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群小麻雀,这么能闹腾 街上的车,前头望不到头,后头望不到尾。 夏利车里,小芹、小芸等三人挤在后排,小丽与憨哥并排而坐,她努努嘴说: “有什么了不起的,呼他还不回话儿,架子倒不小!不过一米六几的小个嘛!我穿 高跟儿鞋还比他高出半头呢!” 憨哥在专心地开车,小丽又一次侧脸道:“师傅你说,男人不上一米七,是不 是二等残废?是不是不达标?” 憨哥笑道:“这……也有个儿矮的嘛。嘿嘿……你像我,个儿就不高……” 后排的小芹说:“师傅说得对,剑桥大学有个研究成果,男人个儿矮,官运高。 你像那个……”忽然不往下说了。 几个人一听这话,又闹起来,都说有道理。 小芸接着说:“小丽,今天如果你有缘,日后发达了,可别不认老同学呀!” 小丽自信地说:“放心吧,我要是能成功,把你们仨全办出去。咱学这行儿的, 事业前途不在国内。” 小芹想了想说:“你看田娜娜的男朋友,为了WTO ,忙得今天美国,明天欧洲, 全世界都转过八遍了。我呀,这次要是运气好,搞定了他……” 红灯一亮,车停住,惯性使小芹的双手伸过了护栏,悬在憨哥肩上。 小丽回头问道:“又怎样呢?”见小芹的手之后,大笑道:“哎呀呀,你这双 又白又嫩的纤手,搞定谁呢?哈哈哈哈……” 小芹不好意思起来,瞅了一眼憨哥,忙缩回手道:“这是哪跟哪儿嘛!” 几人大笑不止,憨哥也嘿嘿了两声,等着绿灯的开启。 小芹望着憨哥背影,忽然说道:“这师傅,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憨哥说:“我可从没见过你们呀,像一群小麻雀,这么能闹腾。” 小芹撩撩头发,小声对小芸说:“咋这么眼熟呢?错了吗?” “空中小姐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同意,我还不稀罕呢!还说带我去美国,不 定什么时候飞机掉下来,连我这把老骨头都找不到了!哼……”韩大妈坐在电视机 前,并没有看那上面演的是什么,边想边说:“金秘书也不行——那个李卫玉也不 行,我儿子如今又去外经贸了,条件还得提高,我还是去那里看看……” 婚介所里,刘主任正在打发着一个个征婚者,忙得不亦乐乎,韩大妈就匆匆进 来,开门见山问道:“怎么样,有应征的吗?” 刘主任说:“瞧你急的,好像是给自己找对象。” 韩大妈拉住她的手说:“我的好刘姐呀,你可不能拿我这守了半辈子寡的人开 玩笑啊!你最清楚,为了这个儿子,我差点把命都搭进去啊!” 刘主任安慰她说:“大妹子,咋又开始忆苦思甜了?别抹泪疙瘩呀!” 韩大妈说:“我能不伤心吗?” 刘主任拿起暖壶,在杯子里放好茶叶,边倒水边说:“是啊是啊……我记得生 孩子那会儿,你在西床,她在东床……” 韩大妈激动起来:“不对不对,我在东床,那个女人在西床,我犯心脏病,她 还跟我横……” 刘主任停了倒水的动作,眼睛瞪得老大,喃喃道:“这么说,孩子搞错了?” 韩大妈开始紧张了,站起身一把抓住刘主任的胳膊,高声大气嚷道:“你说什 么?我生的是闺女?” 刘主任回过神来,放下茶杯,幽幽地说:“那时闹‘文革’,到处都是乱哄哄 的,我也实在记不清了……” 韩大妈摇着她的胳膊吼道:“不!我生的是小子!韩革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儿 子……”突然,她心脏病复发,喘气困难,大汗淋淋。 刘主任和小赵急忙扶住她喊:“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韩大妈用颤抖的手指着口袋,嘴巴一张一张,但是说不出话来。