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那辆浅灰色丰田车流星般划过戈新元眼前,很快隐没在通向校门口的林荫道上。 那辆车是薛人杰的,后座玻璃上贴满了日本风情画片,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戈新 元早就听到过一些闲言碎语,薛人杰有位红颜知己是他从前的研究生叶纷飞,那个 不缺才貌且已不太年轻的女人居然心甘情愿扮演薛人杰情人的角色。都说薛人杰与 日本妻子感情不错,不像有机会让叶纷飞苦尽甘来的样子,那么可以解释的理由只 有一个,叶纷飞爱她的导师爱到走火入魔地步,哪怕赔上一去不复返的青春也在所 不惜。 戈新元这样想着,不禁对薛人杰生出些许嫉妒之心来,不是所有男人都像薛人 杰那样有女人缘的。 比如牛振亚,他已经开始暗示戈新元,希望同她生活在一起,然而戈新元不是 叶纷飞,她不敢也不愿意随便投进一个男人的怀抱。不过戈新元这时候想起牛振亚, 有一丝淡淡的甜蜜流过心底,她顺手拨通了牛振亚的手机。从法国回来后戈新元还 没有时间同牛振亚好好坐过“上岛”咖啡馆,后来又因为姜小艳出事少了那份心情, 这一刻戈新元想给牛振亚一点补偿。 牛振亚收下戈新元从法国带回的真丝领带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极度亢奋的 情绪中。女人给男人送领带,便证明她可以从感情和身体上完全接纳这个男人。牛 振亚为自己花甲之年依然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而骄傲不已,那种久违的热量和雄性 活力也重新回到身上,日夜涌动着像要找到个突破M 喷涌而出。 待服务生放下咖啡杯子刚刚转过身,牛振亚迫不及待地抓过戈新元的手。“我 们生活在一起吧,新元。往后再碰上姜小艳之类的麻烦事,我在你身边至少可以给 你点安慰,帮你出出主意什么的吧。我们也可以在家里喝咖啡,不让‘上岛’赚这 么贵的冤枉钱。”牛振亚总是这样,任何时候都不忘算经济账,他是个非常实际的 男人,实际得少许有点市侩气。不过戈新元今天并不反感牛振亚的实际,世上的人 本来各式各样,这个男人陪伴着她,想讨她高兴进而愿意与她共同生活,她实在找 不出理由来反感牛振亚。戈新元现在特别清醒,她是个四十好几的女人了,早已没 了可以让男人俯首帖耳的青春资本,要说实际,戈新元觉得自己并不比牛振亚逊色 多少。 戈新元把牛振亚说的生活在一起,理解为牛振亚向她正式求婚。她的脸红了起 来,继而开始发烧,只好垂下头将目光投放进咖啡杯中。“是否应该征求一下你我 双方子女的意见,这到底不是件小事。”戈新元没有正面回答牛振亚的提议,中年 人再婚障碍大多不在于感情而是子女的态度。 牛振亚笑了:“没这个必要吧,我们可以先考虑内容再讲究形式,分两步走嘛。 只要不涉及法律对财产的划分,现在年轻人有儿个爱管老爸老妈的事情。” 戈新元吃惊地抬起头来望着牛振亚,她明白牛振亚所说的内容先于形式,其实 就是想先同居,而后再考虑履行婚姻法律手续。戈新元忽然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如果倒退二十年,她一定会甩开面前的男人冲出咖啡馆去,因为这个男人不想和她 结婚,只想给他自己找个性伴侣。不过戈新元没有让自己陷入情绪化漩涡,她的手 还被牛振亚紧紧攥着,她感觉得到他传递过来的信息。他是认真的,并非有意玩弄 她的感情,那么他的认真就一定有其道理。 自从丈夫离去后,戈新元还是第一次郑重其事与女儿艺艺谈话。戈新元觉得很 难张口,比平时站在讲台上讲一门新课困难得多。倒是女儿善解人意,猜出了母亲 吞吞吐吐之后要告诉她的事情。“妈,只要那头老牛对你好,先同居也没什么关系, 不行就拜拜,省得叫一纸文书捆住手脚,到时候想分开都难,女人总是受伤害更深 的一个。” 戈新元听了女儿这番话,眼泪都流下来了。女儿丝毫没有为难她,反倒像个闺 中密友般为她出谋划策。戈新元想想女儿的话还真有道理,万一与牛振亚生活不和 谐,随时可以选择撤退,那时候自由身可比什么都宝贵啊。起先戈新元还担心过不 了老母亲这一关,谁料艺艺先吹了点口风给外婆,老母亲拉着戈新元的手说:“权 当试婚好了,过好了再领证不迟,过不好赶紧回家,这事风一吹就没了。”戈新元 觉得母亲女儿简直像是牛振亚的同谋,出乎意料地爽快,同意她去与牛振亚同居。 也许像她这样一个女人,长期单身下去反而会给亲人增加心理负担。所以为了卸下 这种负担,母亲和女儿才都这般鼓励她尽可能走到某个男人身边去。 现在戈新元只剩下说服自己了。在她四十多年的人生经验中,未婚同居向来是 件极不光彩的事情,总让她联想到姘头或是性交易之类字眼。她怎么向自己解释二 者之间的区别呢? 她戈新元是知识女性,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教师,怎好偷偷摸摸 住到一个法律上不是她丈夫的男人家里去。要是让九州大学同事学生知道,她还有 何脸面去为人师表。戈新元想起巴黎的那位索菲老太太,丧偶独居几十年也不肯轻 易属就某个男人。 牛振亚见戈新元迟迟未作决定,他的理解便是戈新元可能有经济方面的考虑。 牛振亚不是个大方喜欢甩派头的男人,不过在这种人生大事情上他还是要摆出点男 人样子来。他先为戈新元母亲找来一位沪籍下岗女工做保姆,上海女人比外来妹更 能让病床上的老太太满意。虽说这保姆工资要得高点,牛振亚则愿意与戈新元分担。 牛振亚对戈新元说:“你的收入全用在老太太和艺艺身上好了,只当你是个家庭妇 女,我不一样应该养活你吗? ”这话让戈新元听起来不那么舒服,可却实实在在, 这年头肯为女人牺牲的男人越来越少了。 除了家人,戈新元与牛振亚同居几乎没外人知道,连俞道丕夫妇这两个介绍人 都不知情。牛振亚在上海北边还有一套房子,在那儿同居,至少可以避开九州大学 他们两人共同的熟人同事。这几天牛振亚去外地讲课发挥余热,戈新元便抓紧时间 回自己家去。她有些心虚,最怕同楼邻居随口问那句“好久不见你了,又出国了吧 ?”戈新元总是尴尬地笑笑蒙混过关,让人觉得是怕别人知道她经常出国会向她讨东 西似的。戈新元宁可让人错觉她小气,也不希望旁人往同居那方面去想。 戈新元回到自己家里立刻故意做出一些张扬身影的举动。她先爬在窗台上擦窗 户玻璃,然后进进出出采购东西,又去小区外面招来收废品的清理家中的废品。最 后还找物业公司工人来修理水管和电器。 总之让全楼的人都看见她依然如故生活在原来的门牌号码房子里,她才觉得心 理上有份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