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荒年(20) 乌老太爷没再催促儿媳妇回屋,只是叹了口气,双手撑着椅子扶手吃力地站 起身来,扑伏在神龛前: “列祖列宗在上,今儿个,我要替祖宗清理门户了。想我乌家世代忠义,三 代无丑事,男不偷不盗,女不淫不秽,岂料,家门不幸,辛丑年添了这个灾星忤 逆,此子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不堪造就,今番又变本加厉勾结流贼草寇……子 不肖,实乃为父者教子无方,辱没了门庭,乌家岂能容留这等伤天害理之人啊! 打从今日起,这忤逆跟乌家一刀两断——生,不许他再踏进家门半步;死,更不 许他上家谱进祖坟!” 乌老太爷一口气说完这些,给祖宗磕了头,从蒲团上爬起来已是老泪纵横。 见二儿媳妇抱着孩子已经哭倒在地,狠狠心对乌常懋说:“给他解开绳子,用乱 鞭给我打出去!” 循规蹈矩的乌常懋,对父亲一向惟命是从,可他却不忍对二弟太绝情。他看 着父亲又看了看兄弟,艰难地把鞭子举过头顶,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老家院抢 步扑上前护住乌常荣,乌常懋趁势把手垂下了。 老家院为乌常荣解开绑绳,哭着说:“走吧二少爷,能走多远走多远,省的 再把老爷气出个好歹的。”乌常荣突然冲他喊起来:“别叫我少爷,叫我畜生。” 老家院捋着麻绳,摇摇头说:“要饭的皇帝也是皇帝……”乌常荣的眼泪也下来 了,神思恍惚地迈出大门,听见身后响起了哭声。 五里桥镇的酒馆里乌烟瘴气,不仅有长袍马褂的当地人吆五喝六地打麻将耍 钱,还有一桌穿和服的日本食客在喝酒,吵闹之声如同蛤蟆吵湾一般。二龙径直 走进雅间,水耗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见他进来忙招呼伙计上酒上菜。店伙计 把酒菜端上来,水耗子把两只酒盅斟满,一扬手把酒倒进嘴里:“先干为敬!我 先干了……大哥,你也干了!” 二龙显得心事重重,见水耗子一个劲儿张罗喝酒,有些不耐烦:“耗子呀, 你拿我当闲人是不是?有啥事就快说,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泡蘑菇。” 窗外,走过一个过马路的日本女人。那女人穿着菊花图案的彩留袖和服,粉 颈诱人、发髻高耸,脸上扑着一层白粉,小嘴儿涂得通红,正扭着小腰儿款款走 过,看样子是个日本妓女。 水耗子面露猥亵之色,一边盯着看一边忍不住夸奖:“这小娘们可真水灵, 你瞧那小腰儿一扭一扭的,真他妈勾人魂儿……”二龙也看见了,没好气儿地问 :“我说耗子,你小子不是就为让我来看日本娘们的屁股吧?” 水耗子见二龙有点儿不是心思了,忙止住坏笑,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油布 包递给二龙。二龙打开油布包,见是一支蓝瓦瓦的“南部式”手枪,眼睛一亮: “给谁的?”水耗子说:“这还用问,当然是孝敬大哥您的呀!”二龙满心欢喜, 却装作不屑地说:“这破王八盒子,连狗都打不死……”的确,这种日本造的半 自动手枪,击发无力,还特别容易卡壳走火,穿透力也差,甚至连厚点儿的板门 都射不穿。 水耗子差点儿被气哭了,哭丧着脸说:“大哥真会说笑话,这是小鬼子的新 式撸子,我在日本烟馆偷着给您买的,可是花去了我全部积蓄。好使唤,咋不好 使唤!”二龙笑着把手枪掖进怀里:“行啦,你也别哭叽尿腚的了。老话儿说,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不会平白无故给我送这么重的礼,有啥事儿你就尽管直说 好了!” 水耗子见他把手枪收下了,才转悲为喜,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大哥真是个 开通人。兄弟不为别的,还是想求大哥替我干老儿报仇!”二龙说:“还是为这 事儿呀?你可真是个弯弯绕,直说不就得了。”水耗子喘了口粗气,说:“大当 家的在世那昝,他信不过我,我有心……” 二龙摆摆手,说:“故去之人,不提了。疖子不出脓,早晚都是病——这个 季老三早都该收拾。你放心吧,哥哥这回一定替你出头。”水耗子感激地给他斟 上酒:“我谢谢大哥,如果绺子肯下山,我给你们做眼线。” 水耗子伏在二龙耳边,悄声说:“明天下半夜是兄弟我当值……以季家主炮 台熄灯为号……”他瞟了一眼酒馆对过的满铁炭业商社,“就手儿,把大和兴也 给他一把火点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