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看,我什么都没看见 在居委会无休止的论战中,王大爷什么时候都处于少数派地位,心里郁闷,上 街去溜达去散心,看了些新建筑,心情渐渐好转,又进了一家新开的超市,望着琳 琅满目的商品和摩肩接踵的人们,自言自语道:“社会是在变化呀……这超市,就 比从前那小门市部方便多喽……” 文秀正在超市里看这看那,发现王大爷之后,十分欣喜地迎上前去叫道:“你 老人家总是骂当今社会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今儿怎么有空到这热闹地方来了?” 王大爷脸一红,说道:“死丫头,揭我的短呀?我只是看不惯男人留长头发, 女人穿短裤,啥时候说过咱国家的坏话?改革开放——就不兴我这老头儿出来感受 感受新生活?” 文秀打趣道:“嘻嘻……谁说你老啦?你不老,尤其是你的那颗心,还相当年 轻,不如把韩大妈……” 王大爷急了,上来要打文秀:“死丫头,总是这么没大没小的,瞎咧咧个啥? 你别跑……你别躲……”追出了超市。 文秀边跑边笑道:“我说的是实话呀,你要娶了她,她就不会整天破坏他儿子 的事儿了!哈哈哈哈……” 王大爷气喘吁吁,不再追了,说道:“怎么是破坏呢?她那不是……”望着文 秀,想了想道:“你别咒你韩大妈,她和你妈,当年生你……”没了下文。 文秀不再笑了,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早就知道,我和憨哥生下是抱错了。” 她的话,使王大爷吃惊不小,问道:“文秀丫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文秀说:“我不傻——我敢断定,憨哥也不傻,他也知道这事儿。” “小韩子也知道?那他为啥不说?” “你们呀,别把他当憨人看——他从小就是那样的,外憨内秀,有事从来都搁 在心里的。” “哦……”王大爷自语道:“如此看来,张主任也低估了小韩子,我们这帮老 家伙,真是在瞎操心呢……” 忽然,文秀说道:“王大爷,我早就想明白了,你抽空儿给韩大妈做工作,她 要愿换,我就认她是亲妈!” 王大爷又是一惊,嚅嚅道:“这……我……文秀,你这是在……” 文秀转了个话题,凿凿说道:“我在这儿考察一下超市,信不信由你,今后, 我要开一个比这大的!” “好哇好哇,到底是学过经贸的!”王大爷敷衍了一句,心里想的仍是韩文俩 家那事,为难地说道:“我去跟她讲,能行?” 文秀拉着他的胳膊道:“我的好大爷呀,你去,你是天底下最合适的!这事非 得你老亲自出马不可。” 王大爷也笑了起来。他鼓足勇气,乐颠颠地直奔后院,说起了当年俩孩子被抱 错的事儿,重点把文秀夸奖一番。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气呼呼的韩大妈赶出了门子, 连一口水也没讨上喝,连一句“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怨言也没来得及发出来。 “咣”地一声,韩大妈将门关死,把唠叨儿子的那股劲儿,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这个老王头,真是个没事忙,越老越糊涂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向街坊邻居 宣布,永远不跟他说话了,真是的……” 阳光从窗口射了进来,她的眼睛被刺得生疼生疼,渐渐湿润起来,朦胧中,文 秀的形象呈现在自己面前……她主动为憨哥出抵出租车公司押金,后来却生着法子 处处卡脖子——她主动要送电风扇,却和小红一起骂人——她主动回收那些为憨哥 准备结婚的用品,却拿这个要挟人,嘲笑人…… 想到这儿,韩大妈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文秀……这丫头是我生的?