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在省局会议室的门外,朱局长听得有朗朗的声音喊他,忙回头过看,原来是省 局王局长在喊他。他每每在王局长的面前就自愧弗如,王局长只比他小两岁,身体 属于瘦肉型,高度到宽度都非常节约,可依旧身材挺拔,皮肤油亮,黑发浓密。尤 其是那双圆圆大大的黑色眸子,露珠般闪着莫测的光辉,透着一股子迷蒙与浪漫。 笑涡儿在他那清癯的脸上展开,手里拎着一个真皮公文包,看上去说不出轩昂的气 宇。 朱局长望着他那尖尖的下巴,脑子中突然出现一个个饿殍的影像,不禁讥讽道 :“看你这副模样,照张照片贴到网上,人们一定会当成非洲难民的近照。呵呵, 要是知道你居住在这儿,说不定还会联想到省城里是不是像埃塞俄比亚一样在闹饥 荒,我说,你也该横向发展一下了。” “哈哈,你的模样好,大肚子里全是国有资产。要是省城的人看见你这肚皮, 就会明白这儿闹饥荒的原因。”王局长毫不示弱地回击道。他们俩挺熟的,平时比 较随便,这样的唇枪舌剑早已是家常便饭了。他看见朱局长手里拿着手机,假装不 悦地斥责道:“开会时间打什么电话?怎么,这么大的会议室盛不下你这体积啦? 瞧,分管副省长正在讲话,在大谈特谈如何加大对档案事业的投入问题。我说老朱 呀,是不是这两年日子好过了,对这个问题也吊不起胃口了。” 朱局长关掉手机,鼻孔里“哼”了一声,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我的耳膜 早已被这套话、废话和空话久磨成茧了,我正在打电话给消费者协会投诉,这里又 有人在台上卖假货,让他们也来这里打打假呀!” 王局长狂笑不已,见牙不见眼,伸出的一个手指头直打颤。 朱局长气馁地抱怨道:“档案保管保护费的问题,每卷才五块钱,喊了三四年 了,到现在还是水瓜瓢一个。省上的工作会,年年都是务虚会,怎么就不能务务实 呢,也让我们市州的同志有个想头。我看今年还是一样,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原来问题的症结在这里,未必然你想要求我们的这位副省长大人,仿效小平 同志来那么一段南巡讲话,像给广东那样给你刮去漫天飞舞的人民币。”王局长哈 哈笑过之后似乎缓过气来了,脸上恢复平静后,转过话题一本正经地说道:“行啦, 别在这里阴阳怪气的了,你放心吧。我们省局正在为这事努力,刚才我就是去省财 政厅协商这事,我看这事有点眉目了。对啦,这次省局安排到越南去考察,我看了 名单,给了你们市两个名额。你别像上次喊你到欧洲七国去考察,东一个理由西一 个理由,又不去吧?” “省局不收钱我就去。”朱局长将了王局长一军。 王局长不以为然地付之淡淡一笑,诚恳相邀:“去吧,老朱,这次是我带队。 要说与市州局长打交道,我同你的年头最长,现在好多市州局都换成了嘴上无毛的 楞头青。我俩都要到点了,一道出去的机会也不多了。怎样,这个面子无论如何你 得给我。再则这次费用不高,还不及上次的十分之一,一个人头只要三千多块。你 要真出不起钱,我替你想办法。” 朱局长听了,心里莫明其妙地一酸,竟生出一丝感动来,不好再说回绝的话了, 只得点头道:“那好吧,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拂了你的好意。看来, 又得浪费不少纳税人的钱了,但愿不要因此引发饥荒。不过,钱的事情就不劳你的 驾了,虚情假意的,只要不喊我替你出,我就谢天谢地了。” “好,一言为定。”王局长喜上眉梢地伸出手来,与朱局长击了一下掌,接着 又眨巴眨巴眼,嘻嘻哈哈地戏言道:“顺便把你的小相好带上,光是我们两个老头 子,怎么说也是一双筷子两条光棍,你不觉得有点乏味吗!” 朱局长像看一个怪物似的歪着头打量着王局长,眼珠子都快跟胡汉三一样了, 警觉地问道:“你这老不正经的,不会是让我替你拉皮条吧。低级趣味啊你!说吧, 看起了我们局里哪个小妖精?” “哗啦”一声响,会议室突然门户大开,出来了一个人,挺年轻的,朱局长叫 不上名,看样子是哪个市新调来的局长。他跟王局长寒暄了两句,便一摇一摆地朝 洗手间走去了。 朱局长本来是想,这次去越南,最好还是让杨浦带秦冰冰去。虽然杨浦在来的 路上一口回绝了,他还心有不甘地想再做做工作,甚至于干脆给他挑明。若是杨浦 固执己见,工作做不下来,他就打算自己亲自带秦冰冰去。他现在整个的心思就是 想让她开心,尽快摆脱掉心理上的阴影。他觉得,秦冰冰就像航行在大海中的小船 儿,残暴的风浪虽然来势猛烈,让小船涌进了一点水,只要太阳出来一晒,水很快 就会蒸发掉,依然会平稳地航行在大海里。他听到王局长这么一说,心里开始打鼓 了,世事难料,说不清楚王局长是在开玩笑还是另有所图。