,打算乘 今天早晨这班火车来看看他。宋局长的一双黑眼珠活泛起来,带着思考的频率,颇 像夏日沼泽中冒出的水泡。他突然想到,康晓熙来这,一定会带着他的秘书邱雁同 行,何不托邱雁照料李小宛几天呢。他心里当然清楚,这是病急乱投医的举动了。 不过,他对这事也没多想,像是一个溺水者,几经挣扎后终于捞到一根稻草,就再 也不肯松手了。他心里没底,不知道这根稻草究竟有多大的承载力,能不能让他浮 得起来。他一早便带上李小宛赶到火车站来了。 李小宛一阵风似地跑回来了,亲昵地抓起宋局长的胳膊看了看他手腕上的表, 嘴一噘,半笑半嗔地说道:“宋局长,车子没晚点。是不是你记错了车次,呆会儿 是有一趟列车进站,只不过方向反了,是往省城去而不是从省城来。我猜,得等这 趟车走了那趟车才会来,估计还得多等上一段时间!” 宋局长像被蜂子蜇了似地挣脱开她的手,提醒道:“好生点,别这样。当心遇 到熟人!” 李小宛却抿着嘴儿笑了,细长的眉毛调皮地挑了两挑:“宋局长,我最不爱听 你说这种话了,根本不像个当领导的。有什么好怕的呀?” 宋局长用手指头戳了戳她的额头:“小宛呀,你怎么像个无脑婴儿,小脑袋瓜 子真是不想事的呀,这可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也是的,女人永远都是长头发不长 脑子。你想想看,出了这种事,有那么撇脱呀,要是弄得满城风雨,啷格收场,啷 格向组织、家里交待!记住,凡事都要学会动脑筋,否则老天爷给你一个脑袋瓜子 做啥子用?” 李小宛立即俏皮地答道:“就只是为了好看呀。我才不敢太用脑,生怕入了脑 的东西,拔不出来了。” 宋局长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真搞不懂,老天爷啷格把你打造 得这般美丽而又头脑简单呢?” “这道理还不简单呀。把我打造得美丽,你才会喜欢我;把我打造得头脑简单, 我才会喜欢你呀。”李小宛的这番话,好像挺深沉,其实她倒是不走脑子,凭感觉 信口说出来的。 宋局长心里徒然升起了不快。李小宛的说的话,听上去总觉得不那么顺耳,半 咸不淡的。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这女孩并不是诚心要这样说,纯属乐队演奏时即 兴发挥的“华彩乐段”。她脑袋里摆不下太多东西,很浅,浅得像一碟水。唯其不 深,一眼便清澈见底,没有藏的掖的,所以坦率得有点可爱。 李小宛并没有留心宋局长脸色的变化,望着不远处的出站口心不在焉地问道: “宋局长,你今天要接的战友,是不是你平时常挂在嘴边的年薪有20万的那位?” “你是说老憨,”宋局长不屑一顾地撇撇嘴笑笑。不过,他那游离的思绪被勾 了回来,情绪有了些好转,当年在部队时的情景又在眼前浮现。他下意识地舔了舔 嘴唇,慢悠悠地说道:“要是他,我才不会这么上杆子地来接呢,莫眼。乡巴佬, 是个拉不出大屎干不成大事的人,苕头苕脑的。他呀,与我们今天要接的这位人精 似的康晓熙相比,整个的一个木鱼脑袋,三脚都踹不出一个屁来。” 李小宛望着宋局长,眼睛骤然泅泳着迷茫之色:“你平时可不是这样说的呀!” 宋局长心情竟然好了许多,陶醉于逝去的岁月里,并开始兴致盎然地讲述起一 件往事,侃侃而谈:“不说他了,我还是给你说说这位康晓熙吧,这小子才算得上 个人物,倒真还有点鬼精灵。不过,在我面前,依然是小巫见大巫。我记得,在一 次军事演习中,我乘坐的吉普车陷入了泥潭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开出来。 我正好看到当了排长的康晓熙和他的几个兵躺在不远处,就命令他们过来帮着推一 把。康晓熙竟然耍起了小聪明,狡黠地答覆道,‘对不起,营长,按演习规则我们 已被打死了,不能再参加任何行动。’我一冒火,转身招呼我的司机,‘喂,到那 儿去搬几具尸体过来,垫在车轮下,你好把车子从泥泞中开出来。’你猜怎么了? 哈哈,躺在地上的士兵们全部都跳了起来,一个二个地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推车。” 李小宛笑得更厉害了,伏在宋局长身上,花枝乱颤。 宋局长慌忙躲闪开来,眼神焦虑而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广场上有几个陌生 的男人在不怀好意地打量他们,像死鱼眼一样瞪着,却能在李小宛的脸上身上擦出 火星。他如同在敌人阵地的铁丝网前遭遇了探照灯的归射,下意识地低头隐蔽。李 小宛则昂首挺胸,视而不见,习以为常。他使劲干咳了几声,想发作又不好发作, 只得面红耳赤地瞪眼道:“你这疯丫头,咋个说不听,小心让熟人看见。” “哟,你的眼睛瞪得像两个一千瓦的灯泡,好恐怖!”