顿时,在场的 人都紧张起来,喊着:“快送医院……” 毕竟是护士出身,刘主任显得很有经验,说道:“大家都别乱——她这是心脏 病突发……”从韩大妈口袋里掏出药来,边给她喂边说:“大妹子,没关系,不要 紧。”又对小赵说:“快拿水来!” 在刘主任的护理下,韩大妈很快苏醒过来。她长出一口气,缓缓说道:“韩革, 他是我生的呀……我生的……” 刘主任等人也松了口气,边给她喂水边重复她的话:“是你生的——没错—— 韩革是你生的……” 小赵捂着胸口说:“韩大妈呀,你这会儿是好了,可是把我吓出心脏病来了。” 韩大妈说:“唉,我这都是几十年的老病。” 刘主任说:“可不是吗?当年你生孩子的时候,就是这么危险,把整个妇产科 搞得鸡飞狗跳,那个乱劲儿呀,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众人望望刘主任,又望望韩大妈,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轿车下了二环,转过一条街道,小丽说了声“到了”,憨哥就把车停了下来, 望着雄伟的大厦,他百感交集。正愣神时,小芹催促道:“师傅望什么呢?咋不给 撕票?莫非你这是黑车?” 憨哥急忙收回神,笑着撕票道:“你们到这儿来,办什么事儿?” 小丽不屑一顾地说:“我们来这儿爱干什么干什么,碍你什么事儿!” 憨哥碰了一钉子,说道:“是不该问,那也是,那也是。”开车离去。 小丽她们整整衣襟,拿出小镜子,又补了个妆,却被保安拦住,一个个撅着嘴 儿,在大厦不远处的雕塑边发起了短信。 憨哥开车正准备上主路,手机响了,他放慢车速,拿起来看时,上面写着: “请你马上到外经贸公司门前来,有急事……” 他在路边停住车,想了想道:“急事?公司找我干啥?”再看看手机,害怕耽 误了正事,就掉了个头,回到了外经贸大厦。 雕塑边的小丽等人一边诅咒着那该死的门卫,一边守株待兔,等待着十七号的 出现。 小芹说:“小丽啊,亏你想得出,咱隐蔽在这儿,就看这回了!我听说,田娜 娜第一次来这儿,横竖进不去,气得在外面直哭,就是她男朋友下楼,才把她接进 去的。” 小芸没听她的话,指着前方叫:“你们看,你们看……” 她们看见,憨哥与两位进来的工作人员热情握手问候之后,从大门里走出来, 脑袋仰得老高,正向四处张望。 小丽诧异地说:“你们说怪不怪,刚才开车的那位司机,没见他开车进去呀, 他有什么门路?他咋从里面出来了?” 小芹说:“快看快看,他在那儿转悠什么?” 小丽说:“还用问?在等人呗!” 小芹说:“没准人家也有约会呢!他在等外经贸的女朋友吧?” 小丽推了她一把,笑起来道:“别逗了,瞧他那人的长相,哪有那好事?那傻 样儿,谁跟他约会?哈哈哈哈……” 四位姑娘指指点点,搂在一团,大笑不止。 韩大妈从婚介所回家,嘴里唠叨着:“我的儿子,我生了他,一把屎一把尿拉 扯这么大,那一年闹地震,滚到运河里,险些就没命了……”忽然一愣,在胡同里, 对面走来了文秀妈。 文秀妈也愣了一下,本来她是走在边上的,此时,却故意跨到路中间,用意很 明确,就是不想让道。 韩大妈见状,也不相让,在路中央与她迎头对进。俩人越走越近——俩人脸上 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仿佛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决斗。 当走到一起时,韩大妈憋了半天,终于先开口了:“存心呀!别挡道好不好?” 文秀妈说:“这又不是你一家的,凭什么让我走边上?” “你欺负人惯了,还想耍横呀!” “谁横谁横?