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想当年,朱开军在一次流氓斗殴中因误伤人命被判处八年徒刑。八年后,朱 开军回到东平镇时,东平镇的变化令他几乎认不清方向。朱开军劳改时,他哥哥 朱开国曾经探望过他,告诉他,自己成家了,现在已经搬出了老庄子。朱开军一 路上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朱开国的家。朱开国正在和猪食,看到衣衫褴褛的朱 开军突然出现在眼前,悲喜交加的说:“弟弟,你回来啦!” 朱开军提着个破包,羞愧的说:“大哥,我回来了。” 朱开国的老婆黄秋花一手捧着饭碗、一手拿着筷子走出门,冷鼻冷眼的对朱 开军说:“你到我家来干嘛?我家没地方给你住,你还回老家去。你爸妈全被你 活活气死了,他们的财产我们没要,给你留着呢。”吃了两口饭又尖酸刻薄的说 :“劳改犯,你不怕丢人,我们还怕丢人。” 朱开国于心不忍,还念些手足之情,但当他看到黄秋花瞋目而视,只好垂首 而立,不敢说话了。 朱开军望了望他们,提着包走了。 朱开军来到自己住了十九年的“家”——三间破烂不堪的草房前。时过境迁, 原来的左邻右舍都已搬走,只剩下这三间孤零零的破草房。腐朽了的木门没锁。 朱开军推开门走进屋,一股强烈的怪味使他喘不过气。四周一看,朱开军呆住了, 两边山墙都已倒塌,那张父母睡了一辈子的老床上全是蜘蛛网和泥土,一堆土中 露出半个锅,墙角下有大有小的老鼠洞里传出老鼠吱吱的叫声。面对眼前的废墟, 朱开军抱头痛哭…… 朱开军流干了眼泪后走出门。眼看日落西山,朱开军只好走到打谷场上抱回 很多稻草,打了个地铺,稻草既当褥子又当被子……。第二天,朱开军早早地起 来,跑到镇上买了几个馒头又回到“家”,喝着生水吃着馒头……。就这样,朱 开军在这破烂的茅草房里住下了。开始几天,朱开军还感到羞耻,无脸走出“家” 门,整天躺在稻草里睡大觉。过了些日子,朱开军便跑到镇上遛遛去了。面对这 光怪陆离的新世界,朱开军感到眼花缭乱。尤其是看到贾卫东胡正明范辉他们整 天带着一帮小痞子在镇上耀武扬威,横行霸道的时候。朱开军想不通,就这些个 “瘦猴”镇上怎么人人害怕他们? 有一天,朱开军目睹贾卫东胡正明范辉因为开商店的徐金龙徐金虎兄弟俩不 肯赊香烟给他们,就动拳将徐金龙和徐金虎打着鼻青脸肿,围观者几十个人竟然 都袖手旁观,没有一个人出头伸张正义。徐金龙徐金虎抱着肚子躺在地上打滚, 一帮小痞子站在旁边挥拳呐喊,虚张声势。在众目睽睽之下,贾卫东胡正明范辉 每人拿了一条香烟,贾卫东还恶狠狠的说:“你们他妈的不是找死吗?这香烟钱 先记帐,过两天等三爷挣到钱还给你们。兄弟们,走。” 朱开军问身边敢怒不敢言的一位老人:“他们这不是在抢街吗?” 老人不认识朱开军,看了他一眼小声的说:“就是在抢街。” “你们这么多人为什么给他们抢?不会去派出所报告?”朱开军犯傻的问。 “没办法。”老人唉声叹气又咬牙切齿的说:“那三个人坐了二年牢去年才 放出来,他们坐牢回来后比战斗英雄还厉害,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谁惹得起他们? 现在的派出所,你不杀人放火他们是不会管的。金龙金虎哥俩今天还算幸运,他 们还没砸了商店。” 老人的话点亮了朱开军黑暗的心灯。朱开军望着远去了的贾卫东他们一帮地 痞,深刻地认识到,身无分文,无立锥之地的自己在这种社会里要生存下去就必 须吃“黑饭”。 朱开军回到家躺在稻草中,忍着饥饿,仰望着透过破屋照进的一缕阳光在想 ——自己现在这日子还不如坐牢时过得好。吃“黑饭”自己的先天条件就具备, 自己从小就力大无穷,不怕死,好打架。