李小宛吐了吐舌头,向 宋局长扮了个鬼脸,忽然冒出一句:“你不会一生气,把我也垫了车轮子吧?” “那可说不准。”宋局长口齿含混不清,望着傻呼呼的李小宛,好像嘴里塞了 一块嚼不烂的肉。 他的眉毛拧起来了。这个傻丫头总有那么一天会把他拖进了危险的境地。疔疮 虽说看上去很小,但完全足可以致命。这可是一个火药桶,迟早要爆炸的。从世俗 的角度看,假设他同其他已婚女人如刘明娟、秦冰冰等等若有这样的暧昧关系,即 便是东窗事发了,也远不如这事的所造成的影响恶劣。可以设想:一个未婚小女孩 挺起一个大肚子在机关里晃来晃去,当人们议论那是他宋大江的孩子时,即使世界 再大,哪怕头顶上的那块天全是他的,也没有一个让他搁脸的地方。这可是一位与 他女儿年龄相差无几的女孩子呀。这样的事情更容易引起公愤和唾骂,到那个时候 人们的唾沫非把自己淹了不可。他早已不是几十年前那个无知的少年,不能用自己 的名誉、地位来做这种无谓的冒险。他可不想冒什么傻气,脱了裤子去打老虎,既 不要脸也不要命!他有些胆怯了,渴望逃避,全身而退。他开始频频地警告和提醒 自己,这样的行径是对家庭最残酷的背叛,是对自己事业最可怕的威胁,是对过去 数十年付出的所有努力的玷污。所有这些,肯定会影响他后半生的生活。看来,必 须尽快地结束同这位‘小朋友’的这段离经叛道、有悖常理的露水情缘,不能再这 么下去了。但愿这小小的插曲能像来时一样飞速地离去。这么一想,不知什么缘故, 心头又莫名其妙地涌上一股淡淡的哀伤…… “宋局长,哟,李小宛也在呀,是接客吧?” 宋局长回头一看,是精神抖擞的杜彬成,正拎着一个大公文包,看上去像是要 出远门似的。真是咄咄怪事,这种时候不想见到熟人,却偏偏碰上了他。他身边还 站着一个黑面孔的人,目光如炬地看过来,脸上马上准备了一副随时被介绍的笑容。 杜彬成神情亢奋地介绍道:“宋局长,这是市监察局的万主任。我和他要去省 里送材料,就是那位被糖衣炮弹击中的郭市长的材料。这样吧,万主任,你先去买 票吧,我还有点事情要给宋局长汇报。” 宋局长脊背上嗖嗖直冒冷汗,心虚地同那位万主任握了握手,扭头对李小宛说 道:“我们要接的人看来还得等一会才到,李小宛,你先陪万主任去买票吧。” 杜彬成目送着万主任和李小宛的身影消失在售票厅之后,才扭过头来,脸憋得 通红,情绪顷刻间低沉下来,悻悻地说道:“唉,郭市长的案子有了反复,看起来 真像宋局长当初推断的一样,是冤假错案。宋局长肯定是上面有人,早得到了消息, 要不然怎么会说得这么准。这官场中的厮杀,跟武打小说中的高手过招一样,外行 人看不出门道,内行人才能深知其奥妙无穷。我听说郭市长要东山再起,调到另一 个市当常务副市长,而跟他有过节的那位却要被安排到市人大去当副主任。这才是 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宋局长如此神通广大,在这次换届中肯定会被扶正。不过, 为了保险起见,我倒是建议宋局长在这提拔干部的敏感时期,还真得想方设法做点 成就出来,而且最好把声势搞大点,千万不能输给某些人。” 李小宛跑了过来,指了指入站口说道:“火车来了。杜书记,你快去,那位万 主任在那里等你。宋局长,刚才是我弄错了,我才知道两列车是同时到,在这里汇 车。” 宋局长顺着看过去,果然,出站口的人多如过江之鲫,鱼贯而出,人们推着拉 着背着提着大包小包匆匆忙忙的。杜彬成匆匆向宋局长道别,慌里慌张地朝入站口 跑去。 “老营长,老营长……”乱哄哄的嘈杂声中有人在喊。 宋局长鹤立鸡群地张望,一眼就看见了离开人群款款走来的康晓熙,一身挺括 的深色西服显出身份和品位。不过,更令他关注的是康晓熙身边的那位身材魁梧的 小伙子。他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感觉到情况不妙了。看样子,邱雁没有跟随他一 道来。 康晓熙显得毕恭毕敬,对着宋局长点头哈腰,笑容堆得几乎埋没了眼睛。但就 在宋局长招呼他上车时,他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困惑,忍不住说道:“老营长,你 还在坐这样的车呀,就像出租车公司退下来的‘老红军’似的。这样吧,我最近刚 给各分公司买了十多辆奥迪车,回去后弄一辆来送给你。那车既不失身份又不过分 张扬。” 宋局长却不领这个情,板起脸说:“我的康大老板,我可是国家干部,无论从 那方面讲,都不允许我接受这样的礼物!这也是中央一再强调的。” 康晓熙不紧不慢地说道:“老营长,我很理解您所处的地位,这样吧,我以20 万元的价格把车卖给你。” 宋局长考虑了片刻,逗趣道:“既然如此,我们局有三位局长,那我就买三辆 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