她 这脾气,和前院那刘小庆一个样儿,一点都不随我呀!” 丁雪实实在在把憨哥作为了倾述对象,而且每次必须到街边的水泥墩上,每回 必须哭得伤心欲绝——否则不算谈。 收好车,丁雪一如既往地哭个不停。 “没有啊……”丁雪呜咽着说:“那么多人认领回了失物,那么多人兴高采烈, 为什么偏偏没我那项链?”越哭越上劲。 憨哥道:“我看你情绪这样不稳定,真怕你出事呢。这一阵子,我每天少拉俩 小时活,专门陪你。别想它了,身体要紧。” “不是的!”丁雪说道:“我是要努力……我是要下决心忘掉它。”又说道: “不是的!你既然对我这么好,我一定跟你好好谈。” 憨哥说:“那就别哭了。” “不是的!”丁雪擦擦泪说:“你不懂,女人呀,要彻底忘掉一件事,非得好 好地痛哭不可。” 憨哥琢磨道:“小朱子也这么说过……”于是就守在一旁,真诚地对她说: “那你就哭吧——好好哭,把心里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吧。”刚说完,忽然,憨哥 起身便跑。 文秀背着小包,正从超市向自己的服装摊走去,嘴里哼着台湾歌手张信哲的 《爱就一个字》:“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唱着唱着,就跑了调儿,走了 神儿,扬起脖子,向一侧张望起来。她发现,憨哥正向前边跑去,就怆然说道: “啥事,他这么急?他这是又发什么神经?”不由加快了步伐。 刚才,丁雪在哭述项链丢失的时候,憨哥脑中忽然开了窍,来不及解释什么, 拔腿跑向那天捉小偷的积水处。他辨认了一下方位,便弓着腰,在水里摸索起来。 文秀跑来,见他这乖张动作,说道:“喂,你那是在干什么呀?” 憨哥见文秀来了,立马不好意思起来,自言自语道:“怎么搞的,我的狼狈样 儿,老想躲她,可总是让她撞见……”对文秀打了声招呼:“不在摊儿上守着,你 怎么有空跑到这儿来了?” “我正要问你呢!憨哥,你怎么整天总是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 “我……我好好的呀!” “好好的?你在那水里摸鱼呀?” 憨哥愣了一下说:“摸鱼?对,是有鱼呢!” 文秀仰脸大笑道:“这滩污水,臭气熏天,哪来的鱼?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没……没什么……”憨哥继续摸着,暗自琢磨:“我的光辉形象,她咋一次 也没看见?” 有路人围上来问文秀:“你认识他?那人在干什么?捞鱼虫?” “他这人呀,是做梦得了财神爷的圣旨,在这臭水坑里捞金银财宝呢,哈哈哈 哈……”文秀的声音特别大,专门为的是讽刺憨哥:“喂,摸出啥宝贝来了?让咱 也开开眼……” 忽然,憨哥心头一喜,从水中拎起一条项链来——阳光照在那上面,每一个水 珠都在闪光,像是一串太阳…… “哇……”文秀的笑声忽然停住,望着水中的憨哥,惊讶地说道:“这么漂亮 的项链啊!” 憨哥笑了,用手擦脸上的汗水,却抹了一脸泥;文秀实在无法理解,问道: “怎么回事?你真捞出宝贝了?” 憨哥蹒跚地走出积水,文秀迎了过去,非要看那项链;憨哥把它递到她手中, 文秀惊喜地看了又看,叫道:“我的天呐,真是宝贝呀!” 路人也围了上来观看。 “去去去,碍你们什么事儿?想抢啊是怎么着?”文秀将项链交还给了憨哥。 憨哥说:“嘿嘿……总算没白忙活……” 文秀仍然一个劲地追问:“臭水坑里,怎么会有这?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 相信这是真的?” 憨哥拉住文秀便走。 “你得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咱边走边说。” 