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去年春节我们过得很热闹,我在家里唱卡拉OK,全家人又忙活着吃喝,鞭炮也
响,把大雨都震下来了。
盈城的春节通常能遇到雨天的。我奇怪盈城的天气,特地去听天气预报,电视
播音员说,还是和往年一样,近来有大雨,可能要延续半个月时间。
正月里盈城只忙活着节日。新年刚刚过去,盈城景颇族的最大节日“目脑纵歌”
就来了。刚过初五就开始搭建的“目脑示栋”几乎是在雨里进行的,立起来的四根
牌柱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上面的图案特别鲜艳。
我说,怎么也得等过了这个节再走,怎么也得和景颇人一起跳一场舞。
他给我借来了一套景颇族姑娘的衣服,穿上有点肥大,但还是漂亮的。我看见
妈妈站在屋子里发呆看着我,心想妈妈一定是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他那时头上的伤好了一些,已经拿去了绷带,消了肿。他照样在晚上到我的房
间里聊天到半夜。他和我聊天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在堂屋里等他出来。我们在楼上
笑,心想爸爸妈妈还担心我们不检点,心想他们心里一定也是为我们高兴呢。孩子
长大了,快娶媳妇了,当老人的不能不高兴。
正月十五早晨下了雨,上午十点停了。在家里就可以听到街上的欢呼——“目
脑纵歌”开始了。他拉着我冲出院子,跟着鞭炮声跑。妈妈也穿上了挂满银饰的衣
服,拉着爸爸跟出来。
爸爸说,他在盈城过了十几次这个节,当年和妈妈结婚不久,还在“目脑纵歌”
上调了一回情。爸爸开心地说,“目脑纵歌”的妙处就在于男女的调情,暗中的和
直接的,都特别有情调。
刚下了雨,路上湿漉漉的,很泥泞。我们赶到广场上时,已经有几十个男人开
始挥刀起舞了,女人们三三两两地在场外聚集,手里拿着手帕,五光十色。
我们跟着大队“人马”向广场中心聚集。爸爸教我,他说往年就是这样,人群
集中到“目脑示栋”,再从四个塔向外展开,随着跳舞队伍的扩大而扩大场子。我
们挤进去的时候,有人开始在场子中泼些酒,烟花也点燃了,天上还阴着,乌云密
布的,烟花和夜里的颜色差不多,五颜六色的都能看出来。火药味夹着酒味,刺激
人啊。在我们赶到广场中心的时候,号角和鼓声一下子响起来了,跺脚声开始有了
节奏。男人们耍长刀,女人们舞手帕,交错得真好看……
“目脑纵歌”是个祈求财富和平安的祭祀。爸爸说,他曾经在刚来盈城时被这
个节日激动,他从这个祭祀中看到了景颇族人的美丽善良,他还说,他从这个节日
的回味里慢慢地品尝自己的爱情和善良。妈妈在年轻的时候就告诉过爸爸,“目脑
纵歌”是世界上最壮观、最震撼人心的集体舞蹈,她告诉爸爸应该看看景颇人的节
日,应该从景颇人的节日里洗干净自己。
爸爸笑着对妈妈说,我很脏吗?我不脏啊,但我得洗洗,洗刷干净,刚来盈城
是个刀客,刀客的名声不干净。
妈妈在和爸爸结婚后的第一个“目脑纵歌”节里,给爸爸讲述了很多景颇族的
故事,她告诉爸爸,她讲的故事都是美丽善良的故事,她不想讲从前的那些奔波啊
挣扎啊什么的,不想讲景颇人的苦难,她说她给爸爸讲故事就是为了消磨爸爸从北
方带来的“杀气”。
爸爸说那时候是在家里后院厮杀之前,那时候还没和妈妈说起过他在北方的生
活。妈妈说,真正的夫妻是通心的,爸爸说那叫心有灵犀。
“目脑纵歌”是景颇族的祖先从鸟儿那里学来的舞蹈,说是从前鸟儿曾把舞蹈
献给太阳,被景颇族的先人看见了,有了感悟,就编排了很多鸟儿的动作。爸爸说
每年看到这些舞蹈都会想到这群人就是鸟儿的化身。
我也忘情,我冲进跳舞的人群,拉起了景颇族姑娘的手。我跳舞跳得不好,也
不从容自若,还会被突然出现的烟花礼炮吓着。我看见他就站在我不远,他眼睛不
离开我,和我笑。
那天天色是暗的,可能随时会下雨。立在广场中央的图案塔被雨雾绕住,最上
面已经模糊了。景颇族的笙管、大鼓和铓锣好像被云雾压在了广场上,听起来不那
么顺畅。
他也加入了男人们的队伍,我看见他抽出刀跟上了大家的动作。我出来时没注
意,他出门时带上了那把户撒刀。
妈妈也被熟人拉进了跳舞行列,爸爸的眼睛也跟着妈妈身影走。
可是就在男女队伍左右交错的时候,突然有几个小青年围了上来,那些人的动
作不是在跳舞,是在逼人!
一声礼炮响得很闷,把乐队震走了调调儿。炮声还没散尽,有几个人举起了刀,
我看见了,那些刀砍向了他!可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仍然面带笑容……
我喊叫起来,我喊他,我听到自己喊声中拖出来一个古怪的尾音,可他没听见。
他倒了,他手里的户撒刀飞到空中。
我看到了刀上的浅绿色,那是玉石的光,我却看不见他。
我现在也记得我的那声喊,我扑过去的时候根本就忘记了那些刀也可能砍在我
身上,我只顾了往上扑,再没有别的念头了。
我再也没有能力参加景颇人的节日了,每次看到景颇人的衣服景颇人的聚会,
我条件反射,躲开好远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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