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们也看到了,孃孃的病没有好转。近十年不癫狂了,只是痴呆。她不是那种,
不是老不停叨念杆子和那个没见过面的孩子,她就呆坐床上和院子里。她从不去后
院瓜园,从不去看后院的竹子,也从来不走出去看高黎贡山看大盈江,也不去看大
片甘蔗林。
现在孃孃喜欢笑,不出声地笑。这样笑容和杆子活着时她的笑不一样,我认为
她是找到了释放,自己轻松了。
我儿子说,孃孃现在应该是幸福的。
我让儿子叫杆子媳妇孃孃。我说,叫她孃孃吧,让她把杆子忘掉。她本来姓汉
族的姓,她姓柳的。儿子原来是叫她柳大姨,改不了口的,从小就叫出来的称呼一
下子是难改的。但儿子上大学前跟她妈妈去了一回缅甸,回来后,他改了口。
堂妹说,当年在郎齐的中国人还记得柳姑娘的事情,他们说了很多。当然我儿
子也在场,听明白了。儿子说,爸,知道柳大姨为什么不像祥林嫂那样念念叨叨吗?
柳大姨是个烈女子啊。
孃孃在缅甸的遭遇我不知道,是她们母子讲给我听的,堂妹在杆子活着的时候,
两女人多少聊过些话,堂妹就结合着讲,把故事连接起来了。
孃孃逃婚并没有想过走多远,是被路上的老乡稀里糊涂带到了缅甸。走到郎齐
大家就失散了,她落在了郊外的一家店里。一切都情理之中,她没有钱,又不懂当
地话,两天时间就被赶出了店铺。她打听回中国的路,遇到的中国人不多,遇到的
人都不是好人。
一星期以后,郎齐的妓院门口打出了个红色招牌:“来自中国的少女献情献身!”
孃孃遭了不测,怎么遭遇到的,没人知道。她被收容进了妓院,这个,却人人都知
道。
堂妹和我说,姐姐在杆子活着的时候曾和她聊过一些没头没脑的话,两人坐在
屋里院子里的时候姐姐突然就冒出来几句,说这些话时,姐姐表情很可怕。
堂妹告诉我,姐姐那时候说,死也不能让那些男人得逞,要想制服一个女人没
那么容易,不从的事情别想干得成!
孃孃在妓院里只呆了一个月,那个月,很多男人为她而来,个个被她打伤咬伤。
她专撕嫖客嘴巴,专踢嫖客下身,她对妓院老鸨用中国话大喊大叫,告诉人家谁敢
上她她就废了谁……妓院主人气得浑身乱抖,他说这多年来没见过这样烈性的娘们
儿,他叫几个人按住孃孃,撕烂她裙子,用木棍给她破了身。这帮畜生啊,这样破
身能弄死人的……
差不多被弄残了的孃孃被按住头,看其他妓女接客和行房,老鸨太坏,叫她看,
叫她动心,想让她变成摇钱树。孃孃愣是白看了三天,竟没动一点儿心,反而破口
大骂那些接客的妓女。
后来,妓院老鸨接到了个什么指令,把她关进后院土楼里,直到我们四个中国
男人到了郎齐,才被从妓院押出来交给了我们。
堂妹说,你们四个去押解姐姐回来时,不是从妓院押出来的吗?我说,不是,
我们只在郎齐郊外等着,孃孃是被人送过来的,送过来的孃孃穿着一身鲜艳衣服,
干净得很呢。堂妹说,族长是个爱面子的人啊,她怕给族人丢脸啊。
我现在还这么想,心里面感觉,当年孃孃是被摧残得变成了神经病的,她后来
从甘蔗林里再次逃跑,一来是不想回到盈城面对父母和族长给她安排的婚姻,二来
也是因为她失了贞操,无法对亲人和族人交待。我寻思,要不是她逃到高黎贡山后
实在太苦,她也不会轻易嫁给了杆子。应该说,她和杆子算是有缘分的人。
杆子一定是没法让媳妇怀孕,杆子一定有说不出口的不育症。
老婆孩子从缅甸回来就给我讲这些事儿,当天我整夜没睡着。我想着孃孃的那
份心思啊,她做的,是要给杆子个交待啊,她心里一定有个完整的家的概念。
我想想也就明白了多年前她和我在甘蔗林里那个黑夜了,她的动作,当时吓着
我了,那是她在妓院看到过的动作啊,当年她也一定被惊吓得够戗。
孩子,咱都是爷们儿,叔和你说,这多年我就没法说出来啊。女人们都睡了,
这些事儿女人们知道了不好,但烂在肚子里,我也憋得慌。韩成来的时候,我说了
一半他就不让我说了,他坐那里流眼泪,他说这些他全懂,他就在高黎贡山上有过
要死要活的男女关系,有过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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