自己打架的本领十年前在东平镇已经响 当当,却因打架误伤了人命而坐了八年大牢。八年的劳改生活不但炼了一副强壮 的体魄,还学了一些武艺——武艺是一个抢劫犯传授的。目前,自己的脚下只有 一条道路——黑道。自己如果走上“黑道”,吃“黑饭”,首先必须征服贾卫东 胡正明范辉。虽然自己当年打死人的时候他们还是小混混,可如今看来他们已有 一定的实力和根基。自己只有冒险去拼一下,最坏被他们打死。死了总比躺在这 里象条狗要好……对,找他们拼一下…… 有一天,朱开军看到贾卫东胡正明范辉带着一帮痞子进了东平饭店,知道他 们去敲杨兴华的竹杠。朱开军等到中午,他腰间插着把短刀走进贾卫东他们所在 的餐厅。贾卫东他们正在开怀畅饮,看到朱开军走进门都愣了一下,随即哄堂大 笑。贾卫东手端酒杯嘲笑说:“哟,原来是朱老二。你跟狗样的不在镇上讨饭, 怎么跑我们这里来了?” “赏你一块骨头啃啃。” 胡正明说话从碗中抓起一块骨头扔向朱开军,骨头砸在了朱开军的脸上。朱 开军眼睛没眨一下,眉头没皱一下。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贾卫东刚喝了一口酒, 朱开军猛然抢步上前,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扬起右手狠狠地掴了他两个大耳 光。朱开军的劲真大,两个耳光把贾卫东的牙打掉下三个,酒夹着鲜血从他的嘴 角流了下来。朱开军也不说话,拔出短刀放到贾卫东面前的桌子上。胡正明起身 操起酒瓶向朱开军的头砸下去,可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已被朱开军一个重拳打 翻在地,满脸是血。朱开军又灵活的抬腿一脚,将范辉连人带椅子踢翻在墙角。 胡正明和范辉躺在地上痛苦的叫喊“嗳哟嗳哟”。贾卫东望望刀,又看看一脸杀 气的朱开军,离开坐位双腿一软跪在朱开军面前,双手抱拳说:“老大饶命!我 们兄弟以后听你的,你是我们老大。” 王三陈二周海洋刘杰他们看到朱开军三下子打得贾卫东胡正明范辉落花流水, 老大贾卫东都跪地求饶了,吓得浑身发抖,远远地站到一旁,慎害怕朱开军打他 们。杨兴华听到声音跑上楼,当他到门口看到朱开军那副要杀人的凶相,吓得立 马掉头跑了。在楼上吃饭的人们出门看到贾卫东胡正明范辉三个一向横行霸道的 大痞子被朱开军打得惨不忍睹,无不暗暗拍手称快。 从此,朱开军的大名在东平镇如雷轰天,令那些成天在镇上敲竹杠的小混混 们闻风丧胆。东平镇上无人不害怕朱开军,无人对他不敬而远之。朱开军到饭店 吃饭,在商店买东西,是没有人跟他要钱的。有些生意人甚至主动请朱开军吃饭, 送些钱和香烟给他。东平镇上发生打架斗殴的事,只要朱开军一抛头露面,那比 派出所干警管用。可是不久,朱开军就感到,自己现在虽然衣食住行不愁了,但 口袋里没有钱,出了东平镇还是行不通的。 贾卫东胡正明范辉和朱开军是不打不相识,被打了一顿后反而跟朱开军结为 了肝胆相照,患难与共的“把兄弟”。他们拜朱开军为“老大”,贾卫东屈居老 二,胡正明当老三,范辉是老四。从此,这四个臭味相投的地痞流氓整天带着王 三陈二周海洋刘杰等小混混,出没在东平镇上。 贾卫东见朱开军整天为钱犯愁,在一次酒后说:“老大,其实现在的钱非常 好挣。就凭老大现在的名气,我们可以向镇里的各个单位‘打把子’。象几元钱 一斤的茶叶,我们就卖给他们几十元一斤;三五元钱一条的毛巾,我们就卖给他 们十几元一条。” 胡正明说:“现在到处都有伪劣产品,只要能卖出去,就能挣大钱。” 范辉说:“我们哥们就做这生意,但不少单位不买我们的帐。如果有销路的 话,挣钱比什么都快,一笔就能挣它成千上万,而且没有一点风险。” 朱开军对这条发财的道路动了心,他吸着香烟说:“这条‘生财之道’要想 在东平镇打开,必须从韦希杰头上开刀。” 