你才不讲理呢!” 韩大妈指着文秀妈吼叫:“我没功夫和你纠缠,你闪开!” 文秀妈哪里肯依,挺着胸膛说:“你让开,你让开……” 俩人几乎要打起来了。这时,闻讯跑来了王大爷,他赶紧上前劝架:“唉,你 们这俩人呀,咋跟小孩似的,快别闹了,让人家见笑……”先将文秀妈劝走,又来 劝韩大妈道:“大妹子,别生气了,当心心脏病,身子骨要紧呀,快回去吧!” 文秀妈骂骂咧咧进了自家院门。 王大爷见韩大妈提着东西,十分殷勤地要帮她拎:“大妹子,我送你回家吧!” 韩大妈还没有解气,摔开他的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回!”一边唠叨着, 一边向自己家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王大爷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只好挥挥手说道:“那……大 妹子,那你就好走……” 回到家,韩大妈喝了口水,冲前院呸了一口,算是把霉气吐出去了。提提精神, 觉得无事可干,就拾掇起憨哥的黄挎包、行军壶、背包带等物来。 院外传来“大妹子,在家吗”的喊声,居委会主任张大妈来了。 韩大妈急忙笑脸相迎道:“我在家!快请屋里坐,瞧我这儿乱的……” 张大妈戴着袖标,一手拎包,一手拿着笔记本和材料,坐下说道:“你可是好 久没过组织生活喽!” 韩大妈不解地道:“他张大妈,你弄错了,我不是党员。” 张主任哈哈大笑道:“我是说,咱那练剑练拳扭秧歌、锻炼身体的组织活动呀!” 韩大妈不好意思地跟着笑:“是啊,儿子憨,你是知道的,他的那些事,缠着 我整天走不开呀!” 张主任说:“大妹子,我看你整天废寝忘食,不屈不挠地奔波,有结果吗?” 韩大妈叹息摇头道:“难啊!他爸死得早,我又当妈又当爸,一把屎一把尿… …”又她抹起泪来。 张主任急忙劝慰道:“又来了?又来了不是?你这情况,光在我面前,就说了 不下二百遍。” 韩大妈抹去泪,为张大妈泡茶递水道:“老姐姐,请喝茶,我再不说了。” “这就对喽,免得让人烦你。” “那是,那是……” “警车?”憨哥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很荒唐——当初这儿,是停着警车的呀! 吕主任是被押走了,陈主席还表扬自己呢。他抠了抠脑袋道:“那事解决了呀,谁 找我?”转来转去,不见有人,正准备离去,小丽等人跑了过来。 小芹笑着问道:“开车的师傅,我们刚才看见,你怎么可以进院儿的?” 小丽也说:“他们都和你打招呼,和你握手,你跟这儿很熟吧?” 憨哥见到她们,笑道:“公司那么多人,也认不全。”转头又在寻找,自言自 语道:“谁约我的?” 小芸她们这就围住憨哥,直截了当地问道:“师傅,我们想打听一下,有个叫 韩革的先生,你认识吗?” 憨哥愣住了,说道:“怎么?” 小丽和小芹对视一下道:“你认识?我们约他……” 憨哥惊异的望着她们,心里暗道:“闹了半天,是她们约我呀!可我并不认识 她们……”忙对着小丽小芹说:“我就是韩革,你们有什么事儿?” 听了这话,小芹、小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瞪大眼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丽说:“不对吧?” “我真的是韩革。” 小芹从包里掏出征婚广告,还想核对些什么:“这上面明明写的……” “甭看了!”憨哥用手挡了一下那报纸,说道:“没错,就是我。” 小丽吃惊地张着嘴道:“怎么会是你呢?”又扬头看一看外经贸大厦道:“你 究竟是干什么的?”