他几乎在这一瞬间就果 断地作出了决定,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带秦冰冰出去了,万一真再出什么事,岂不 是雪上加霜。 王局长扭过头来,冲着朱局长哈哈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就这么一说, 你还当真了。老朱,你真是没有幽默感。有意思。你要是真能忍痛割爱,我看你们 局那个新办公室主任就不错,姓什么呢,她身上有一股狐仙气,挺招人喜欢的。我 想你也舍不得带出来吧?” 朱局长脸上露出了睥睨的神情,冷冰冰地说了一句:“你的眼睛还是真够毒的, 这可是我们局里最亮丽的三朵姊妹花之一,往哪站哪就可以开个风景区收门票。咦, 我怎么闻到一股荷尔蒙味儿,真呛人……行啦,这次我就叫上她。但我要提醒你, 她可是带刺的玫瑰,别扎了手乱嚷嚷呀!” 王局长仿佛一下子变得年轻了,像个孩子似的扮了个鬼脸,怪里怪气地叫上了 板:“我嚷嚷什么,只要你不嚷嚷就行了!” 会议室门又响了,这次只打开了一条缝,杨浦侧着身子出来了。 朱局长招呼他过来,指了指王局长,突然阴不阴阳不阳地冒出来一句:“现在 时兴密切联系领导,还不来拜见一下我们的王大局长;不过你也不用毕恭毕敬的, 他现在正有求于我们。” 王局长握住杨浦的手,颇肯定地冲他点点头,慧眼识英雄般赞扬道:“不错, 挺有气质的,也很有口才,算得上实力派的少帅官员了,上次在你们市开现场经验 交流会就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老朱以前言必称第三世界, 说你们市在档案工作领域 是属‘发展中地区’,其实就像他的头发似的,没人相信他还能有什么发展,连他 自己都不信。嗯,没想到你一来,就帮他狠狠地发展了一大截。哈哈,现在的高家 庄也不再是过去的高家庄了。行,好好干吧。小杨呀,你还得帮着老朱再研究一下 今后新的发展思路,档案事业需要注入新的活力。老朱,你看还是年轻人守规矩, 开会就开会,领导不管讲什么都认真的听。不像某些同志,整得像个前列腺炎的严 重患者,屁股坐不住呀。对啦,那位省长大人都说了些什么?” 杨浦踟蹰地说道:“王局长,可以省掉那些空话吗?” 王局长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当然。” 杨浦脸上的表情既不兴奋也不肃然:“那他什么也没说。” 朱局长立刻眉开眼笑,呵呵呵地笑得像尊弥勒佛似的。 王局长甩开杨浦的手,装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指点着朱局长数落道:“你、 你、你这个老朱呀,每次来省里开会都像个持不同政见者。我看呀,平日里不知在 背地里说了好多有负面效益的话,小杨才来几天,就掉进了你这大染缸,说出来的 话简直跟你一个腔调!唉,看来就你们市的牢骚多。这次年终评先进,没你们的份, 我首先就投否决票。” 朱局长马上接口道:“王局长的气量也未必太小了点吧!不过,小杨也是,就 是不会来事,我俩本该像打牌拱猪里的‘猪羊抵消’。我是老糊涂了,一根筋,说 不来好话,情有可原;你呢,年纪轻轻,脑瓜灵,也一点不讲政治啊。来来来,说 两句好听点的,给一个说法,还是争取把这次的先进牌匾抱回去。” 杨浦面露难色,想了想,不仅没有口软,反而不咸不淡地说道:“王局长,其 实,你批评我们市有牢骚我们承认,但你说只有我们市才有牢骚那就不一定全面了。 我记得,我在学校当老师时,有一次去考场监考,我无意中发现有一名学生竟然在 我的眼皮底下作弊,当时就给气坏了,指着那那名作弊的学生吼道,‘你、你、你、 你……你竟敢作弊,给我站起来!’出乎意料的是,我的话音刚落,结果一下子就 有四、五名学生站了起来。” 朱局长捧着肚皮,笑得前仰后合,气都喘不过来了。 王局长也应景地咧了咧嘴,但那不叫笑,埋怨朱局长道:“你这个老朱呀,还 笑!我算是看清楚了,什么样的好苗子,往你那一搁,都得让你给带坏。杨浦,我 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跟这个老油子学,要不你可就给毁啦。我可不想二十年后又看 到一条老朱。” 朱局长笑得话都说不清了,变得结结巴巴、磕磕绊绊的。他指着杨浦喘气道: “小、小、小杨,你这、这是好话吗?不过,倒是给王局长出了个好点子。王局长, 要不要试试?” 会议室里突然响起一阵干巴巴的掌声,稀稀拉拉的,显得有点儿冷淡。 王局长一挥手,冷冷地说道:“试什么试?扯淡。快进去开会。省长大人训示 完了,该颁奖了,最好乘我没改主意之前,你们还是赶紧去把你们的先进牌匾拿走 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