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朱局长推开房门时,一身酒气,已醉得挪不动脚步了,里面已亮起了灯,电视 却没有打开,屋里一片寂静。朦胧中,似乎看见杨浦正坐在床上摆弄他的笔记本电 脑,电脑的荧光屏不停地闪烁。 “朱局长,这么晚了,你们那一桌才吃完呀?”杨浦抬头问道。 朱局长脚下一软,踉跄了一下,差点在门口跌倒。杨浦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搀 扶着他往里走,来到床前。朱局长一把推开杨浦的胳膊,一头栽了下去,直挺挺地 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了。 这时,床头上的电话响了,朱局长动作敏捷地一把抓了起来。 “来吧!嗯,来两位。”朱局长嗫嚅道,他瞪着醉醺醺的眼睛,舌头已不听使 唤。 杨浦替朱局长泡了一杯浓茶,小心翼翼地递给他,摇着他的肩轻声地说道: “朱局长,来,喝点浓茶醒醒酒。你不是不怎么喝酒的,怎么喝成这样了。你可是 上了年岁的人了,可得请注意身体呀!” 朱局长放下电话,端起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才沏的茶有些烫嘴。他放下茶杯, 狠狠地白了杨浦一眼,发起牢骚来:“不行呀,那几个市州局的老酒鬼,都是要到 点的人了,说什么每一次聚首基本都是最后的晚餐了,以后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喝 酒了,非得一醉方休不可。还有那个王局长,也在一旁添油加火的,并且像个看守 似的死盯着我。我溜了两次都没溜脱。要是往年子,遇上这种事,都是老宋替我抵 挡住了。小杨呀,你明天可不能这么早就下桌子走了,再这样可是真要收我这条老 命……” 说话间,门口传来几声轻柔的敲门声,富有节奏感。 杨浦起身去开门,门一打开,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像失血似的苍白。两 张陌生的女孩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前,一看她们那身单薄的装束他立即明白是怎么 回事,他差点没“啊”地一声叫出来,手脚无措地不知怎么办。他想她们一定是敲 错了门。 “你们找谁?”杨浦用手扶着眼镜问道,说话时手和声音都在发颤。 “让她们进来吧,是我打电话叫的。”朱局长结结巴巴地说道,舌头依然僵硬 如故。 听了朱局长的话,杨浦吓了一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必紧张,小杨,你是第一次来。你可能不知道,这儿是部队上办的宾馆, 没有你想得那么邪乎。最多也就是满足一下身上那些发酸发胀的贱骨头们的需要, 按摩按摩,松驰松驰。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就是醒醒酒。”朱局长躺在床上慢悠 悠说道,冲着那两个女孩招招手:“进来吧,站在门口干什么,站岗呀!” “朱局长,今晚我没怎么喝酒,我出去转转吧!”杨浦有点儿犹犹豫豫,似乎 并不习惯这种异性按摩。 “怎么,留一个喝醉酒的人在这儿,你不会是想让我犯错误吧!”朱局长凸出 的眼球像铜铃,嘴里蹦出的话语明显地透露出不高兴。 杨浦摇摇头,满脸绯红,只好悻悻地回到屋里。 朱局长在酒精的作用下有几分醉意,轻轻闭上眼睛。实际上,他也很少接受这 种异性按摩。这几年,来省局开会都是住在这儿,每次老宋都要喝得酩酊大醉,回 到房间总要招来按摩小姐掐掐捏捏,第二天一起床就又焕然一新了。最初,朱局长 也是像杨浦一样,有点看不惯,找些借口躲出去。老宋也是用同样一句话把他给留 了下来。当然,老宋可不像他们这样规矩和安静,喷着满嘴的酒气和按摩小姐调情, 时不时地伸手搂一搂、捏一捏,惹得她们时而嗷嗷乱叫时而嘻嘻哈哈。朱局长在一 旁看得面红耳赤、心慌意乱,有时候他独自在想,若是他真的不在场,这个老宋乘 着酒劲八成真会干出荒唐事来。 “你怎么不笑?”朱局长起身喝了两口浓茶,神志仍然有些恍忽,处在半梦半 醒状态下。 朱局长看到那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在这灯光暗淡的房间里格外耀眼,他的一只手 正搁在浑圆的膝盖上,被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掐捏着,有点儿痒痒。一种冲动感 轰然而至,令他浑身血管都为此膨胀起来,全身灼热难忍。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悄悄 上下游走起来,凭感觉,具体点说是凭那只手的感觉,她腿上的肌肤滑腻腻的,真 是光洁细嫩而富弹性。他分明的感到了对方的躯体颤了颤,而且在这颤动之中,似 有缕缕的暧昧气息开始溢漫! “先生,我一进来,你就紧闭双眼,我笑给谁看呀!”她显然是属“白骨精” 的那种,冲朱局长妩媚地一笑,几颗牙齿闪亮,身子挨他更紧些。 “这就对了,笑又不需要上税,要多笑一笑才是。”朱局长似乎是想和她调调 情,但话到嘴边,说着说着,却变成了一席很绅士的官话:“微笑是一种令人愉悦 的表情,是一种含义深远的体态语,在人际交往中有很重要的作用。微笑可以大大 地缩短你与我之间的心理距离,迅速增进亲近感。你看人家秋香不过只笑了三笑, 便得到江南才子唐伯虎的垂青,终于结束掉辛苦的打工生涯,变成了唐夫人。我说 的对吧,你听得懂吗?” “这我听不大懂,但我懂得怎样和先生亲近。”那女孩瞥了瞥朱局长,很自然 地捧着他的手贴在胸前那刚刚发育不久的乳房,娇羞的脸上充满了孩子般的稚气。 朱局长受了惊吓似的猛地把手抽回来,脸上露出惶恐之色,本能地扭头看了看 杨浦。还好,杨浦的正偏向另一方,并没有看到这一幕。他释然地笑笑,双眼直直 地望着那女孩儿,他的酒仿佛一下子就醒了,而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是,眼前发生 的一切事情都是讳莫如深的,让人在惊诧中摸不清头脑。他脑袋里飞快地转了转, 像电影院放映员倒片一样,将自己刚才的言行举止倒了一遍。他一回味着刚才那些 细节,比当时还要心慌意乱,他几乎不相信自己何以失态到这种地步。在这一瞬间, 他似乎理解和原谅宋局长了,人在酒醉后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干出来。他突然尴尬地 想到,如果这个房间里只有他和她,自己会不会像猪八戒在盘丝洞里说“俺都要” 吧! 朱局长看见那女孩儿捂着嘴在笑,只是分不清她脸上的笑是得意还是嘲弄。他 脸上立即浮现出不虞之色。他有点烦躁地想,天下所有的“白骨精”,无疑都是要 吃唐僧肉的。 “小杨,我给你说个事。”朱局长移开视线,不再关注那女孩了。他想到了另 外一个柔弱而忧伤的女孩。 杨浦转过头来,笑容满面地答道:“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朱局长又突然缄默不言,脸上呈现出一种忧郁的表情。他一直在设法帮助秦冰 冰摆脱伤痛。他知道,一个人心灵上的负重,有时候是别人给你强加的,而更多的 时候则是你自己加给自己的。他一向认为,作为人一定要具有一种过人的自我调节 功能。无论他何等的郁闷和不快,只要找到合适的倾诉对象,痛快淋漓地诉说一番, 胸中的郁闷或许也就消解了,心情也会好起来。当人们烦恼时,常常自然而然地更 愿意向异性诉说。对于秦冰冰来说,眼前最合适的倾诉对象或许就是这位杨浦吧。 他目光恍惚地看着天花板,像在思索着什么,沉吟俄顷,才长叹一口气,费力地斟 酌词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杨浦说:“一个人大小事情只靠自己去做,能力 再强,又能做多少事?你的素质再高,如果只是将本身的能量发挥出来,不过能比 常人表现得好一点而已;如果你能集合别人的能量,就可能获得超凡的成就。小杨,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可千万别像老百姓所说的那样——大树底下 不长草啊。作为一个单位的领导,要学会用十个指头弹钢琴,一定要具有亲和力, 能结交和团结具有各种能力的人,懂得识人、善于用人……” 杨浦歪着脑袋打量朱局长,虽有些迷惑,眼神里仍淡然地笑了笑。 朱局长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要说的事与讲出来的话大相径庭,脑子里一 乱,嘴里也只管往下说:“有一类当领导的喜欢挑下属缺点和错误,似乎有一种用 下属的缺点和错误来证明自己的眼光的心理习惯,或者在挑剔下属的错误中得到权 力的满足,他们中有的全部乐趣似乎就在不断地找到下属缺点的过程中……” 杨浦脸上的微笑在减少,似乎不明白朱局长为何要对他说这番话。 朱局长望住杨浦眼睛里渐渐淡化的笑意,尽管嘴呈现笑的形状,也觉得自己的 话越扯越远。他停顿片刻,想想还是不绕圈子了,索性单刀直入:“小杨,我的意 思是,你回去后好好找秦冰冰谈谈。” 杨浦脸上的笑少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地步,含混地说道:“这事呀,没那么严重 吧!这个时候谈论这种事,对一个正处于消化状态的人来讲,是很不利于健康的。” “先生,一个钟点到了,你们需不需要加时。或者,还需不需要其他的服务?” 女孩歪着头,呈现出一种格外妩媚的表情。 “不需要。你们走吧!”朱局长不厌烦地挥了挥手。 朱局长看出了杨浦的不快,笑意已从他眼中消失殆尽,赶紧煞住话头。他才发 现杨浦是那么自尊的一个人。他想想还是先冲个澡,清醒一下再和杨浦谈。可是, 当他从浴室出来时,杨浦已经进入梦乡了,侧着的身子宛如一截缺损的古城墙。朱 局长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心中增添了一些沉重,一脸的无奈和伤心。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