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韩成有过女人,现在他的家里还有那女人留下的东西,那是一把刀,一把不算
小的户撒刀。韩成当年当知青的时候出来混,就用那把刀。韩成在“文革”中也是
个闯将,但他不用思想做武器,他用刀枪做武器。
那次他把孃孃送回来,我们算是认识了。他听说过我,我一告诉他孃孃的丈夫
被土匪打死了,孩子也被打死在肚子里,韩成马上就知道了我们是谁。他说他一路
打听了好几户人家,家家户户知道我老李,他找到我家没费什么劲儿。
韩成年轻的时候就秃顶,他把头发周围不秃的地方留了长发,看上去很特别,
在那个年月留这种头发的很少,所以他“流氓”名声也很响。韩成并不是流里流气
的人,谈吐稳重,很有水平。只是他手里的刀砍过人,废了大队书记的腿,没少被
追杀,骚扰不断,他那时没有安生日子过。
我和他一见如故,因为我一看到他就想起秦大哥来了,秦大哥被逼得杀了人,
被逼得回不了衡水,就郁闷死了,最终只活了30多年。我惋惜啊,我对韩成说,兄
弟,好好活着,别把自己往死处赶啊。
这个太阳伞是韩成送我的。盈城冬天老是下雨,去年他来的时候正赶上没完没
了地下雨,我们爱在这阳台上坐着,觉得在屋里闷得慌,就是下雨也想出来坐着。
韩成就说,大哥你等一会儿,我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就扛了个大太阳伞回来,给
我支在阳台上了。
在这个伞下我和韩成说,兄弟,我有病了,去医院检查了,没治了。韩成说,
天塌不下来,能活多少日子就开心活,想别的也没用。他指着伞说,看看,天下雨,
咱有伞挡着,挡不住了顶多浇个透心凉,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成的处世哲学比我老到啊,他好像什么都看开了,除了早年和那女人的事放
不下,别的好像韩成没有怕的了。
男人啊,再硬的汉子也难跳出女人这个圈子。
那女人是当地的姑娘,是个哑巴。失去那女人之后,韩成自己几乎成了哑巴。
大队书记半夜把哑巴姑娘拉进了办公室,哑巴姑娘大半夜的一声号叫,把韩成惊醒。
韩成说,那姑娘的号叫是在喊他,他听出来了是喊他,在山上和姑娘用手势交谈的
时候,姑娘咿咿呀呀和他说,他已经听习惯了。韩成说哑巴的喊叫和正常人的喊叫
完全不一样,那声音是从脑后面出来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哑巴竟能喊叫,事情不小。韩成的青年点离大队办公室只有几十米的路,韩成
拎着刀很快冲开了大门,看见大队书记快把姑娘剥光了,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刀。
这一刀废了书记的一条腿,却废了韩成一辈子。
从青年点被追杀到江边,又从江边被追杀到高黎贡山,大队书记没停止过要报
仇的念头,组织了几个人就是要韩成的命。韩成说要是大队书记不死,他就没好日
子过了,回河北是没有出路的,父母都是走资派都在监狱里,他回去就又给家里加
上了个杀人犯的罪名,他不能回去。韩成够厉害,提着一把单刀上了山。
大队书记狗改不了吃屎,韩成跑了一年多,他又搞上了一个阿昌族女人,那女
人的丈夫不留活口,堵在被窝里一刀弄死了他。
是那个哑巴姑娘上山告诉了韩成,但韩成却再也不愿意下山了。他和哑巴姑娘
在山上断断续续住了几个月,那姑娘怀上了他的孩子,就再也没回来。韩成下山找
到姑娘的家,人去楼空了。
我和韩成说,那是命啊。
韩成说,姑娘送他一把刀,是大队书记被砍死后姑娘上山送的。姑娘给他在地
上画,画了个女人抱着孩子,又画了男人,手里提着刀。姑娘再三示意,这刀上面
有字,写着“户撒”,那砍死仇人的刀就是户撒刀。韩成体会了好多年,他说,她
画的画儿,是不是说,一个家?
韩成的户撒刀确实漂亮,刀头上的铜太阳又大又亮。我春天去看他,给他送去
一把新刀,我说,兄弟,我给你一把刀,做工精致,铜太阳去掉了,换了块玉石,
你留着用吧,把原先那把刀封起来吧,姑娘已经走了好多年了。
韩成太犟了。他说大哥你的刀我留下,她的刀我也不能封存啊。他把我送的刀
并排挂在墙上,我的挂左边,那叫阿玉的女人的刀,挂在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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