实在无法把这个人和这个地方联系在一起。 憨哥正尴尬时,过来一辆奥迪,缓缓在小丽、小芹她们身边停下。车里,一位 领导模样的人笑道:“小韩子呀,我正要找你呢,走,跟我到办公室去!”憨哥一 看,此人正是工会的陈主席。正想说话,陈主席不由分说地将他弄进了车里,望着 小丽、小芹等人,对他说:“喝!佳丽如云,你这是在忙什么呢?你不是婚姻困难 户吗?” 车开走了,小丽嚷道:“喂——你怎么说走就走呢?” 憨哥探出头道:“你们等会儿,我马上出来,把一切都向你们说明白……” 小丽她们等了很久,见这儿树木茂盛、花草芬芳,景致非常优雅,不远处,有 人在打太极拳,有人在散步,小芹就从包里掏出英语课本,背起了单词。她的行动 却被小丽、小芸等人骂做书呆子,丢了西瓜去拣芝麻……正嬉闹时,憨哥果然没有 失信,从大厦里出来,急着要去拉活,就简单地把自己和这儿的关系说了。 小丽打断他的话说:“行了,行了,我明白了。” 小芹表情仍在惊讶之中,说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憨哥擦去额头的汗,诚恳地说:“你们都看见了,我刚才去领导那儿,就是向 组织上说明情况,我不适合在这大楼里工作,所以……其实,是我妈非要让我赶那 时髦,我真的没办法呀!” 小芹说:“真逗,我们毕业还没有上岗呢,你却主动要求下岗了——怎么偏偏 征婚就撞到一起去了?” 憨哥笑笑:“嘿嘿……我也搞不清,都是我妈……对不起你们了!对不起……” 小丽说:“我真不明白,外经贸这么好的工作,你干吗推辞呢?” 憨哥一本正经说:“我是个普遍人,只能做平平凡凡的工作。那儿都是国家的 人才,我在那儿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很难受呀!” 小芹说:“看得出,你这人很坦诚……” 小丽却拉着小芹说:“别瞎扯了!今儿,才知道啥叫无聊。咱们走吧!” 她们正准备离开,憨哥忽然鬼鬼祟祟,蹲下躲在小芹背后,小声道:“帮帮忙, 千万别动……” 小丽、小芸等人大吃一惊,嚷道:“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 憨哥无法解释清楚,小声说道:“求求你们,别嚷呀!” 小丽瞅着憨哥那怪诞样子,对小芹说:“看看,这不像特务一样,你的眼光真 有问题了,还说这是个老实人呢!” 憨哥央求道:“愿说什么说什么,希望你们一定帮帮忙吧,帮帮忙……”抖抖 瑟瑟,一头大汗,躲在小芹们身后,紧张地说着:“她怎么也来这儿凑热闹?” 在大厦那边,文秀四面里张望着,寻找着,一脸官司,走了过来:“刚才,好 像是看见他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他手机上明明显示着‘外经贸门口’,该 在这儿呀……” 小丽、小芸正纳闷,很不情愿给憨哥当掩蔽物,小芹也道:“这人真是的!” 希望这鬼把戏快点结束。 韩大妈并不在乎张主任批评她不参加“组织活动”的事情,而是觉得,好不容 易逮住一个老街坊,今天可得跟她好好絮叨絮叨儿子的婚事,直说得口干舌燥,大 汗淋漓。 张主任瞅见她嘴一停,赶紧加了个塞儿:“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算了,咱 不谈这个了……” 韩大妈将茶水递给张主任道:“不说了不说了,一说这我就闹心。老姐姐,喝 水……” 张主任喝了一口茶,咳了一声,打开笔记本,从口袋里掏出花镜戴上,然后认 真地说:“绕来绕去,你把我引沟里了。今儿,我来正经有件事呢!