俩人刚一离开,背后那些路人,还有一些闲人,便争先恐后跳进水里,都在喊 :“有宝贝呀——快来捞呀……” 一个胖子摸起一块碎石,对着太阳检验,被另一个小伙子一把夺过,嚷道: “这块金子,是我先摸到的!”俩人在水中扭打起来。旁边的人,也都不顾西装革 履,争先恐后跳进污水之中,又夺又抢,顿时水中乱作一团。 憨哥领着文秀,边走边把事情的缘由说给她听。 文秀听后,说道:“这么说,不是什么泥中显宝,天上掉馅饼,是那丁雪的?” 憨哥点了点头,说道:“是她的,是她的。这下好了,她不会再哭了,情绪也 会稳定下来。” 文秀脸上有些不自在,摇摇脑袋,嘲讽他道:“是啊,这下真的好了!快快拿 着它,论功领赏去吧!” 憨哥站住脚,板着脸说:“文秀,你这样说,我就不去了。” “这可是献殷勤的好机会,干嘛不去呢?” 憨哥递上项链,说道:“求你帮个忙,把它交给丁雪,你们都是女的,心灵容 易沟通,帮个忙吧。” 文秀望着他,又瞅瞅项链,然后大笑道:“你给你女朋友送礼物,凭什么指使 我当跑腿的?你给我开多少工资?” “女朋友?”憨哥低下自语道:“我真想让你当我女朋友!”在文秀的笑声里, 他也只好应酬:“嘿嘿……我……” 文秀瞪着他说:“说呀!又是半截话。你什么呀?” 憨哥愈发不自在,心儿怦怦直跳,想到“我说了,她回绝怎么办?那不是逼我 死吗?”没再答话。 “哑巴了?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 “我——我是想——”憨哥到嘴边的话,终于咽了下去,平心静气地说道: “丁雪怪可怜的,老是哭,你去劝劝她吧。其实,我对她只是同情。知道吗,同情 不是爱情!”文秀愣住了,他接着说:“也希望你能同情她……” “我?” 憨哥说:“咱们都应该有同情心嘛!” “让我去给你的女朋友做工作?亏你想得出!”文秀说完便走,头也不回。 憨哥独自站在那儿,手捧项链,一脸无奈。 街边绿草如茵,各种鲜花盛开。石鼓墩上,依旧坐着丁雪,旁边仍然候着憨哥。 丁雪抖抖瑟瑟地举起项链,对准太阳,欣喜地观赏着,赞美着。 憨哥为自己能如此完满的做成这件事而自豪,他抿抿嘴巴,说道:“现在,你 该高兴了吧!” 丁雪说:“太感谢你了!我我……我太激动……”忽然,又捂脸哭起来。 憨哥问道:“怎么?我还想着你从此会拨云见日,生活在灿烂阳光之中呢,如 今东西找回来了,怎么还哭呀?” “不是的!”丁雪说道:“对不起,我一看到这项链,我就想起……我就……” 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回到家里,韩大妈边伺候儿子吃饭,边关切地问:“现在她不哭了吧?咱的项 链,她戴着还合适吧?” “咱的项链?” “是啊,你不是说,认领回那条项链,直接给了丁雪吗?” “哦……哦……”憨哥低下脑袋,加快了进餐速度,瓮声瓮气说道:“妈,你 身体不好,就别操那份儿闲心了,好不好?我求你了……” 韩大妈拍下筷子道:“怎么叫操闲心?你以为是棵白菜、是根萝卜?那可是用 两千块钱买来的呀!” “妈!”憨哥说:“你千万别生气,快吃菜。医生说了,心脏病人要少吃肉食, 多吃蔬菜,而且……” “别打岔!”韩大妈哪有心思吃什么菜呀,盯着儿子问:“我在跟你说话呢, 她戴着好看吗?她心里中意吗?” “马马虎虎……” 韩大妈又问道:“她不喜欢?” “妈,菜都凉了……” “我不吃啦!”韩大妈生气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两千块钱的东西,还看 不上眼,她以为她是谁?她以为她是皇帝的公主呀!” 憨哥急忙站起来劝道:“我说妈呀,你生的是哪门子气呀?人家——人家很高 兴呢!人家——人家很感谢呢!” “真的?” 在出租车公司的业务考核中,憨哥除了迎奥运学英语一项没及格以外,其他如 行车安全、运营业绩等主要指标,都名列前茅,得到了李经理的三分批评,七分表 扬。