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热土(5) 佟凤山像个生命垂危的病人被注射了一针强心剂,感到心头为之一振,随之 又预感到了某种巨大的凶险在前面等待着他。 佟凤山正襟危坐,有点老谋深算的样子,为了使双手不再颤抖,他紧紧握住 腰间的武装带,盯着摊开在桌子上的那道手谕,一时没作任何表示。 “遗憾的是,我不能给您太多的帮助——按照《雅尔塔协定》,我和我的部 队必须向就近的中俄军队投降。” 佐前其实是在欺骗他。裕仁天皇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后,侵华日军为了掩盖 战争罪行,将大量生物和化学武器掩埋于地下或弃之于江河湖泊之中,关东军选 择了敦化哈尔巴岭为最大的生化武器藏匿点,佐前智信接到的这道手谕,正是秦 彦三郎命令他率领部队,开往哈尔巴岭秘密军械仓库,协助那里的守军看押“勤 劳奉仕”队转移和藏匿来不及销毁的生化武器,然后再秘密处决这些知情的中国 劳工。他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将这样绝密的军事行动告诉佟凤山。 佐前智信目不转睛地看着佟凤山油光光的圆脸,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 敏锐的眼睛,见佟凤山盯着报文半晌没有说话,佐前不敢确定这个支那人还肯不 肯再为他们卖命。 佐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国家和 民族对于他来说只不过就是一个虚幻的概念而已,有谁会为一个虚幻的东西去卖 命呢? 佟凤山扯开风纪扣,抓起桌子上的电报折起来揣进贴胸的口袋,摘下大檐帽 用手绢擦了擦额头又擦了擦发红的眼睛,立正站好:“感谢皇军对佟某的信任, 我和我的部下愿为天皇陛下再效犬马之劳……” 佐前智信打心里瞧不起像佟凤山这样的支那败类,在他眼里,一个连自己国 家都能背叛的人还不如一条狗,他并不指望这种苟且偷生之人能为天皇效什么犬 马之劳,但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他不能违抗。见佟凤山接受了任务,佐前那颗悬 着的心才慢慢放下,遂做出激动状,上前抱住佟凤山:“哦,这太好啦!佟团长 不愧为大日本帝国的忠实朋友。有您这句话,我也好向将军交差啦。谢谢!谢谢 啦!您即将完成的这个使命将会被写进历史。”说罢,给佟凤山鞠了一躬。 近几个月来,詹孝廉密切关注着时局的变化,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通过 一台2 瓦电台偷听中央通讯社和新华社的广播。源源不断传来的太平洋战场盟军 胜利和苏军出兵远东,美国人在广岛、长崎扔下原子弹的消息令他激动得彻夜难 眠。这些消息足以说明,日本投降指日可待了。 詹孝廉守着电台,兴奋和忧虑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把他的心塞得满满的, 许多事缠结在一起,弄得他十分烦躁——他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再犯糊涂。 在日本人占领东北这十四年里,他们这些边缘人过着“三姓家奴”遭人唾骂 的日子。世人皆言吕奉先卖主求荣三姓家奴,可他们根本没法跟吕布相比,说难 听点儿他们这些人跟妓女差不多,今天跟这个,明天跟那个,到最后也没个正当 香主。有一首宣传抗战的歌曲,始终像根鱼刺一样卡在他的咽喉里。歌词是: “好狗护三邻,好汉护三村,有良心的男儿为什么当伪军?”一想到这首歌他就 难过,这首歌分明是骂当了皇协军的男人连狗都不如,所以老百姓才骂他们是二 狗子。他做梦都盼望这种连狗都不如的日子能早点结束。 詹孝廉是个遇事很有主见的人,他不像佟凤山那么耽于幻想。这些年,保安 团和日本守备队罅隙甚深,他们在日本人身上吃的亏太多啦。自从当上皇协军, 他们的脑袋就像熟透的香瓜,谁想摘谁就摘。不光是抗日民主政府的“锄奸队” 和抗联给他们记着生死簿,就连在“太君”面前他们也不得烟儿抽,日本人根本 就不拿他们这些“二皇军”当回事,打起仗来,不管是打头阵还是压后阵都是最 危险的,稍有懈怠或流露出不满情绪,脑袋也可能被太君摘走……正当他满怀复 杂心情,迎接这一历史时刻到来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佟凤山和佐前智信在秘密 地进行着一桩肮脏的交易。在他看来,佟凤山简直就是在掘自家的祖坟——佟凤 山不要祖宗,他詹孝廉可不能不要。他清醒地意识到,现在到了必须做出抉择的 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