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李叔坐在阳台上,滚动着喉咙,久久说不出来话。从阳台上能看到远处的甘蔗
林,他就呆呆地看着。曲莉并不知道李叔在阳台上和我讲了什么,她和麦烨在研究
山上的韩成。曲莉曾在给麦烨的信中说,能找到拍电影和电视剧的人吗?小小的一
个盈城,故事比那些不疼不痒的影视剧精彩多了。
曲莉绝想不到李叔藏在心里的故事。李叔说,要不是自己活不了多久,就闷在
肚子里了。人要死了,什么也就都想开了。看着孃孃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像是对不起她似的,说出来,也好安心去见阎王。李叔说,多亏你们来啊,多亏你
和麦烨对刀客感兴趣啊。
他想了想又说,你们干嘛对我们这些所谓的“刀客”感兴趣?这个称呼曾经不
是土匪就是马帮,不是好人啊。
李叔,我们和曲莉是同学嘛,赶上麦烨和我都有个时间,出来走走,怕在昆明
闷出病来啊。麦烨想见见那个韩成,替父亲看看他,他不就是“刀客”嘛。我说。
韩成是条汉子。李叔说。韩成是知青啊,那时候在青年点有姑娘被人欺负,他
提了户撒刀和那人拼命,也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呢。杆子死后我家乱了套,因为我
出了名,有几个韩成的仇家以为我就是韩成,拿着刀找到我家要废了我的有好几个
人。他们问,你不是刀客吗?我说我是刀客,可我不是韩成。那些人说,盈城还有
几个刀客?怎么这年头遍地都是刀客?哈哈哈。那时候我才知道这周围还有干我这
样营生的。我就问,那韩成长什么样?杀人了吗?那些人不耐烦,说没杀人也差不
多了,砍废了好几个了。
去年韩成来我家是第二次进门,几十年来只在山上我们见过面。第一次进我这
个门是他把抽风的孃孃给送回我们家,后来我到高黎贡山时遇到了他,在一起住了
两天。他也不爱说话,拿酒给我喝,问起我老婆孩子怎么样。我说孩子上学呢,学
习不错,他就和我喝酒,说为孩子喝。去年儿子死了,他不知道怎么就得到消息了,
孩子还没出殡,他就赶到了我家。他看着尸首哭,说可惜了可惜了,哪个混蛋下这
样的死手,什么年月了还随便杀人,我去要他的命!唉!
我跟韩成说,我儿子是个乖孩子,从小就乖,也知道心疼父母,也上进学习。
儿子考上了省城大学全凭自己的努力。他先头砍伤的人确实是盈城的混混儿,那伙
人也有过倒卖“白面儿”的前科。那天我和小曲莉去赎他的时候,小曲莉像律师一
样和民警们对峙,说正义永远是正义。民警们已经查好了案子,还表扬了小曲莉。
民警用的词汇里没像小曲莉一样老强调正义、正义的,他们笑着肯定小曲莉的爱情。
民警说爱情的力量真巨大,为自己的情人、恋人据理力争,感动得他们不得不放人。
当官的民警对我说,有您老英雄在这里,我们相信您的儿子。
我说我不是什么老英雄,但我相信我的儿子!我知道我的儿子从来就没有打过
架,这次是他的第一次。
儿子被我带回家,头上还缠着绷带。他咧嘴和我笑,和小曲莉笑。小曲莉心疼
得掉眼泪。
可惜了,可惜了,韩成都替我可惜。养儿子养了20年,竟白发人送了他黑发人!
麦烨的脑子里还是不停地出现幻象,她有意识地激发那些幻象的出现,品得有
滋有味。和曲莉在江边坐到了黄昏,她终于拉起我走进了甘蔗林。曲莉说,你们进
去,记住方向,我还在江边等你们。麦烨说,曲莉我们一起进去,曲莉说不,我不
能再进甘蔗林,我进去会很疼,而你们进去,不会有疼痛,会是幸福。
麦烨拉着我的手,一步步往里走,生怕把甘蔗弄断。我说,麦烨,你知道李叔
给我讲了什么吗?他讲了很多甘蔗林的故事呢。麦烨说,你必须一字不拉地给我讲
出来,必须!