我这是挨家挨 户登记,这会儿走到你家来了。” “啥事?” “计划生育的事儿,上级要求人人登记,不留死角。” “我当是啥事呢?我这个家,有什么生育可计划的?” 张主任指点着红头文件说:“看看,认识有问题不是?这可是国家大事呀!” 韩大妈说:“我这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我老都老了,守寡这么多年,还用得 着计划吗?” “你儿子呢?” “我儿子都三十了,刚不是说过,还没对上象呢,计划个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呀!我的大妹子,他迟早要结婚的嘛。计划生育工作,必须 走在头里才行呀!”张主任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小韩子,有三十了?” 韩大妈眼中又湿润了:“怎么没有?‘文革’时上山下乡那年生的……我是心 脏病患者,那时大夫就说我不能生孩子,可我偏要生,险些丢了这条命……” “对对对……”张主任打断她的话说:“一晃就三十年了!我记得你醒过来那 天,我们街坊们都去医院看你,你乐得像孩子似的!” 韩大妈自豪地笑起来:“谁说不是?” 张主任说:“那天,你躺在西床上,文秀妈躺在东床上,街坊们……” “不对,不对,你咋也糊涂了?”韩大妈猛地站了起来,打断她的话说:“我 在东床,她在西床,我生的是小子,她生的是闺女。” 张主任愣了一下道:“噢……那也许是我记错了。” 韩大妈这才释然地坐下,说道:“你肯定是记错了,有时候你明明拿着奥运宣 传材料,却说着注意防火的事儿,忘性大着呢!” 张主任挥挥手,打开一个本子道:“那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忘了也正常,咱 不提它了。这儿有个表格,我给你念念——新婚家庭,是计划三口之家,还是丁克 之家?是计划……” 韩大妈说:“等等,等等,你念的,啥叫‘丁克之家’?” 张主任解释道:“丁克之家呀,就是男女双方自愿不要孩子。” “不行不行!”韩大妈急忙打断她的话道:“我儿子不过那生活……那我们老 韩家不断子绝孙了?” “大妹子,你不知道呀,现在的年轻人,就时兴这啊!” “我不管别人,我家可不赶那时髦。” 张主任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来,忙从包里取东西,笑着说:“哎呀呀,瞧我这记 性!你看,你看这是啥?”笑哈哈地从包里取出一个红本儿道:“你们家被街道评 为‘计划生育光荣之家’了,这是光荣证,快拿着!” 韩大妈一惊,接过本儿道:“我当是你要让我看什么呢?”疑惑地打开看: “这……还是这……” 张主任笑道:“刚才在居委会临来时,还惦记着给你送本儿的,来到却忘了, 哈哈哈哈……这可是荣誉啊!” 韩大妈嘴撅得老高,交出那本儿,说道:“老姐姐,我不要这!” 张主任吃惊地问:“那你想要什么?要奖金?” “不不……至今儿媳妇都没有,我——我要儿媳妇呀……”韩大妈说这话的时 候,几乎要哭了。 张主任生怕又被绕进去,赶紧从憨哥家告辞,想着工作,来到了文秀家的院内。 没见到要找的人,就和几位老头老太太说起话来。 王大爷挤上前去说:“如今,搞人口普查,可要细致呢,千万别搞出错了……” “谁说不是?”张主任举着手里的本本说:“我呀,总在想,小韩子和文秀, 当年会不会是抱错了?” “你说什么?”几位大妈吃惊地问道:“这俩同日生的孩子,难道会搞错?几 十年了,这怎么可能呢?” 王大爷说:“那年代的确是乱……”忽然停了口,说道:“她最不愿意提这个, 咱别惹她生气,闹腾起来谁都烦心。” 