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广场中心人群中突然出现打斗弄乱了庆典的人们。姑娘们的手帕满天飞啊,都
飞在地上了,身上的银饰也哗啦哗啦地掉。远处放礼炮,但礼炮声中已经掺杂了哨
声,警察从广场的外围开始向里面冲锋。
一切都无济于事了,我儿子被踩在了人脚下,他身上被刀砍成了一片血红。我
拼命冲挤到儿子的面前,伏身抱起这个血人。
后背上刺心疼,回头我看,歹徒杀红了眼,他们把刀劈向我。
咱们是啥出身啊,哪能怕这个!我踹出了一脚,正蹬在迎面一个举刀人的小腿
上,他向前扑倒,我顺势接住了他手里的长刀。
那时我也犹豫。我想不到我会在这个时刻犹豫。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和杆子在家
后院里的第一次厮杀,我想到的是那时我砍杀的是缅甸的匪徒马帮,而这次要是砍
下去,砍倒的却是中国人;我想到我幸福了好多年,和堂妹过了没有恐惧没有血腥
的日子多好受;我想到了我现在算不算老,能不能还有力量劈出我的刀;我还想到
了我应该找回来我的那把户撒刀,它就落在离这不远的什么地方……
前后也许只有半秒钟,我却想了这么多。
一个人把刀再次砍向我,我半伏在地上,没法躲,而且我躲会使那刀口砍在我
儿子身上。
小曲莉用过的一个词汇:正义,正义的反义词就是邪恶……
像当年一样,我用手里的刀迎上了砍下来的刀。我没把握像当年一样用一只手
迎住,我用双手托起了那把刀。
血腥啊,人都远离了厮杀,我看见几步开外就是秦大哥留给我的那把兵刃,刀
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和咱秦大哥躺下的时候一样。我忍不住在架开一刀之后,向
躺在那里的秦大哥伸出了手……
大雨瓢泼,和厮杀一样突然。广场上的鼓乐声也停了,我脑子里闪了个雷,我
知道这个雷并没出现在天上,是我自己刺激我自己。我下意识刺激自己,竟然喊出
了一声,我喊“秦大哥你帮我!”
倾盆大雨中,那刀我却看得清,它没沾雨水,就在那里一下子蹦了起来。
的确有道闪光,我相信人人都看得见那绿色闪光。
我仍然伏在儿子的身上,我害怕雨水流进儿子的伤口啊,但我的户撒刀却已经
飞回到我手里,我看见它飞来,扔掉了手里原有的长刀,稳稳地接在刀柄上。
我儿子要是睁开眼睛看到了这一瞬间,他一定会说他最喜爱的那个词,他一定
说“经典!”或者说“爸!真棒!”
二哥,你说,咱这一生,算不算个经典?这把刀,算不算个灵魂?这许多血,
能不能叫做醒世?这条命,能不能抵住罪恶?二哥你说!
和20年前完全一样,我截断了劈来的长刀,只是20年前我截断了土匪的一把刀,
而今天我不知道截断了多少把!
小曲莉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的儿子,她终于把我儿子唤醒了。我儿子嘴里吐出
大口鲜血,他大叫了一声妈,就再也没能说出话来。我看见堂妹跌跌撞撞奔过来,
在儿子身边昏死过去。
小曲莉也呼地站起,她从我的手里夺过了户撒刀,像我当年的动作一样,将刀
用力扔出手。户撒刀也和当年一样在空中滚一道弧线,砍在了在那里看得发呆的歹
人的身上……
儿子死在“目脑纵歌”的广场上,武警也抓到了几个杀人凶手。当武警向我走
来的时候,无数的景颇人把我围在当中,我早就听得懂当地的景颇语,听得明明白
白,大家在大声证明着我无罪。
无论如何我也得跟着警察走。小曲莉扑在我怀里拉住我,她哭得全身战抖、全
身冰冷。我抱住这个刚成人的姑娘,感觉我就像抱着当年的堂妹或者杆子媳妇,她
身上的银饰,她头上像模像样的景颇族头巾,我就觉得一个新缘分开始了。我想,
小曲莉应该是我的儿媳啊,或者说,她也许应该是我的女儿啊。
我就说,孩子,孩子,记得咱们街上那棵被砍倒的大榕树吗?人生无常啊,和
树没什么区别。我是想说,小曲莉你看啊,我儿子就这样死了……
杆子媳妇那天就站在家门口,她迎接我们啊。我们走出去的时候是四个人,回
来的只有三个了。看到我们身上的血和身后的警察,杆子媳妇愣了,然后就眼睛越
瞪越大,嗷地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杆子媳妇的叫声和20年前她在后院里的那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一样,和小曲莉扑
在我儿子身上的那声惨叫一样。
可能是我失血过多,我觉得我飘啊,离开了地面,在空中飘啊飘的。迷糊中,
雨水闪出来的光和我的刀光差不多,风把一片竹叶吹在了雨水里,映出来的绿颜色
和户撒刀上的玉石一个样。
我好像看见,老天爷正在舞动一把刀啊。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