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残局(28) 新媳妇比耿玉霖大一岁。这位赫姓女人似乎对所有事情都反应冷漠,没有大 喜大悲,没有软弱无力,更没有乖戾烦躁,总是不烦不恼、不喜不悲的样子,每 天做着该做的事。切猪菜不慎把手伤了,伤口感染,经手掌至胳膊起了一条筷子 粗细的红线直达腋窝儿。手肿得跟紫萝卜相仿,像小孩嘴似的咧着一道深不可测 的伤口,淌出的黄水恶味难闻。睡到半夜,疼得从炕上翻到地下,不到天亮就咽 了气。 初试女人滋味的耿玉霖还没热乎够女人就没了,剩下他一个人躺在空寂冷落 的土炕上,整个人变成了一具空壳儿。玉崑和母亲阮氏看着他的样子心疼,却又 劝不了他,最后娘儿俩商量,又打发玉霖回到了白家。 回到白家,原来那个耿玉霖不见了,整天一副丧胆游魂的落魄样子,常常一 个人躲在角落里抽闷烟,一面想着心事一面划着洋火,洋火划着了却忘记点烟, 总是把洋火划了丢,丢了又划,每次他坐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地洋火棍儿。四 爷看在眼里觉得怪可怜的,便跟家里人说:“抽空你们也都帮我劝劝他,这哪行 呢,时间长了,这人不就废了吗!” 庭院里花木葱茏,白四爷站在鱼缸旁往鱼缸里撒着鱼食,一大群锦鲤把嘴浮 出水面抢食着,搅得水花翻滚。 七月天气,已是免褂的时候,玉霖和文武光着脊梁在清理马厩,四爷见玉霖 推着粪车过来,放下鱼食示意他停下,抽出腰间的洋手巾说:“擦擦汗,歇会儿 吧!”玉霖停下手推车,说:“这点活儿,一会儿就完了,累不着!”四爷说: “叫你歇会儿,你就歇会儿。我有话对你说呢!” 玉霖放下独轮推车,却没去接东家递过来的洋手巾,而是用手在脸上胡乱抹 了一把。四爷说:“这些日子,我就一直想跟你唠唠。你说你,死的已经死了, 你还能跟去是咋的,你咋还别扭不过来呢?老话儿说,女大一,不是妻。再说句 不中听的,这个女人跟你不是夫妻,你又何苦跟自个儿过意不去呢?” 玉霖手扶车辕睇着东家嘴角翕动了几下,四爷见他不说话,又说:“死者长 已矣,生者常戚戚!……大丈夫何患无妻!这阵子,我总寻思再给你寻个出路, 省得你老在圈子里打磨磨儿。依我看,你不妨出去学一门手艺。一来挣个终身受 用的饭碗,二来也换换心情。趁年轻,有相应的就再娶一房……” 四爷见他不吭声,停顿了片刻又说:“我看,当个木匠不赖。对,你就去学 木匠活儿吧!有现成的师傅——北大街木匠铺的郎掌柜是老熟人,我引荐的他一 准能收留你。”见玉霖还是没什么反应,四爷有点急:“嘿!你这小子可真是的, 怎么回事呀你?我在这儿说得满嘴丫子冒白沫儿,你可倒好,给我来个徐庶进曹 营——一言不发。你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呀?你给我整句痛快的行不行?” 玉霖见东家逼他表态,从牙缝儿里挤出仨字:“听你的!”白四爷这才高兴 了:“嗳,这不就对了——听人劝,吃饱饭!行啦,这事儿就这么定啦!” 转过天,玉霖怀揣四爷给的盘缠和举荐信,背上行李铺盖,来到北大街当起 了木匠学徒。 北大街是从吉林将军公署西北墙外直通北极门的一条繁华的商业大街,分为 南北两段,以晋隆胡同西口外的“固若金汤”牌楼为界,牌楼以南,叫牌楼门里, 对着二道码头,牌楼以北,叫牌楼门外,面向北极门。北大街街面上商铺林立, “船厂牛家”的升字号商铺和永衡官银钱号出资经营的“永衡昌”百货行、“永 衡当”当铺都在这条街上,另有永德堂、宝升堂药房和酱菜园、粮米行、成衣铺、 古玩店、制袜厂……郎记木匠铺在牌楼门里。郎掌柜的木匠铺实际是专门做棺材 的棺材铺,这样的棺材铺在北大街也有好几家。 郎掌柜的大号叫什么谁也不知道,都叫他郎木匠。 玉霖来到郎记木匠铺,满屋子木屑驴皮胶的气味呛得他打出一串儿喷嚏。玉 霖向郎木匠表明来意,将四爷的举荐信呈给他,郎木匠接过书信看也没看就掖进 了怀里,嘬着烟袋说了一句:“我的脾气不好,你得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