张主任和几个大妈向门口看去——原来文秀妈回来了。她感到气氛有些异样, 说道:“大家都在这儿呀!刚才,打老远我就听见这儿热热闹闹的。我一到,你们 干吗都不说话了?有啥新鲜事儿,说出来也让我乐一乐呀!” 有一位大妈想说什么,王大爷急忙制止住,把话岔开道:“嘿嘿……文秀妈, 我们没说什么,刚才在排练秧歌呢……” 张主任也含糊其辞地说:“对对,我们又排了一个新段子……” 王大爷顺着张主任的话往下编词儿:“这新节目很不成熟,嘿嘿……所以,你 一来,我们就不敢练了……” 众大妈也附和着嚷起来。 文秀妈摇摇头说:“这有什么?你们练啊,只管练啊……”边说边向自己家走 去。 张主任将红袖箍胳膊举得老高,说道:“你等等,我正要找你填表呢。”就跟 着文秀妈进了屋。 外经贸大厦旁边的花坛,憨哥仍然在小丽她们身后躲躲闪闪,十分紧张地望着 越来越近的文秀,焦急地说:“帮帮忙,千万别让她给看见了……” 小芹也看到了文秀,低头对憨哥说:“我认出你了,你那卖服装的爱人找你来 了!” 小丽一听,就火了:“什么什么,这人有家庭,有老婆,还搞什么征婚?骗子, 派出所去!” 憨哥急忙解释道:“不是的,她是街坊邻居,我真的是个单身汉……” 小芹指着他揭发道:“不对不对,我在服装市场时,明明看见你们俩口子在吵 架斗气——我说嘛,这一路,总觉得这人眼熟!” 小丽说:“甭跟他废话,咱去报警,为民除害!”小芸也说:“就是的,现在 社会上,骗婚骗感情的色狼多得很呢!”四人气愤地声讨起了憨哥。 这时的憨哥,一脸无辜:“我……我冤啊!不信,你们去问她……”他从人缝 中指着向这面张望的文秀,心里暗道:“完蛋就完蛋,我豁出去啦!” 小丽回头道:“你说你说,她既然不是你老婆,你咋这么怕她?” 憨哥支支吾吾说:“我……我欠她的债……欠她的钱……” 小芹见文秀已经走了过来,就说道:“算了算了,我们权当做好人好事儿吧, 我们也不通过她来证实什么了。” 小芸也说:“他像是个老实巴交的人。” 小丽似乎消了怒气,说道:“好吧,看你怪可怜的,我们就帮帮你!”用身子 护住他说:“反正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你又不能把我们怎么着……” 文秀又看到刚才在她摊子那几个女生,很不理解地说:“你们怎么在这儿?” 小芹说:“服装丢了?找什么呢?” 文秀高扬着头说:“刚才好像看见他就在这儿的……就在这儿的……”不想理 睬小丽她们,又寻找起来。 憨哥慌乱地躲向一侧。他太紧张了,一时没蹲稳,倒了下去,胳膊就在文秀的 脚边。但一动不敢动,生怕暴露目标,暗道:“文秀啊文秀,千万别低头,看见这 副德行,我就没法再活啦!” 小芹冲文秀问道:“你说的‘他’?他是你什么人呀?” 文秀想起小芹说过“两口子吵架”之事,没好气地说:“是猫儿是狗儿,你管 得着吗?”只顾张望,高跟儿踏着憨哥的手掌,疼得他咬牙咧嘴,大汗淋漓,但不 敢吱声儿。 小芹低头发现后,“扑哧”一声,捂嘴而笑。文秀一转头,小芹立马扬起头来, 大声说道:“好像到那边去了!” 文秀的高跟鞋,在憨哥的手掌上刚踩过来,又踩了过去,并在上面停了停,这 才挪开他的手,白了她一眼,说道:“有什么可笑的?”向前方寻找去了。 直到这时,憨哥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向外看,长出一口气,心里道:“我没死, 谢天谢地……” 小丽低头说:“喂,警报解除了!” 小芸不解地笑道:“你怎么趴在地上了?” 小芹知道原委,开怀大笑道:“他这手,刚才和人家那脚丫子握手呢,哈哈哈 哈……” 憨哥缓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打土擦汗,抱着手,抖抖颤颤道:“没掉就好! 