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时人犯带到,跪倒堂下。 贺敏之也不看那齐云永,微笑招呼:“睿王爷好。” 檀轻尘也笑道:“贺大人好。” 两人竟似闲话家常一般,侍立两边的文书衙役等人不禁暗自琢磨,从未见过这 般温和轻浮的刑官,也从未见过这般从容不迫的人犯。 贺敏之关切的问道:“轻尘兄双足似乎稍有不便,舍下刘嫂略通医术,回头让 她帮您瞧瞧。” 檀轻尘感激道:“如此,先谢过敏之贤弟。” 竟兄弟相称了! 别人犹罢,齐云永已是筛糠似的颤抖。 贺敏之略垂着头,眼珠从密密的睫毛里看了齐云永一眼,知道差不多了,厉声 问道:“堂下可是青辰教承天护法齐云永?” 齐云永虽读过几本书,终是乡野之人,一时糊涂起了贪念入了青辰教,早已后 悔不迭,太子承诺只要他攀诬檀轻尘,便可保住性命,但眼下这位靖丰来的大理寺 丞,却似乎是檀轻尘的知交好友,再被他厉声一问,当下就没了主意,颤声道: “是……是我。” 贺敏之冷笑道:“你的口供里说,檀轻尘是青辰教首领?” “是。” “他什么时候建的教?” “去年夏初,水患之后。” “为什么建教?” “为……为了行刺太子。” “青辰教教义是什么?” “水魔降灾,青辰救世。” “太子是水魔?” “不……不敢,不是。” “太子不是水魔,为何要行刺太子?” “……” 这一番连珠炮似的快问快答,齐云永已经浑身汗湿。 贺敏之翻了翻口供,扔到一旁,随口问道:“青辰教何时起事?” “腊月初一。” “在何地起事?” “成州涌泉镇。” “为何起事?” “刺杀太子。” “当真?” “小人……小人不敢撒谎。” “掌嘴二十!”贺敏之拍案怒道:“腊月初一太子身在临州,你们在成州隔了 条金江起事,还敢说要刺杀太子?满口胡言!” 临州府衙役就有两个出来用木掌板抽齐云永的嘴,抽了两下,贺敏之从大理寺 带来的寺卒大是不满,推开他们,解开腰间用皮革特制、掌嘴专用的“皮掌”,一 五一十的抽打起来。 直打得齐云永口角血花四溅,哭爹叫娘。 打完全身都瘫软下来,含含糊糊求道:“大人饶命!” 贺敏之不为所动,继续问道:“青辰教因何得名?” 太子使了个眼色,文书殷星笑道:“贺大人,人犯的口供里都有详细记录,大 人不妨先看看口供。” 贺敏之懒懒的靠着椅背,转眼看他,淡淡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官问案用 得着你来罗嗦?” 殷星满面紫胀,立即缄口。 贺敏之问:“青辰教因何得名?” 齐云永勉强答道:“得自……睿王爷的名讳……轻尘二字。” “青辰教以紫色为帜又是为何?” “是……是睿王爷的意思,恶紫以夺朱,他想着谋杀太子、夺权篡位。” 贺敏之丝毫不停,紧逼着问:“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齐云永早被吓得魂不守舍,打得心胆俱裂,又被问得迷迷登登,脱口而出: “殷夫子。” 满殿俱静。 檀轻尘凝视着贺敏之,满眼尽是刻骨的思慕和激赏。 贺敏之避开他的眼神,微微一笑:“好得很,拿下!” 殷星跪倒堂下,虽面色发白,却强自镇定。 贺敏之笑道:“连名字颜色都能入为罪证,殷夫子果然长于刀笔,深文巧诋。” 殷星应答如流:“大人明鉴,青辰教之名及所尚颜色,小吏并不曾捏造。” 贺敏之眼睫微垂,冷笑道:“他青辰教的护法自己不知道青辰二字的由来,倒 要你去教他说,端的是有趣。” “殷夫子单名一个星字。青鸟殷勤为探看,昨夜星辰昨夜风,好名字,好意味 ……只是若以姓名入罪,夫子也逃不掉吧?” 殷星额头见汗,这两句诗里含了自己的名字,却也含着青辰二字,当下哑口无 言。 “朝中三品皆着紫色朝服,护国寺的方丈大师也是紫袈裟银鱼袋,殷夫子的意 思可是大理寺卿韩大人想着谋反不说,连大和尚都一心篡位?” 殷星汗出如浆:“小吏不敢。” 贺敏之淡淡道:“你胆子大得很,没什么不敢的。” 似不经意问道:“那只瓷瓶粉青紫口铁定,是官窑出的吗?” 