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韩成没走。他领着两条小狗一直把我们送到山下。刘峻峰提前打电话叫来了车,
还叫来了一个阿灿的傣家兄弟,他不和我们一起回腾山,他要和这个傣家兄弟去看
看曾在山上为抓“黑头”一起流血流汗的龙大叔。
我们上车回腾山。韩成站在林边向我们招手的时候依然长发散乱,依然步履沉
重。李叔在车上流泪,他说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韩成。刘叔看着车窗外的韩成,
又看看袖口空空的儿子,也禁不住黯然神伤。
麦烨靠在我肩上,眼神一动不动。
我心里难受,上一代,下一代,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让我伤感。李叔没了儿子,
韩成丢了孩子,刘叔的儿子终生残疾,刀客,香火,两全不得吗?
还没到腾山,麦烨就忍不住给爸爸打电话,她在电话里没像往常那样说些家常
话,而是说了许多平常不可能在爸爸面前说的话。她讲了好长时间,讲得手机不停
地提示电量不足,她根本不在意,她继续说她想说的话,终于手机中断了信号,麦
烨端在眼前看了看,然后对着手机说了一声:
“爸爸,我爱你。”
麦烨搂紧了我,把脸埋在我的肩头对我说:
“梁宽,我爱你!”
尾 声
我和麦烨结束了这个假期。回昆明的路上,麦烨告诉我她脑子里又出现了幻象。
她说这回出现的不是原来的那些,是李叔,他不动,就站在那里说话。那些话是他
在盈城讲过的故事,他在他的院子里、在他的阳台上给我们讲的故事。
有孃孃、曲莉她们吗?我问麦烨。
没有。麦烨说。李叔背着光,连脸也看不清楚。
李叔怎么说?我问。
我讲给你听,我记得真切。麦烨说。
我没少擦拭这把户撒刀,仿制的竹刀鞘没再被封死,我能随时抽出它来。看上
去这把刀和原来还是一样的。先前我只知道,那鸡蛋粗细的刀柄曾被血浸过,但没
想到它后来又浸了第二次血红。
我好像有点神经,因为我总是记得我的两次取刀的时候,我只是伸了伸手,户
撒刀就自己飞到了我的手中。我老是想,那时,一定是秦大哥帮我。
儿子已经长大了,上了大学,有了女朋友,他却死了。土楼在几年前被我改造
成了砖石结构的二层楼房。我当时琢磨着儿子结婚会回来住这样的大房子,但这房
子会空在那里了。家里早就有了电视机,买电视的时候我告诉杆子媳妇这电视是杆
子给她买的,但杆子媳妇再也看不懂电视了。
我知道儿子也喜欢墙上高高挂起的户撒刀,早年我把刀挂得高高的,小儿子常
仰着脸看。
儿子曾问我,爸,咱汉族人怎么就走到了这样一个少数民族地区?那时候孩子
刚上学,他对我是汉族、妈妈是景颇族感到新奇。
儿子还问过我,爸,我孃孃怎么就疯了?那时候孩子很害怕杆子媳妇呆愣愣的
眼神。
儿子也问我,爸,秦大爷怎么年纪轻轻就死了,你们是不是也是占山为王的土
匪,怎么不回老家,老家还有人吗?那时候儿子上了初中,他的这句问话招来了他
妈妈的一大巴掌。
我心里时常还对儿子说话,我说,当然,当然你不知道很多事情。
2003年12月。李叔去世。
2003年12月,韩成仍然在高黎贡山上等他的阿玉和孩子。
2003年12月,阿灿就要临产。
2003年12月,我和麦烨登记结婚。
2004年元旦,我和麦烨、麦烨的爸爸一起再走滇西。我们穿过几条江水几片群
山,在大雾里钻进高黎贡山,我们再次去看韩成,给他带去了大量日用品。
我们到韩成家的时候,韩成正在一个人收割甘蔗。他已经收割了一大片,但还
有看不到头的甘蔗林等着他收割。暗红色的甘蔗被韩成一刀一刀齐刷刷削断,身后
却没有人帮助他捆扎——滇西人收割甘蔗的场景在韩成这里没有出现,在滇西,收
割甘蔗的是男人,捆扎甘蔗的应该是女人……
我们全家一起去了盈城李叔家。
曲莉招待我们,她还留在李家,她的房间里还挂着那把竹制刀鞘的户撒刀。曲
莉告诉我们,她有可能嫁给盈城的一位傣族小伙子,他们已经相处了三个月了。她
担心按傣家的规矩结婚,她说,要磕头的,做媳妇据说要给每个参加婚礼的客人磕
头的。
孃孃跟着说,要磕头呢。
孃孃和李叔的老伴整天坐在一起。
2004年1 月,昆明。春节的整个假期里,麦烨在电脑上赶写一篇长篇论文,她
不让我去打扰她,也不让爸爸去打扰她,她把自己关在一间房子里,一张小床,一
台电脑,还有她从曲莉那里弄回来的一把户撒刀和一把洋伞。第二次去看韩成的时
候,韩成给他们画了一张全家福,上面是我和麦烨并排站在一起,身后是爸爸。麦
烨回来后把这张画放在了桌子上,她自己在一张纸上也勾画出来一个男性的身体,
面容模糊,四肢模糊,但身上的骨骼和肌肉却画得逼真,而且,她把肌肉涂上了云
南红土的颜色。
麦烨筹划着4 月份的行动,她想在傣族的人群中过一次热闹的泼水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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