孟师傅等人也围着他取经。一时间,他成了公司的红人。区里宣传部门,也下 来人整理材料,想把他评个先进什么的。然而,苦于他的事迹不够突出,也就罢了。 而他却觉得这事情挺逗,“嘿嘿……如果我把我做的那些事说出来,比谁都先进呢!” 他不想争那个荣誉,也无须在公司说什么。出车中间,他总是反复考虑着自家的事 情。自己问自己道:“这嘴,怎么搞的?越考虑妈的身体,越让妈瞎操心,该打吗?” 接着答道:“该打!”自己就惩罚了自己一下。 芝麻官望着他,笑个不停…… 他说道:“老伙计,咱俩是世上最贴心的朋友了,你笑我干什么?告诉你吧, 有空我要好好跟文秀谈谈,不行就换一下,我不怕她妈……” …… 项链的问题解决了,韩大妈乐呵呵地让胡喜把丁雪重新请到家里,桌上不仅摆 上可口的饭菜,而且还堆满瓜果梨桃,真可谓是热情非凡。她围着丁雪问道:“姑 娘,咋不戴上呀?” 丁雪感到这话说得突兀,反问道:“大妈,你说什么,戴上啥呀?” 韩大妈相当自豪,相当开心地说:“项链!那项链呀!” 胡喜也怂恿道:“丁雪,戴上呀,快点打扮起来,也好让我这上不了台面的土 包子开开眼。” 丁雪犹豫再三,还是从包里取出那条项链,看了看,却不想戴;韩大妈和胡喜 凑上前来,用心观看起来。 胡喜说:“哇,太漂亮啦!瞧这工艺,简直就是鬼斧神工,登峰造极嘛!” 韩大妈说着“等一下,等一下”,忙从床边取来花镜,激动地戴了半天,才戴 到眼上,看着笑道:“是不错。是不错。” 丁雪嚅嚅道:“我不想戴,真的。” 韩大妈取下眼镜,问道:“为什么?” 丁雪说:“人是感情动物,憨哥和大妈,你们对我这么好,我这手,能把它往 自己脖子上戴吗?”她想到的是,这项链是周亚文送她的,怎么可以在这场合戴呢, 但被逼到这个份上,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啊,我明白了!”胡喜做恍然大悟状,叫道:“她呀,是想让大妈你亲自给 戴到脖子啊!” 韩大妈点点头,笑道:“是啊,论老理儿,有这规矩的,我是应该为她戴上。 婆婆给儿媳妇戴项链,那才叫正经事呢。” 丁雪愈发为难起来,连连说着:“这……不合适呀,不合适……” 韩大妈一把按下丁雪的手,乐哈哈地为她戴上那项链,心里着实体验了一回做 婆婆的感觉,带有强制性地说道:“别动,我说合适就合适!” 胡喜瞅着丁雪拍手嚷道:“绝!绝对的容光焕发!这哪是倒腾小饰件的丁雪呀, 分明是皇后娘娘嘛!” 韩大妈退后了几步,笑着端详起来,说道:“是该戴上的,真好看!” 胡喜点点头说:“为了这条项链,我哥真是历经千难万险,费尽了心血。” 丁雪对这一点也是很认同的,点头说道:“是啊,他全告诉我了。不容易,真 不容易啊!我非常感谢他,要不是他呀,我……我……”又哭起来。 韩大妈上前来劝慰:“看你,咋又激动上了?” 胡喜顺手递上一个大鸭梨说:“快压压!大夫说,梨可以抑制激动,平定心情, 快吃一口,就把泪水压下去了。” “不是的!”丁雪哽咽着:“我……我……” 最近以来,丁霜的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做了一场大梦,苏醒过来睁眼一看,天 那么远,地那么广,世上的芸芸众生,忙忙碌碌,都与自己毫无关系。除了感受到 呼吸以外,自己仿佛在这个世上不存在了似的,她去看了心理医生,才知道自己得 了忧郁症。治疗这种疾病的方法,就是平心静气地闲庭漫步,就是和最知心的人进 行交流,于是,她隐瞒了病情,特约妹妹丁雪陪自己散步。 懒散地走着,丁霜又关心起了妹妹的婚事,说道:“好好和他交往下去吧,这 人是真正的好人。” 丁雪嫌姐姐走得太慢,但也只好跟着这个节奏缓缓迈步。她问道:“姐,你虽 然没工作,不是挺有章程吗?那你跟他的关系,怎么搞得这么糟?” “这不怪人家,全是姐的错。”丁霜又有了忧郁症的感觉,幽幽说道:“还是 那句话,你见着他,代我向他好好多赔些礼才是。” “姐,你自己对他说去嘛!” 