谢谢你们呀!” “谢?”小丽俏皮地笑道:“你打算怎么谢?” 小芹一想,上前说道:“师傅,你不是在那儿干过吗?给我们介绍些外经贸的 小伙子,成不成没关系。” 小丽、小芸等人也都嚷起来,闹着要他还这个人情。 憨哥抠抠脑袋说:“是啊是啊!刚才拉我进去的那位,就是工会陈主席呀,专 门管为单位的小伙子解决个人问题的。改天,我领你们一起去。公司的小伙子中, 博士、硕士多得很呢!” 小丽、小芹、小芸她们喜出望外,高兴得拉住他的胳膊直摇道:“师傅呀,今 儿遇到你,真是太棒啦!” 憨哥的手疼痛难耐,嗷嗷直叫…… 张主任离开后,韩大妈看着那“计划生育光荣之家”大红本,又翻箱倒柜,折 腾了半天。她摇头笑笑:“嗨嗨……光荣,光荣,年年光荣一回,不要还不行,嗨 嗨……真邪乎!我们老韩家,怎么尽得些这?” 原来桌上,被韩大妈摆了一大堆此类的红本儿,怒气冲冲道:“发了本儿,她 到哪去了?今后,再给我发这些,我可要跟她急。” 前院里,张主任也给文秀妈发了个这样的本儿,也向这一家宣传了计划生育的 重要意义,然后话题一转,说道:“听说老文从香港又去了台湾,在那边的情况你 应该知道呀!你们不还通着信吗?” 文秀妈叹了口气道:“唉……可是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惦记我和文秀,我打听 他又有啥用?” 张主任说:“如今改革开放,大陆和台湾联系的不少呢!咱区里的红十字会, 把你家的情况都列为重点了,还说帮你联系那边……” 文秀妈打断她的话说:“不提他了,谁叫他家过去是老财,压迫剥削老百姓!” “哈哈哈哈……”张主任笑道:“你呀,怎么还是‘文革’时造反派说的那话? 前几天,人家台湾的连战和宋楚瑜都来了。你想想,他也怪可怜的,年纪轻轻,一 天也没有剥削过人,愣是被戴上高帽子,白天晚上游街批斗!” 文秀妈抹起泪来:“是啊……他当时那惨样儿,我现在都能记得起,只要一闭 上眼,那时的情形就在我面前了……” “别哭别哭,”张主任安慰她道:“他呀,是被批斗怕了,才出去的呀!” 文秀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怪伤心的,咱不说他了。” 张主任说:“这么多年,你容易吗?怎么能不说呢?你赶紧翻箱倒柜,找找看, 有没有资料呀、线索呀,我上报区里,尽快让你们这个家也团圆团圆。” “唉……”文秀妈叹道:“这么多年了,我哪保留那些?” “找到了就赶紧交给我!”张主任戴上老花镜,看着笔记本说道:“文秀妈, 如今搞人口普查,上级要求一定要搞准确,下发了十几张表格呢!”边说边翻着一 些表格。 文秀妈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说道:“人口普查……那就查呗,我们这个家, 就我和文秀俩人。” 张主任想起了什么,说道:“刚才我去……”急忙改口道:“那年人口普查, 就有人反映,说是当年‘文革’那会儿,你和韩大妹子同时生孩子,会不会把俩孩 子抱错了,我一直在琢磨……” 一听这话,文秀妈猛地站起道:“不可能,不可能!当时我一醒来,抱着的就 是我的文秀啊!她那时正犯心脏病……她那人越来越怪,咱不说她了……”想了想, 坚定地说:“文秀肯定是我生的。” 张主任说:“文秀妈,不瞒你说,多少年来,我心里总有点怀疑呢!这么着吧, 这些普查表你先别填,好好想一想再说。” “这不明摆着的,我不用想!”文秀妈说。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