贾卫东胡正明范辉听到朱开军的话,他们由衷的佩服朱开军“有远见”, “黑”。 贾卫东点燃香烟小声的说:“韦大爷在我们东平镇呼风唤雨,他就是我们这 里的皇帝,我们怎么从他头上开刀?” “是啊!”胡正明兴奋而又紧张的说:“他有权有钱又有势力,能理我们吗?” 范辉心理有些恐惧,害怕的说:“我们镇谁不怕韦大爷?我们凭什么拿他开 刀?弄不好别把我们自己送进‘号子’。” 朱开军皱起眉头说:“富贵险中求。他有权有钱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 ;我们只有命一条是我们的短处,也是我们的长处。我们要用我们的长处去进攻 他的短处。” 贾卫东胡正明范辉睁大眼睛盯着朱开军凶恶的目光。朱开军又说:“如今越 是有钱的人越怕死。可我们怕什么?过几天我们去找他,先叫他给我们销些茶叶 看看,摸摸他的老底。” “他要不肯呢?”贾卫东急不可耐的问。 “哪我们怎么办?”胡正明跟着问。 朱开军说:“不肯我们再想办法,一定叫他肯,乖乖地怕我们。” “什么办法?”范辉伸长脖子问。 朱开军说:“办法我暂时还没想出来。不过我就不信韦希杰不怕死。你们怕 不怕死?” 贾卫东胡正明范辉对朱开军的胆识心服口服,钦佩得五体投地。贾卫东果断 的说:“死怕什么?只要能发财。老大,我们跟你干!” 胡正明范辉也都握紧拳头,立志要干一番事业…… 朱开军考虑到最坏的后果,带着贾卫东胡正明范辉去找韦希杰。走到东平镇 镇政府大门口时,贾卫东胡正明范辉都停下了脚步,他们不敢迈进大门。朱开军 看着他们冷笑说:“怕死鬼,发不了大财。在这里等我,全是他妈的孬种,脓包。” 朱开军径直走进韦希杰的办公室,对正在看报纸的韦希杰单刀直入的说: “喂,韦镇长,哥们现在走投无路了,想请你帮帮忙销点茶叶。小生意。” 韦希杰抬头见是朱开军,他放下报纸跷起腿说:“你坐了八年牢以为是当了 八年兵?”——韦希杰早听说了朱开军出狱后的所作所为,厌恶的又说:“你最 好给我安稳点,挣钱要靠自己的血汗。你跑到我这里来‘打把子’真是狗胆包天 了?滚——。” “你最好考虑一下,我下次再找你谈。” 朱开军毫无畏惧的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 韦希杰没想到一个劳改犯竟敢对他大逆不道,望着朱开军的背影,气得大骂 :“你他妈的真不想活了?敢跟老子这样讲话?” 朱开军走出镇政府大门,贾卫东胡正明范辉立即围住他。贾卫东小心的问: “老大,成没成?韦大爷怎么说的?” 朱开军加快了步伐说:“没成。他不吃软的,我们就跟他动硬的。老三,明 天你从肉担子上拿二斤肉;老四,你去弄几包老鼠药。” “老大,拿二斤肉做什么?”胡正明问。 范辉吓得脸色灰土,结结巴巴的问:“老……老大,你想要下毒……毒死人?” 朱开军点燃支香烟说:“毒什么人?明天夜里我们去把韦希杰家的大狼狗毒 死,给点颜色给韦希杰看看。如果吓不倒他这事就算了,我们再去找其他胆小怕 事的有钱有权人。” 范辉提着的心又放下了,他甘拜下风的说:“我现在就去找老鼠药。老大, 你有种!” 贾卫东表面上对朱开军服服帖帖,口口声声的尊称他“老大”,但贾卫东的 心里对朱开军打掉他的牙一直耿耿于怀,巴不得朱开军被公安局抓起来。可是内 心又叹服他技高一筹,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 过了几天,韦希杰家饲养的大狼狗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剥了皮抛在他家的大 院中,其状惨无人道。伊来娣早晨起床走出门看到院中血淋淋地躺着个“东西”, 以为是人,吓得怪叫一声当场惊厥。