丁霜苦笑几声,说道:“我,我哪有脸再见人家?碰到一次,脸红一次——这 种感觉,过去从来都没有过,难受极了。” 走到岔路口,俩姐妹停住步。丁雪说道:“姐,你不是要自己散步吗?就别送 了。” “我只希望,我对他的伤害和误解,你能替我补偿。” “姐,我现在已从失恋的阴影中摆脱出来了,我会努力去爱这个人的。” “好啊,到时候,我来给你当伴娘。” “姐,离那一步,还早得很呢。” 丁霜想了想,又叮咛一番:“他那人木讷,你得主动进攻。比如,你说你眼里 进了沙子,让他给你吹掉;比如,你故意要跌倒,让他来扶你;又比如,你故意… …” 丁雪大笑起来:“姐,你呀,整个一个教唆犯!我走了,拜拜……”捂着嘴边 笑边走,回头喊道:“姐——真有你的!” 丁霜望着她的背影,也笑了;她转身走了几步,又忙返回大叫道:“妹——你 回来,你快回来……” 丁雪回身问道:“姐,啥事儿?” 丁霜跑到她面前说:“我的天呀,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 “姐,怎么了?” 丁霜指着她脖子上的项链道:“这还了得?你跟憨哥去谈恋爱,却戴着周亚文 给你的项链,这不是太欺负人了吗?天底下哪有这样办事的?” “不是的!”一说起项链,丁雪就有满肚子的话要说,然而,丁霜一把拽住她 命令道:“什么是不是的?快取下来!”上来就要取项链。 丁雪赶紧说:“姐,你听我说嘛,不是我要戴,而是他妈非要让戴,说是按她 的章程办,不许取下来。否则,她要生气的。胡喜也交代,千万要时时戴着。如果 惹韩大妈生了气,心脏病突发,要出人命大事儿啊!” 丁霜不再动手了,仰脸思考着,喃喃道:“和憨哥谈对象,非要让戴周亚文的 项链……这是什么讲究?” 憨哥送两位客人到了机场,正与客人挥手道别时,他的胳膊忽然僵硬了,原来 从大厅里,乐呵呵走来了周亚文。此人西装革履,手拎密码箱,春风得意,正笑着 向憨哥打招呼。 憨哥不自在起来,喃喃道:“周亚文?见鬼,丁雪不是说他死了吗?不是说他 在这个地球上消失了吗?” “真有缘啊!”周亚文叫道:“憨哥,我这一下飞机,这么巧,就见到了你!” 上来就握住憨哥的手直摇道:“啊,又回北京啦!还是这里看着亲切,还是老朋友 看着舒服。” 憨哥说:“回来好,回来就好,请上车吧。” 刚过顺义,憨哥将车停在了路边一家馆子门口,不由分说,拉着周亚文进去坐 下,要了几个菜,说是在这儿吃饭。服务员倒挺热情,不一会儿就按要求,准备好 了。 周亚文见憨哥很严肃,很固执,怅然说道:“你咋净干莫名其妙的事儿?怎么 半道儿停下,在这小地方吃饭?到市里,我请你去全聚德!”手越过了桌子,企图 与憨哥的肩膀亲热一回。 “别介别介,”憨哥推开他的手道:“南下一趟,怎么养成这毛病?” 周亚文收回带着宝石戒指的手,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女人!在南 方表示亲热,都用这一套,哈哈哈哈……” 憨哥郑重地说:“吃吧!” “这事儿奇了!你请我?是什么名目?”周亚文说道。 憨哥突然冒了一句:“为了丁雪的事儿。” “丁雪?”周亚文眼睛瞪得老大。 憨哥瞅着他,说道:“别那么紧张好不好,我之所以要在你回家之前拉你在这 吃饭,就是想跟你好好谈谈的。” 周亚文手指又从憨哥身上,指向自己鼻尖,说道:“你……你跟我谈我的女朋 友丁雪?哈哈哈哈……真逗……” 憨哥点点头道:“是跟你谈丁雪。” “她怎么了?现在跟谁了?” “你认真点儿好不好?刚才,你一路上都在讲你如何爱她,如何思念她,说明 你还是个有良心的人,说明你这家伙不是那种……” 周亚文打断他的话说:“憨哥,搞搞清楚,我现在可是大老板呀!退一步说, 过去我雇你拉货,也是你的老板呀!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这样说话?”学广东话道: “先生,可要注意身份哟!” 