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麦烨摘下曲莉床头的户撒刀,慢慢抽出。她把眼睛瞪得很大,凑得很近。我知
道麦烨为什么紧张,她很清楚这把户撒刀上有血,很多年前沾过,去年也沾过一次。
户撒刀上镶的那块玉石与刀的结合处沉积了许多无法清除掉的污渍,麦烨说,
那些黑色的东西一定是血迹。
曲莉在麦烨和我看刀的时候躲得很远,她整理着屋子里其他东西,避免自己专
注在那把刀上。
麦烨问过我好几次,她头脑中,李叔他们和韩成身上发生的事以及刘峻峰上高
黎贡山的事交错在一起,时间上很不清晰。麦烨说,要是不仔细分析,相差了20多
年的故事几乎融在了一起,她能把刘峻峰也当成刀客了。
其实,我把他们放在一起也没有什么错误,历史漫长,30年都被伟人说成了
“弹指一挥间”,20年,只能眨半下眼睛。麦烨说。
麦烨萌生要记录这段历史的时候,曲莉找出了自己的日记。曲莉说,麦烨,这
本日记起始于我和男朋友相识的时候,截止在我男朋友去世的日子。你可以拿去。
我知道你在这里找不到很明显的阳刚气,但我记录的这个男人,确实是男子汉的后
代。
李叔这几天的谈笑风生,让我们忘记了他是个病入膏肓的老人。麦烨说,能这
么乐观,能在一生的颠簸中这么乐观,能在绝症中这么乐观,不是硬汉子是做不到
的。
韩成的影子仍然在麦烨的幻觉中出现,她几乎能认出来韩成的样子,她对李叔
说,韩成是个秃顶,脸上没有笑容。李叔说,姑娘,你要在北方,你会成一个跳大
神的巫婆,韩成的样子很一般,个头也不高,是秃顶,脸上确实没有笑容。不过,
并不是只有他脸上没笑容,那个年月里的人心里都有点苦,哪来的笑容?刘二哥也
不笑,死去的秦大哥也从来不笑。
变迁了,一年一年的人都不一样了。你看峻峰,看峻峰的媳妇,看小曲莉,还
有我那儿子,还有你们,哪个脸上没有笑容?李叔感慨。
麦烨你要记什么?变迁的历史不用记也不用分析,一代人和一代人就是不一样,
国家不一样了,人的精神头儿也就不一样了。我们年轻的时候有个名词叫“旧社会”,
其实,今天看昨天就是“旧”的了,我们记得的,都是旧社会。
麦烨说,李叔你们的故事本身就是历史,我要记下这些故事,您的,韩成的,
刘峻峰的。
记下吧。李叔说。盈城是个多民族的地方,这里的故事值得记下。
麦烨还是穿着新买的傣族筒裙,她和阿灿站在一起,让曲莉给他们挑一挑差别。
曲莉说,麦烨你的头发太张扬了,配上这个筒裙简直是不伦不类,你得像我,来到
盈城就一身盈城打扮,至少要把皮肤晒黑,丢掉你大城市的颜色。
我们有颜色吗?麦烨问我。
有的。我说。
这一夜是我和麦烨到盈城后第一次睡在一起。曲莉把自己的房间给了刘峻峰和
阿灿,自己去了堂屋,我和麦烨被安排在一间平时不住人的房间,和孃孃住隔壁。
麦烨说,今晚风大,不要再上阳台了,你们男人就喜欢阳台,好好的屋子关不住你
们。我说好的,不去了,今晚陪你。
麦烨给我铺着床,边铺床边唱着刚学会的小调。曲莉唱的歌她学得很快,虽然
发音有些好笑,但毕竟调调儿是对的。
麦烨问,我为什么就唱不出来曲莉的味道?我不吭声,看着她,直到她放下枕
头扑过来。
梁宽,我不喜欢死亡的故事。我想象不出来死亡,好男人是不是都需要面对死
亡?李叔是个难得的男人,他却面临死亡,他不该死得这么早,他刚刚开始享福啊。
曲莉太善良了,在这个时候来给他做了女儿。做人做到曲莉这样,已经是高尚的人
了,虽然她这样做最先是因为爱情,但现在却是十足的亲情了。梁宽,曲莉以后怎
么办?她能这样继续下去,李叔要是死了还有阿姨,还有孃孃,她得在盈城呆一辈
子吗?她会嫁给谁?什么样的人?她会不会像孃孃一样守寡?
麦烨温顺得像一只猫,她拱在我怀里,把身体紧紧贴住我。她的亲吻没有原来
那么狂野,有点小心翼翼。她把短发扎拢在耳后,不像以往那样半遮着脸和我做爱。
我说,麦烨,你怎么了?今天你好“淑女”啊。麦烨说,今天看见了那把户撒刀,
心里像被灌了铅一样,沉得疼。
这里的人好像每个人都有一把刀。麦烨说。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问。
你看,我想了很久。想了一个个男人,我忽略一个个男人手中都有刀,都有血
腥味。连我爸爸也是。麦烨说。
你要想些什么?是你的社会学吗?我问。
不是。到底是什么,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麦烨说。
隔壁的孃孃轻轻地咳了几声,麦烨的动作就停滞住了。她说,梁宽,我就趴在
你身上吧,我不动了,你也别动了,我们就这么趴着,我能听到你心跳声。
刘峻峰和阿灿明天下午回腾山,我们应该一起走,跟他们去腾山,或者先去高
黎贡山,再去腾山。麦烨说。
麦烨说,梁宽,我想看看榕树王,曲莉说,可以不看别的景致,大榕树一定要
看看的,曲莉说得很深刻,她说,看了大榕树,人会更有生命力。
天亮我们就去,问问峻峰和阿灿,也许他们也能去。我搂住麦烨。
麦烨突然在我的怀里脆弱起来,她让我整夜都要搂紧她,她一整夜也没睡安稳,
鼻息就在我的脸上,手一直握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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