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朵儿的迷狂(6) " 你把牛系在了哪儿?" 清莲往屋后面的猪栏去时问。 " 拴在外面的树桩上。它吃饱了。" 可是第二天,朵儿并没有跟着她的妈妈一起到镇子上去。一大清早,陈清莲 就挑了一担糠独自去了枣阳镇。那担糠很轻,五十岁的她还对付得了。昨天赵世 风耕完的那块水田今天可以把秧插下去了,无论如何,田里的功夫是耽搁不得的。 那一整天,朵儿就在田里干插秧的活儿,世风和志伟在另一块田里负责给她扯秧 苗。 朵儿从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在水田插秧割稻,虽然那时她小小的身子在水田里 趔趄蹒跚,连站都站不稳,只能帮家人干提秧和抱稻谷这些打打下手的活儿。现 在的她成了村里插稻割秧最好的能手。但令她头疼的是,她必须得不断地对付那 些蜂拥而来的蚂蟥,这种寄生在泥土和水里的软体动物,附在人的腿肚子、脚趾 间和手指缝里贪婪地吸血。刚开始,当她一条条把它们从她的腿肚子上撕扯下来, 看到这丑恶无骨、被她的鲜血胀成长圆形的小东西在她手心里翻腾,扭动,细长 的身子被她的鲜血胀得通红,她厌恶得鸡肉疙瘩都起来了,浑身发抖,感到毛骨 悚然。但很快她就不害怕了。她是不应该害怕这些东西的。要在田里工作,就得 卷起裤管,没有人穿着雨鞋站在水田里插秧。 天黑之前,这家人收工回家。清莲从镇子上用那担糠换来一些开始腐烂的苹 果和雪梨,,两斤猪油,给她的丈夫在集市上买了一瓶劣质散装米酒,一斤猪肉。 陈清莲相信:所有有害的细菌只要通过火都能杀死。因此,一当地摊上有那些不 明原因死亡的瘟猪肉,陈清莲就不会买摊架子上活宰猪肉。因为地摊上卖的猪肉 便宜。除非过年,或者家里来了客人——其实也只有偶尔会来拜访的冬妹姨妈, 他们家只有双抢有机会吃到肉。 朵儿一边在那张小小的四方餐桌上利落地把杯子,筷子和碗摆上,一边问她 妈妈: " 镇子上还热闹吗?妈。" " 还不是像平时赶集一样。再说,热闹有什么用呢,糠壳才卖到五分钱一斤。 " " 可你却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孩子们,要不是你们的妈妈了不起,就是她 藏了私房钱!" 赵世风表现得就像个喜气洋洋的孩子,这是有酒喝的缘故。看到 平时沉默寡言的赵世风难得跟他们的母亲开一次玩笑,志伟和朵儿都笑了。 " 私房钱?哼,我倒希望能藏到那么一点儿,这样当我看到叁十块钱的袖珍 收音机时就用不着考虑了。" " 噢!你为什么不买一台回来!" 志伟大声说。 " 天呐,你这小子,以为我们家是万元户呢。哼,叁十元!叁十元你知道对 这个家有多大用处吗?有那钱我宁愿买多几斤猪油回来。" " 可那是你和妹妹都喜欢的呀。是不是,小姑娘!" 朵儿正在往一个小酒杯 里给她父亲倒上酒,还没来得及回答,陈清莲又说出了一个消息: " 我见到了昨天来找你的那个姑娘啦,她对我微笑来着。" " 她叫娜英,是另一个村的。你们打招呼了吗?" 陈清莲脸上露出个不屑的神情,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 那倒没有。她正跟另外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孩子呆在一起。我看她不像个正 经女孩呢。" " 你是在哪儿碰到她的?" 志伟望着他的妈妈。 " 还能在哪儿?镇子上。" " 妈妈,我们只是朋友而已。我一点也不在乎,我觉得她一点儿也不好看。 你们说是吗?" 志伟故作轻松地说,开始在阴凉狭窄的堂屋里迈起了大步。 肉里面加上了辣椒、香葱,还有味精,在火炉子上炖着,闻起来香极了,几 乎是盛宴。饭菜冒着热气,赵世风小口小口呷着杯子里的酒,每喝一口吞下肚的 酒,就皱一下眉毛抿他的嘴,就像那酒是毒药有人在强迫他喝下去似的。陈清莲 在给志伟碗里夹菜:他太辛苦了,和他父亲抬板桶、挑谷、耕田,还要往家里的 水缸挑水。她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朵儿也在从事着这种艰苦的劳动呢。 对自已的被忽略和被漠视,朵儿倒是一点儿也没有介意。不是因为受其母亲 的影响,也不是志伟比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待她更好。而是因为志伟实实在在就 是个男孩儿,一个男子汉,是她的兄弟。她自动自觉地把自已退缩到一个不重要、 默默无闻的地位,与其说是一种无私谦卑的爱使她认为这种发生在她自已身上的 不公平对待是正常的,毋宁说她现在还没能意识到这一点。只要让她跟她的家人 在一起她就心满意足了;只要像现在这样,一家人能够坐在一起吃饭,每天在一 起工作,那对她来说就是种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