憨哥拍了一下桌子道:“周亚文,收起你那臭架子,坐端正听我说!” 周亚文吃惊地望着憨哥,身子弯曲向前探过来。 憨哥说:“你以为你是大虾?是生猛海鲜?别趴在桌子,男人嘛,就要站如松, 行如风,坐如钟,快直起腰来!” 周亚文倒抽一口凉气,这才认了真,坐正问道:“憨哥,怎么回事儿?” 憨哥给他面前的碟里夹了几筷子菜,说道:“你这小子,一拍屁股就溜得没了 影子。你知道吗,人家丁雪,天天在盼你想你,天天都在泪水中度日啊!” “丁雪……你怎么知道的?” “她呀,她姐把她介绍给我了!” 一听这话,周亚文惊呆了…… 张主任、李大妈、陈大妈他们,永远都有讨论不完的问题。居委会里,她们正 讨论着大彩电失而复得的事儿时,文秀就闯了进来。她说道:“不是要重新登证, 搞人口普查吗?为什么又没动静了?” 觉得这话问得突兀,几人对视之后,张主任挥挥胳膊说:“正说着呢。咱居委 会,就你家难办。” 文秀说:“张主任,没什么难的,不就是你们一直在嘀咕的那事?” 张主任眼睛瞪得老大:“文秀,你知道?” 文秀仰脸笑道:“你们说当年搞错了,这回改过来就是了!有什么难的?” 陈大妈看了李大妈一眼,说道:“看来,她全都知道。” 张主任点点头,说道:“那好,文秀,我知道你性格泼辣。我问你,你真的能 认你韩大妈为亲妈吗?” 文秀想了想,颇自信地说:“这事,你们背后可议论了有些日子了。我相信, 憨哥会认我妈,我也能认他妈。可两位母亲的工作,你们这些当长辈的,可要抓紧 呀!” 张主任喜出望外,说道:“看不出,我们的文秀,真是个人才呢,考虑问题比 我们还周全。”众人附和一番,张主任又说:“难就难在她俩身上,老王头给韩大 妈说过,刚沾到话题的边上,就被赶了出来。” 显然,文秀说这些话是反复考虑过的,她上前一步道:“张主任,你老人家是 咱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基层行政长官,这次正巧是人口普查,你代表政府,完全可以 依法让两位母亲重新登证子女。” 张主任和众人对视一番,激动地嚷起来:“对啊!换过来,你文秀不是有两个 妈了?一个是你娘家,另一个是你……”她住了口,感到此话不妥,说道:“文秀, 你脑子最精,该不会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找婆家吧?” 文秀脸顿时红了,抢白道:“这哪跟哪呀!我这不是为你这行政长官献计献策 嘛!” 文秀走后,一屋的大妈们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张主任 才从抽屉里拿出红袖箍,边往胳膊上戴边说:“天天净讨论,不解决实际问题,还 是要行动呀!”就来到前院,找到王大爷把情况说了,俩人一起做起了文秀妈的工 作。然而,话不投机,他们被文秀妈撵出了家门。 王大爷冲着文秀家嚷叫:“我倒在其次,好歹人家张主任是有职务的人,文秀 妈,不能这样呀!” 张主任指着文件,气呼呼地说:“人口普查全国一盘棋,一个子儿乱了,全国 就乱了,你这样不配合工作,可要承担责任呢!” “别拿政府压人!”文秀妈从门里冲了出来,双手叉腰,仿佛是尊门神,厉声 说道:“不换,不换,说破大天,我就是不换,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王大爷劝道:“你冷静点儿。其实,都是老街坊老邻居,也不让你们真的换, 只是在普查表上重新填一下。” “你甭说了!”文秀妈一回身,“哐”地将张主任、王大爷关在门外,用脊背 靠住门,大喘着粗气,自言自语道:“那一年,我和文秀给他的信,那人说交给他 了……不能换呀,万一他哪天回来,我怎么说得清呢!”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张主任毫不气馁,为了争一面“人口普查先进单位”的锦旗,拉着战战兢兢的 王大爷来到后院,做起了韩大妈的工作。