韦希杰听到伊来娣的叫声衣服未来得及穿跑 出门,看到眼前的情形他震怒了——东平镇竟然有人向他公开挑衅,真是太岁头 上动土。韦希杰立即打电话给李法政。李法政接到电话开着车慌慌忙忙地来到韦 希杰家,韦希杰对他迎头痛骂:“你们这群饭桶整天忙什么的?镇上最近的治安 怎么这么乱?你们为什么不逮几个起来?” 李法政望着地上瘆人的死狗,他苦着脸说:“我家的狗昨天也死了,我正在 调查,可一点线索也没有。看来这帮人挺职业的。韦大爷,我给您再抱一条。” “我不养了。”韦希杰手指着李法政的鼻子下命令:“你现在就给我去查, 当大案去查,查出来后给我严惩。真是无法无天了,象这样下去他们不杀人放火 吗?” 李法政怕韦希杰在气头上丧失理智,他将死狗拖出门放进车后,说:“韦大 爷,我一定组织人全力去查。” 韦希杰扶起瘫在地上的伊来娣,又打来水冲着地说:“尽快地给我破案,不 然你们有好果子吃。” 李法政答应一声,开着车走了。 李法政查了近一个月,什么也没查出来。韦希杰的气渐渐地也消了,这件事 最后就不了了之。但“狗事件”在东平镇却被人们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成 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多少人暗自拍手称快。甚至有小道消息耸人听 闻的捏造说,有一帮黑社会知道韦希杰是个大贪官,家里有钱,他们想敲诈韦希 杰一把,于是一个有武功的人翻墙而过,先用功打死了他家的大狼狗,正巧韦希 杰上厕所,他们没找到他,就把狼狗给剥了……。韦希杰虽然逃过了此劫,黑社 会早晚还要找他…… 韦希杰对人们背后的各种传说一无所知,他对这件事渐渐地也就淡忘了。 一天,韦希杰信步走在街上,朱开军突然站到他面前耐人寻味的说:“镇长 大人,听说你家的狼狗被人给活剥了?真惨啦!幸好人没事。你以后可要当心点, 你一个人有权有钱不是好事,别忘了还有很多人没饭吃……” 朱开军说完转身就跑了。 韦希杰听出了朱开军话内的弦外之音,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在想,象朱 开军这种什么牵挂也没有的不逞之徒,穷急了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他要是有心 算计上自己或者家人的话……。韦希杰不敢往下想了,他只感觉到全身冒冷汗, 心口闷得慌,眼前浮现出那条血肉模糊的死狗……。韦希杰转身跑回办公室,立 即派郑怀德和赵跃飞去找朱开军,叫朱开军把茶叶送到镇政府…… 韦希杰的屈服不但令朱开军他们欣喜若狂,更助长了朱开军的淫威。从此, 朱开军一发不可收拾,肆无忌惮地向镇政府、镇里的各个企业、各个村,倾销各 种伪劣商品,价钱都是朱开军一口说了算。只一年时间,朱开军利用这些伪劣商 品牟取暴利就发了“横财”。朱开军有钱后,他又跟韦希杰要了块地皮,从砖瓦 厂拖来砖瓦。朱开军正准备去找郭为贵,没想郭为贵为图安宁,已主动地带着人 来了,加班加点的只用一个月,就给朱开军建起了一幢小洋楼。 朱开军通过黑道买了一把手枪后,他除了“打把子”外,便帮人“讨债”, 调解“社会矛盾”……,在东平镇飞扬跋扈,气焰嚣张。 东平镇的人知道了朱开军一夜暴富的内幕后,无不怨天骂地。有几个教师, 愤怒之余写了这样一首打油诗以排遣心中对现实社会的痛心疾首和无奈:开军不 怕挣钱难,大小干部只等闲。 狗吠人怒腾细浪,政府大院走泥丸。 伪劣商品人人恨,在我手中心不烦。 更喜企业和村组,财源滚滚笑开颜。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