殷星反应不及,一个“是”字已经滑出舌尖,又生生挽住,便成了:“是…… 不是,小吏不知,不明白大人所指。” 倒是推得漂亮。 贺敏之也不再问,下令将殷星同齐云永一并押下,吩咐带上燕夜来。 一边对着莫太微笑道:“这齐云永的供词破绽百出,临州府竟封挡送交大理寺 了,莫大人却是太性急了些。” 莫太微只觉得他的笑容说不出的可惊可怖,心中忐忑,不答话,瞄向太子。 太子冷冷道:“我看贺大人是一心徇私吧?证据确凿,难道贺大人这就算翻了 案?别人不说,难不成十四叔的王妃和侍妾也会构陷他不成?” 贺敏之一根玉琢似的手指虚横在嘴唇下,笑得讥诮:“太子殿下急什么?”压 低声音:“如果我说死人也会说话,殿下信不信?” 大殿中本就略显阴森,太子只觉得后背一凉,汗毛直竖,断喝道:“贺敏之! 你敢装神弄鬼?” 贺敏之阴沉沉的一笑,琥珀色的眼珠直盯着太子,半透明的冷彻骨髓。 太子恨不得亲手掐死他,对他那种与生俱来的强烈厌憎夹杂着恐惧烧得眼睛通 红。 却见聂十三已亲自带着燕夜来上堂。 贺敏之看向聂十三,聂十三轻轻颔首。 燕夜来下跪的姿态似一朵夏末的落花,一双眼恰似冰封了的春水,掩不住盈盈 脉脉的多情,痴痴凝注檀轻尘。 贺敏之道:“燕夜来。” “燕夜来叩见大人。” “腊月十三夜,是不是你行刺太子?” “是。” “何人指使?” 燕夜来毫不迟疑的答道:“睿王爷。” 檀轻尘苦笑。 意料之中,贺敏之淡淡问道:“檀轻尘纳你为妾时,你可是自愿?你知不知道 他是青辰教首领?” 燕夜来口齿清晰:“小女子原是江湖卖艺为生,睿王爷收留我在府中,却骗奸 了我的身子,小女子无奈之下,嫁他为妾,原不知他是青辰教首领。” “你既非自愿,又不知青辰教中事务,为何听命于他刺杀太子?” “小女子薄命飘萍,既已失身于他,成了他的妾室,自当听从夫君,王爷给我 看了太子画像让我行刺,小女子并不知晓刺杀的人是太子。请大人饶我一命……” 声音脆而柔,惹人生怜。 贺敏之温言道:“你所言可都属实?” 燕夜来楚楚可怜,答道:“实不敢欺瞒大人。” 贺敏之面有倦色,扶着额,声音平静无波:“你可知道守宫?” 燕夜来脸色突变,看向聂十三。 聂十三路上借着试探她的功夫,捉住了手腕顺着脉门划向肩井,掳起她的衣袖, 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的右臂。 只听贺敏之略显低弱的声音道:“守宫者,别称壁虎。取七月七守宫,阴干之, 以井花水和,混丹砂涂于女子身,不去者不淫,去者有奸。” “燕夜来,方才聂大人已看清你右臂上一点守宫砂还在,你却说睿王爷逼奸于 你,又说失身于他只能听命,尽是一派胡言!” 一时已有衙役上前拉起燕夜来的衣袖,果然雪藕似的胳膊弯处,一点朱红分明。 贺敏之叹道:“本官劝你还是老实招供罢,到底是谁令你刺杀太子?” 燕夜来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非关恐惧,而是说不出的羞耻难堪。 太子心中大恨,这一出谋逆案,自己与蝶楼、临州府谋划运作得自以为天衣无 缝,不想在贺敏之一审之下,竟是破绽百出,见贺敏之翻着檀轻尘的供词,唇角一 个近乎嘲讽的微笑,当下彷徨无计。 燕夜来正待开口,只听马蹄声骤响,一骑已风驰电掣而来,直奔到殿前。 骑者下马入殿,一身红色短打,却是靖丰八百里加急来的特使,众人在殿上跪 倒,特使打开圣旨,念道:“宣大理寺右丞贺敏之即刻回都。睿王谋逆案依临州原 审为准,大理寺速速结案,抄报六部,明发天下。钦此。” 贺敏之大病初愈即接掌谋逆大案,远赴临州,数日来一路风尘,殚精竭虑,生 怕夜长梦多,方到临州第三日便赶着开堂审案,不想还是慢了一步,被文帝改了主 意,翻不得这桩冤案。 跪在地上膝盖冰凉,心中怒极,血气上涌,猛地站起,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 一黑,身子往后便倒。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