这一回,他们改变战术,采取了“避开主 题,迂回运动”的方式,专拣韩大妈最爱听的憨哥征婚问题说——从空中小姐到金 发女郎,从幼儿园保姆到医院大夫,尤其美美地夸了小芳一番,总算获得了坐下谈 话的资格。 张主任刚一提到人口普查的问题,韩大妈立马打断她的话说:“别说了。想让 我儿子认她作妈——她配吗?” 王大爷颇动情地说:“大妹子,你别生气,小心身子骨呀!我看不如这样,你 让小韩子把文秀姑娘娶过来。” 张主任急忙附和道:“对呀!这样一来,不就啥问题都解决了?文秀那闺女, 别看嘴巴厉害,可人家心里……” “不行不行!”韩大妈决绝地说:“我儿子这辈子就是打光棍,也不能找她呀! 要是按你们说的,那文秀过了门儿,还不继承她妈的传统,处处跟我们老韩家做对 头?她呀,我可知道,不把我气死不甘心呀!” 王大爷说:“话可不能这样说。” “你让我怎么说?”韩大妈瞪了他一眼:“本来就是这样的嘛!你这糊涂老头, 想得倒挺美的,其实都在帮她家的忙,专门来欺负我。” 张主任见事情毫无效果,怕又被赶出来,就主动起身往外走,说道:“你再好 好考虑考虑……” 韩大妈一挥手道:“不用考虑——那事没门儿!” 好不容易来一次,王大爷还不想走,说道:“大妹子,孩子的事是一个方面, 你总得考虑一下自己的问题呀!嘿嘿……” 韩大妈误解了他的意思,生气道:“我的问题?这几十年了,我有什么问题? 全是她不讲理——你们住一个院儿,怪不得总向着她说话!” 王大爷被呛得哭笑不得:“这……我冤不冤啊……” 公园,是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可是这儿对憨哥来说,又是说不清道不明 的伤感地方,不知怎么想的,他把丁雪约到了这儿。 阳光灿烂,鲜花盛开,人们三五成群,或赏景,或嬉戏,或散步,或游玩…… 望着美好和谐的一切,憨哥笑了。他一转头,向身后招手道:“来,过来呀!” 丁雪跑过来后,诧异地说道:“憨哥,胡喜说我一坐水泥墩上就会哭,他说得 不对,小朱子说我一到你家就会哭,这也说得不对。现在我心情好了,你怎么非要 到这儿来和我约会?” 憨哥瓮声瓮气地说:“这儿好。你看看,花也美,树也美,景也美。” “可这地方,我一见就伤心!”丁雪说着,又有了想哭的意思。 憨哥慌了,忙道:“以后就好了!” “憨哥,不瞒你说,我和周亚文,第一次约会的地点,就是这儿。他……”丁 雪又哭起来。 憨哥说:“既然这样,再一次约会,还在这儿,那不是更好吗?” 丁雪立马止住哭,抬头望着他道:“憨哥,你可不是那种人,你拿我开玩笑? 成心捉弄我?” 憨哥的手向前方一挥,说道:“丁雪,你去吧……” 顺着那手的方向,丁雪一望,立即惊呆了,“他……怎么会是他?”身不由己 地向那花草掩映处走去。 对面,喜鹊喳喳地叫个不停,一群孩子追着一只足球疯闹,喧声刚过,就走来 了西装革履的周亚文。 丁雪百感交集,向前跑了几步,但又立刻停步,回头望望憨哥。 此时的憨哥,正向她挥手,说道:“快去,祝你幸福……” 周亚文迎上前来,丁雪转回身子,那项链对着周亚文闪闪发光。对视,俩人对 视良久,猛地抱在了一起。 丁雪说:“这是在做梦吧?” “不是梦,是我真的回来了……”周亚文抑制住激动,贴在她的耳边说:“你 和我今后天长地久,咱应当先感谢憨哥才是!” 丁雪擦了一把泪,激动地说:“对对……是该这样。” 周亚文在她脸上吻了一口,说道:“知道吗?正是他,接我回来的——他这人 特坦诚,特厚道,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俩人转身望时,却见憨哥正向回走,就齐齐儿喊道:“憨哥——我们永远感谢 你……” 头也不回,憨哥只把手臂高高举起,边走边挥动着……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