麦烨,李叔曾经在甘蔗林里从刀客变成了丈夫,又从丈夫衍生了另一个男人角
色。我说。
是啊,我觉得我找到了什么,我觉得我能找到什么。我进来,鼓了好几天勇气
才进来。韩成自己开了几十亩甘蔗林,若不是有个什么东西存在,不会发生这些故
事。麦烨说。
我一把拉住麦烨,站在那里。麦烨一愣,接着抿嘴一笑,也站住了。
我们四目相对。我想说,麦烨,我们在这里做爱吧,但却没说出口。我不知道
我们走进来多少距离,不知道我们在这里若有什么动作外面的曲莉能不能听见。
麦烨的眼睛冒着火,虽然天已经暗下来了,但她的瞳仁的火光我看得见。她一
把抱住我,急不可待地找到我的嘴唇。
一阵风在甘蔗林上吹过。风不大,吹出了一排甘蔗的浅吟低唱。麦烨把手伸进
我的T 恤里,又松开我的皮带。我把她的衣扣解开,伸手按住了她的乳房。
我们就在这里等月亮出来吧。麦烨说。
曲莉怎么办?我问。
曲莉离我们不是很远,甘蔗林外,她在唱,唱得如泣如诉:
太阳歇歇么 歇得呢
月亮歇歇么 歇得呢
女人歇歇么 歇不得
女人歇下来么——
火塘会熄掉呢
冷风吹着老人的头么
女人拿着脊背去门缝上抵着
刺棵戳着娃娃的脚么
女人拿着心肝去路上垫着
有个女人在着么
老老小小就拢在一堆了
有个女人在着么
山倒下来男人就扛起了
苦荞不苦么 吃得呢
槟榔不苦么 嚼得呢
女人不苦么 咋个得
女人不去吃苦么——
日子过不甜呢
天上不有个女人在着么
天就不会亮了
地下不有个女人在着么
地就不长草了
男人不有个女人陪着么
男人就要生病了
山里不有个女人在着么
山里就不会有人了
麦烨不敢躺在地上,我们没有什么衣服铺垫,手里也没有户撒刀。我想,就算
有一把户撒刀在,我也未必敢砍出一片空地来做我们的床。麦烨几乎光了身子,她
的汗水已经弄湿了我的身体。她缠在我身上,两条腿盘住我的腰臀,两只手搂住我
的脖颈。她像一只母兽一样咬住我的唇舌,大口大口地喘息。这个站立的性爱姿势
让她兴奋异常。
我也兴奋异常。我们在曲莉的歌声中偷情,在甘蔗林中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做爱,
竟然有好听的山歌相伴。
麦烨喘息着说,梁宽,你闭上眼睛,闭上眼睛感觉我。我就闭上眼睛,麦烨停
止了动作,紧紧搂住我,下面急促而规律地收缩着。我从没故意感觉过麦烨的收缩,
这一刻全部精神都被她的收缩牵扯了,竟然这么快乐,这么“升腾”!
天完全黑下来了。我站在甘蔗林里,一动不动地抱着湿漉漉的麦烨,不知道过
了多久。麦烨好像忘记了自己还缠在我的身上,她的身体一直紧绷着,闭着眼睛贴
住我的脸。
她又一次进入自己的幻象中。她说,梁宽,李叔得的真是不治之症吗?看他的
精神多好,怎像一个病人?
我说,是啊,一辈子风风雨雨了,到老了该享福的时候他却得了这样的病,不
公平啊。他在不停回忆过去,生怕忘记了什么,哪怕一小段故事他都不愿意丢下。
他说不会有人给他们这些人写历史,他要是会写,能写出几本几十本。
梁宽,我刚才闭上眼,不是韩成一个人了,里面有一群人,有李叔和他的儿子。
麦烨说。
李叔的儿子死得惨。听李叔说,盈城好多年也没有这样暴死的人了。若是没这
样突然就繁荣了毒品生意,盈城就像一个世外桃源。我说。
一片黑暗。我们凭着进来时的感觉往回走。曲莉一直在唱,她唱完了小调突然
改唱了一个听起来有点别扭的港台歌曲:
我拿青春赌明天,
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地变换,
何不潇洒走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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